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第一部憲法誕生
憲法,國家的根本大法。在我國近代史上,曾有過各種形式的“憲法”,但是由于憲法本身的局限性或者制憲者的違憲行動,而導致憲法的短命。
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憲法的觀念,也深深地灌注在中國共產黨人的心上。在毛澤東領導的蘇區、抗日根據地和解放區的紅色政權建設中,對法制建設還是十分重視的。在蘇區,他主持制定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憲法大綱》,其中就提出了“公民在法律上一律平等”的原則;在陜甘寧邊區政府,也制定過一些保障人權的條例。在抗日戰爭后期,在同專制獨裁的國民黨反動政府的斗爭中,他提出了“廢止國民黨一黨專政”,實行“新民主義憲政”的口號。他曾給憲政下過一個簡明的定義:“憲政是什么呢?就是民主政治。”他還強調“沒有人民的自由,沒有人民的民主政治”,就不可能有全國的統一。
1949年9月,新中國第一屆政治協商會議在北京召開。至今仍被學者們譽之為“海納百川、協商國是”的首屆政治協商會議上,制定了《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這個,《共同綱領》成為當時全國人民共同遵守的最高準則,實際上起著臨時憲法的作用。
1953年1月20日召開的中央人民政府第二十次會議,一致通過了《關于召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及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的決議》,并成立了以毛澤東為首的憲法起草委員會,進行起草憲法和選舉法的工作。
1953年12月24日,日理萬機的毛澤東拋開一切國事,帶著田家英、胡喬木和陳伯達組成的憲法起草小組來到杭州,專門進行憲法的起草。同時,中央組成了由董必武、彭真、張際春等人的憲法研究小組,并聘請周鯁生、錢端升為法律顧問,葉圣陶、呂叔湘為語文顧問,配合毛澤東的工作。
經過一個多月的工作,憲法第一稿于1954年2月中旬完成。3月23日,憲法起草委員會第一次開會討論憲法草案初稿。在起草委員會多次討論的同時,在北京和全國各大城市組織各民主黨派、群眾團體和各界代表八千多人進行了討論。以這個初稿為基礎經過修改后的憲法草案,由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在6月14日公布,交付全國人民討論。經過歷時兩個多月、一億五千多萬人參加的大討論,提出了很多修改和補充的意見。根據這些意見,憲法起草委員會對原來的草案再度作了修改,并且經過9月9日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第三十四次會議討論通過。
特別值得提到的是,作為憲法起草委員會主席的毛澤東,身體力行,不僅提出制定憲法的指導思想和許多重要內容,而且反復進行文字修改。當時曾有人提議將這部憲法定名為“毛澤東憲法”,被他斷然拒絕。他還刪掉了一些對他本人歌功頌德的詞句。毛澤東在6月14日召開的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第三十次會議上,特別談到了他的理由:“最后,解釋一個問題。有人說,憲法草案中刪掉個別條文是由于有些人特別謙虛。不能這樣解釋。這不是謙虛,而是因為那樣寫不適當,不合理,不科學。在我們這樣的人民民主國家里,不應當寫那樣不適當的條文。不是本來應當寫而因為謙虛才不寫。科學沒有什么謙虛不謙虛的問題。搞憲法是搞科學。我們除了科學以外,什么都不要相信,就是說,不要迷信。”
1954年9月15日到28日,在北京召開的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了這部《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劉少奇作了《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草案的報告》。這部憲法明確指出了我國建設社會主義的偉大目標,確認了過渡時期的總任務,并規定了實現這個目標的具體方法和步驟。憲法規定了我國國家機構和公民享有的權利自由,提出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在法律上一律平等”的原則。
第一部憲法橫遭踐踏,第二部、第三部憲法相繼出臺
由于歷史曲折的發展,這部體現人民意志的比較成熟的憲法,并沒有得到應有維護和執行。
憲法的某些內容被棄置,發生在憲法公布后的僅僅8個月。這就是1955年5月轟動全國、至今仍讓人心有余悸的“胡風反革命集團案”。
作為左翼作家和文藝理論家的胡風,其文藝思想雖然并不為一些人所喜歡,其本人在文藝界也確有種種宗派思想的表現,但是,作為一個學術流派“爭鳴”一下也未嘗不可,其宗派思想也夠不上違法治罪。但是,胡風卻被錯打成反革命集團的首領,同胡風有聯系或僅僅同情胡風的一大批文藝界、知識界人士受到株連,蒙冤入獄。
眾所周知,給胡風定罪的一個重要依據,是報上公布的其私人信件(現在我們知道,這些信件有的是被斷章取義了的),而憲法第90條規定,公民“通訊秘密受法律的保護”。未經胡風本人同意,更未經調查取證核實和法院審判有罪前,就將他及其他人的私人信件在報上公布,是對公民通訊自由與秘密的侵犯,也是對其隱私權的侵犯。而毛澤東以此定罪,將胡風等人定為反黨集團,毛的這一個人專斷,顯然超越了憲法。
胡風案件是個典型的違憲事件,至于其他的違憲事件還有。所以,當1957年反右前夕短暫的“百家爭鳴”中,見諸報紙的對于黨和政府有關違憲的批評并不鮮見。
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的女中央常委譚惕吾在鳴放會上發言,批評共產黨帶頭違反憲法,指出上海對房產商的“改造”(實為沒收)違法。她說:“共產黨今天是想使國家長治久安呢?還是自己搗自己的亂?”“共產黨必須遵守憲法。”“不應在法律、法令之外,再發內部指示。”“指示代替法律、法令,是不可以的。”
而顧執中教授的意見則更為尖銳:“憲法自1954年通過以后,有的被徹底破壞了,有的有名無實。”“第89條規定人身自由不受侵犯,非經法院決定或檢察院批準不受逮捕,而肅反時的行動證明這一條文全被破壞了。第87條規定的言論、出版、集會、結社的自由,事實都沒有得到保證。”
當然,譚惕吾、顧執中等人在發表這番言論的時候,絕不會想到,接下來的“反右”運動,又是一樁違憲事件。
當時劃右派和處罰的依據僅僅是黨中央1957年10月15日下達的一個《劃分右派分子的標準》的通知,規定劃分右派為六類,其中劃一般右派分子有六條標準,劃極右分子有四條標準。由誰來劃呢?則是各級黨組織。這既非依據憲法和法律,又不經司法審判,在大批判中更不容許被劃者有任何自我辯護的權利(更談不上律師辯護了)。
憲法的規定被置之不顧,也可以從“反右”中法學界學者及法官的遭遇得以體現。
法學界受批判的所謂“右派言論”,大都是近現代法治的一些基本常識或通用的法學名詞,有的還是三年前剛為我國憲法所確認的基本原則,如“公民在法律上一律平等”,竟被批判為“敵我不分”;“法院獨立審判”被批判為“同黨鬧獨立”;主張法有繼承性,是“為反動法律招魂”;主張尊重法律的科學性,就是“反對法律為革命的政治服務”;主張完善人大制度,就是“吹捧資產階級議會制度”;主張實行法治,不能以黨代政,反對“以政策代法律”,竟然被批為“企圖篡奪黨對國家的領導”。為此,一大批法學學者成為右派,連第一部憲法的起草小組成員、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法案委員會委員、中央政法學院院長錢端升也未能幸免。
對于憲法及法律的粗暴踐踏,在“文化大革命”中達到了極至。憲法連依據它而選出的共和國主席的基本公民權利也無法保障,遑論其他。但是,奇怪的是,在“文革”后期的1975年,卻又想起要制定憲法。于是,10年沒有開會的全國人大又在這年的一月開會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10年前的人大代表能參加這次會議的已為數不多了。1968年8月,由康生指使和審定的《關于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政治情況的報告》中,115名全國人大常委委員中,竟有60人被列為特務、叛徒、走資派和“有嚴重問題”。于是,更加奇怪的現象發生了:這次召開的四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其代表的產生是秘密指定的,其開會時間與地點及會議過程也是絕對保密,成為世界憲政史上絕無僅有的“創舉”,它同憲政的民主性、公開性是背道而馳了。
關于這次大會修改憲法的主要指導思想,張春橋在《關于修改憲法的報告》中是這樣講的:“1954年以來,我國的政治、經濟、文化和國際關系都發生了重大變化。它的部分內容,今天已經不適用了。總結我們的新經驗,鞏固我們的新勝利,反映我國人民堅持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共同愿望,就是我們這次修改憲法的主要任務。”一句話,就是要鞏固所謂“文化大革命”的勝利成果,將以前的歷次違背第一部憲法的行為在這部憲法中合法化。
經過這次修訂而頒布的第二部憲法,其指導思想是以階級斗爭為綱,以前歷次運動中所形成的被毛稱之為“大民主”的“四大——大鳴、大放、大辯論、大字報”被寫進了憲法;自1957年以后已名存實亡的國家法律監督機關——人民檢察院,被從憲法中抹掉了;第一部憲法中的“公民在法律上一律平等”也被刪除了。因為公民在法律上不再享受一律平等的權利,所以與之相關的公民的權利——遷徙自由,通訊秘密權利,科學研究、文藝創作和其他文化活動的自由,取得國家賠償的權利,等等,也都在取消之列。這部憲法是對公民權利的一次大剝奪。
這部“文化大革命”中產生的憲法,是在極“左”思想指導下修改制定的,使其存在嚴重的缺陷和錯誤,這樣的憲法是注定不能長久的。
1976年粉碎“四人幫”以后,折騰全國10年的“文化大革命”宣告結束,國家進入了一個新的時期,1975年制定的第二部憲法已明顯不適應新形勢的要求。1978年3月5日,第五屆全國人大第一次會議通過了修改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這是新中國頒布的第三部憲法。
這部憲法恢復了第一部憲法的一些基本原則,宣布我國進入社會主義建設新時期,規定了國家在新時期的總任務,在總綱中還特別規定了發揚社會主義民主、保障人民參加國家管理、管理各項經濟和文化事業的原則和具體措施,恢復了檢察機關的設置。這部憲法比第二部憲法自然有重大的進步,但是,由于它是在“文革”結束僅一年多后制定的,不可避免地打上了當時“左”的烙印。
修改憲法指導思想中的“抓綱治國”和“鞏固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勝利成果”,表明給中國人民造成災難的“以階級斗爭為綱”依然被承繼下來,因而,憲法中再次確認了第二部憲法中對公民人身權利構成侵犯的“四大”。
這部存在許多缺陷的憲法,在公布后不久,就與形勢的發展需要相抵觸,因而先后對它作了兩次修改。1979年7月1日,五屆人大二次會議通過了《關于修正〈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若干規定的決議》,決定在縣和縣以上的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設立常務委員會,將地方各級革命委員會改稱地方各級人民政府,將上級人民檢察院同下級人民檢察院的監督關系改為領導關系。用通過修正案的形式來修改憲法中的個別條款,這在我國還是第一次。1980年9月10日,五屆人大三次會議又通過了憲法修改決議,決定刪除公民基本權利中“有運用大鳴、大放、大辯論、大字報權利”的規定。
兩次對憲法的修改,無疑是適應當時急劇變化的形勢的需要。但是,在當時撥亂反正鼓聲急的大變動時代,這兩次修改還遠遠不能適應需要。于是,在第二次修改憲法的同時,中央即在醞釀對憲法作一次大的修改,以制定一部新的憲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