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控制了上百億美元資產的對沖基金,在目前通行的保證金制度下可以控制上千億美元資金。這樣,它使用哪怕是按照風險分攤原則投入到一個特定市場里的資產(例如不超過總資產的5%),在一個日交易額不超過10億美元的市場里,也可以占有足夠大的“由規模引起的霸權”。
足夠大的霸權會使“市場”失靈。這包含兩重含義:(1)霸權對市場的壟斷,使得資源配置的效率低于完全競爭市場下的資源配置效率;(2)行使霸權的人通過操縱市場來實現自己的目標。而當整個社會都感受到市場的引導作用時,原本極其豐富的“市場社會”的經濟生活被壟斷者壓縮到單一向度上去,逐漸喪失了應變的能力。
東南亞金融危機,固然有其經濟“基本面”的內在問題,例如由于文化差異所發生的制度差異,又由于制度差異所發生的金融運營與監管方面的重大問題。但是另一方面,我們必須看到,由于不存在統一的“世界貨幣”制度,由于各國貨幣的自由兌換需要強大的經濟實力支持,所以,世界的“貨幣市場(the market for money)”其實是分割的市場,尤其是那些發展中經濟的外匯市場。分割的市場為對沖基金的市場霸權提供了客觀條件。
分割的市場不再是“完全競爭”的市場。當市場處于分割狀態時,每一個分割的市場應當找到最適合自身的制度安排,以達到資源配置的有效性;而這一最合適的制度安排應當滿足的必要條件之一就是對霸權的遏制。當然,現實問題遠比理論來得豐富。當我們談到對霸權實行遏制時,我們必須解決的現實問題是:如何界定“霸權”?
首先,霸權不是“市場權力”。后者由當事人的經濟行為所創造的邊際收益超過其邊際成本的那個部分界定。不難看出,任何一個當事人,只要不是面對著完全競爭的市場,就總掌握著或多或少的“市場權力”。同樣不難看出,任何一個當事人,只要他掌握著或多或少的市場權力,他的經濟行為就總是具有一定規模的,是不能被省略為“原子”的。因此,在現實經濟生活中,規模不能夠被等同于霸權。
經濟發展的動力來源于經濟行為的“規模”,也即“規模經濟效益”。只要規模所產生的效益高過它所造成的危害,我們就沒有理由引進“霸權”的概念。換句話說,只有在當事人的市場權力所造成的壟斷危害已經超過了當事人經濟行為的規模經濟效益時,我們才定義那一權力為“霸權”,我們才基于效率原則提出對那一權力的遏止。這便是我提出來與讀者討論的“霸權”概念以及“遏制霸權”的制度經濟學原則。
按照這一原則,每一個具體的小規模市場應當尋找適合自身情況的衡量“霸權”的準則。不存在一個抽象的普適的對“霸權”的度量。即便是馬來西亞外匯市場這樣的小規模市場,只要它的社會福利函數(應當按照公共選擇過程從個人的偏好集結產生)認為,允許大規模短期資本流動所造成的危害仍然小于禁止短期資本流動所造成的(對發展經濟的)危害,它就沒有理由限制對沖基金的權力。換句話說,它就沒有理由將對沖基金的市場權力界定為“霸權”。同樣,即便在紐約股票市場這樣的大規模市場里,當短期炒作的某些制度被認為會產生大于其效益的危害時,也會被禁止(例如跌市時對“按照市場價格沽空”的限制)。
一個社會的經濟與金融制度,恰恰是通過這樣的對規模所帶來的效益的提取,與對霸權所造成的危害的遏止的平衡發展成型的。各個社會的制度于是有了千差萬別,因為各個社會的文化傳統、行為模式、政治與經濟的條件、求發展的環境,以及地理氣候等等方面的差異,造就了制度細節上的無窮豐富的差異。正是這些差異不斷提醒我們“理論”的局限性;并且僅當我們充分理解了我們理論的局限性以后,我們才掌握了理論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