韶 華
“你的身體怎么這么好呀?”
“還可以吧。”
“多大年紀了?”
“七十有二。”
“不像,不像……常常鍛煉嗎?”
“常常鍛煉——也不常鍛煉。”
在我認識新朋友時,不超過三分鐘,大多會有這樣一段對話。可能是我的氣質(zhì)使他們感到健康的原因吧?
我說我的身體“還可以”是真的,就體力說,在旅行時,有些青年人說跟不上我,我也很少有疲勞的感覺;就腦力說,一天在電腦屏幕前工作幾小時,寫幾千字,像游戲似的(我從小喜歡玩機器,電腦寫作和玩機器結合起來了),語言也能順手拈來,不用挖空心思地去想,這說明我的腦子也尚未老化。那么我說的“常常鍛煉——也不常鍛煉”也是實情:這些年。社會上流行過許多“功法”,我學過有十來種。學會的那一天,也就是“丟掉”的那一天。學來學去,我歸納各種“功法”的要訣無非是三條:第一,活動身體,鍛煉筋骨;第二,深呼吸,增加氧的供應量;第三,所謂的“入靜”,就是不想事情,讓大腦休息。基于這三條“基本原理”,我自己編了一套適合中老年鍛煉的“無極氣功操”。我還以為:所謂的“體育鍛煉”,對普通人說,不一定跑步、打太極拳才算體育鍛煉,只要能達到上述三個目的的體力勞動,也應該算“鍛煉”。因此我在寫作累了的時候,就干家務活兒。買菜相當于散步,我家里的各種工具或家具,有了什么毛病,都是自己修理,也有時搞點“實用性”小制作。精神疲勞了,干家務活兒,讓腦子休息;干活累了,坐下寫點什么;除了有規(guī)律的午休,我很少睜眼躺著、臥著“休息”,經(jīng)常變換勞動方式,是積極的休息。我覺得干家務活“運動量”夠了,就不再去專門鍛煉了。所以我才說“常常鍛煉——也不常鍛煉”。這是身體鍛煉方面。
我以為最重要的是“精神的鍛煉”——心態(tài)的調(diào)整,要有一個健康的心理。把心態(tài)調(diào)整好,達到心理健康,甚至比身體鍛煉更重要也更難、更復雜一些。因為這涉及到一個人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生活追求等。在順境時,調(diào)整心態(tài)還比較容易,一旦身處逆境,就會有許多事想不開,造成苦悶、悲觀、憋氣、壓抑、暴躁,甚至覺得什么都“完了”。心理狀態(tài)是健康的中樞,這里出了毛病。會影響全身的各個系統(tǒng)的調(diào)節(jié)。情緒產(chǎn)生了病態(tài),身體沒有病,也會鬧出病來。而病態(tài)情緒的產(chǎn)生,常發(fā)生在“得”和“失”的問題上。孔夫子說過,人到了老年,要“戒之在得”。“得”是什么?“得”是一種欲望(“官、名、利”什么的)。人的欲望是沒有止境的:多大的“官”算大?多高的“名”算高?多少的“錢”算多?在“文化大革命”中,我無論作為“當權派”(那時我是遼寧作協(xié)副主席)或者作為“黑作家”都在“打倒”之列,還“下放”當了三年農(nóng)民。從前有點稿費,也交公了。我想,“官”原來是沒有的,后來有過,現(xiàn)在又沒有了,“返樸歸真”;“名”過去是沒有的,后來有過。現(xiàn)在又沒有了,“返樸歸真”;“錢”過去是沒有的,后來有過,現(xiàn)在又沒有了,“返樸歸真”。中國有8億人(當時是8億),7億是農(nóng)民,我怎么不可以做7億分之一呢?這么一想,也就調(diào)整得坦坦蕩蕩達到心態(tài)平衡了。
我比較注重“生命質(zhì)量”,要活得快樂,瀟灑。怎么算快樂,瀟灑?這就因人而異了。我非常欣賞電視劇《武則天》中的一句歌詞:“作得人上人,滋味又如何?”人上人的武則天的“生命質(zhì)量”并不高。不然,為什么有些皇帝希望來世生在平民家呢?
任何人在一生中都難免有身處逆境的階段(我指的是客觀造成的不正常的情況),在這個時候如何調(diào)整心態(tài),一般的身體“鍛煉”,就難于達到目的了。我喜歡天文學,宇宙是以“光年”為單位計算的。單是我們的銀河系的直徑,就達10萬光年,太陽系的年齡在100億年以上。面對大宇宙,一切都是渺小而短暫的。但我對人生一貫是樂觀的。如有朋友求我寫個條幅什么的。我往往給人寫“樂天則康”,也有時寫“忘我為大,有欲難剛,知時審勢,樂天則康”,有時寫得更“白”一些:“看破容易想開難,看破想開是神仙”。我這些觀念,在當今競爭激烈的社會,可能有些消極,但我以為對調(diào)整身處逆境下的心態(tài)是有效的。況且我指的是“個人得失”。我在另一些送朋友的字幅中也常寫:“向社會索取的不能帶走,留給社會的可能永存”。我以為只要為社會去創(chuàng)造就夠了,人生在創(chuàng)造中會取得無窮的樂趣,這是任何其他“報酬”所不可比擬的。生命在于運動,我要加上“生命在于追求”,有了追求,才會去“運動”。一個人什么追求也沒有,覺得什么也沒有意思的心態(tài),肯定不是一個健康的心態(tài)。
[作者簡介]
韶華專業(yè)作家。曾任遼寧省作協(xié)副主席、黨組書記和中國作家協(xié)會書記處書記。主要著作有:長篇小說《燃燒的土地》《浪濤滾滾》《過渡年代》《滄海橫流》《三角紅黃白》,中短篇小說集《韶華小說選》《身邊人物志》,散文集《北海道紀行》《談天說地》,寓言集《風箏和雄鷹》《新聊齋夜話》,報告文學集《沸騰的山谷)》銀河群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