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一世

本來,我不想對人說茗的事情。
茗都沉默了,我去重提那些干什么 ?!茗被診斷為“臆想型”精神病服了近一年的藥以后,不再有大起大落的精神世界。茗還是會安靜地看一個地方,眼睛里空空的,那深色的眸子像深深的井。只是偶爾,我發現茗的嘴角會牽強地向上拉一下,算是笑吧。那笑,像深秋傍晚的陽光,白蒼蒼的,帶著寒意。所以,我不想說茗。
可是,昨天,霞來。
霞對我說她不幸的遭遇。霞是那種被丈夫慣得十指不拈事的女人。霞長得漂亮,修長的雙腿走起路來有那種“文工團”的味道。霞還是很愛自己的丈夫的,無論什么人對她展開攻勢,她都嚴守著對丈夫的忠誠。霞漂亮,可霞心不花。霞沒有想到,就是那樣一個不聲不響,老實巴交,對自己無微不至的丈夫居然有了外遇 !
我為霞感到可惜。但不知為什么我不怎么同情霞。雖然霞是我的朋友。在霞走了以后,我甚至感到我對霞的態度有點冷漠。
我想到了茗。
茗是我大學的同學。
是六年前的那年深秋吧。茗剛從海邊出差回來,天冷冷的。夜里十一點多鐘的時候,茗的先生半靠在床上看書。茗依偎在先生的臂彎里。可這天夜里,茗不再是以往的那種幸福。茗靠著先生的肩頭,心里想著的是另一個男人,那個她突然深愛的男人。茗想象著是靠在那人的肩頭,茗在想象中滿足地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久,茗從睡夢里醒來,發現先生依然半靠在床上用手摟著她,燈已經熄了,先生就這樣靜靜地在黑暗中坐著 !茗說你怎么不睡,先生說我的肩膀都不能動了,我怕一動你就醒了。茗的心緊緊的,一陣陣刺痛席卷而來,這刺痛讓茗羞愧萬分 !傷心萬分 !茗默默地挪進自己的被窩,這一夜,茗像過了一世。淚水悄悄地洇濕了大半個枕芯。茗在心里一遍又一遍譴責自己,雖然她只是在心里偷偷地愛著那個男人 !
茗嫁給她先生的時候,一心一意想認認真真做個通情達理、賢惠溫柔的老婆。茗懷孕的時候與她的先生還在兩地分居。茗住在一間不大的平房里,隔壁小夫妻的戲鬧聲時不時會從那隔音效果不好的墻壁間傳過來,茗很思念自己的先生,但茗不說,知道他也會想她,茗要生孩子了,先生說正在討論他的入黨問題,領導要他出差他不好意思請假。茗上了產床,別的女人都在大呼小叫,茗一聲不吭。茗委屈,而委屈的淚水沒有必要流給別人看,茗也不想給自己的父母知道,她不想讓自己的父母因了心疼女兒而遷怒于自己的女婿。產后第二天,先生終于回來了,茗嘴上掛著笑,乘先生不注意的時候把滿心的淚水悄悄蹭到被子上。茗不愿讓先生內疚,她要告訴他她很好,真的很好。
孩子五個半月的時候,茗和先生結束了兩地分居的生活。茗上班的地方離家要騎 40分鐘的自行車。茗每天中午回家喂奶。先生上班不遠,但先生體貼茗,說中午我就不回家了,省得中午你多做一個人的飯。茗想想也是,何必兩個人都辛苦 ?小時候聽外婆說:牛扣在樁上也是老。茗不怕吃苦,何況是為了自己心愛的先生、心愛的女兒呢 ?茗除了上班,在家的工作是買菜燒飯帶孩子,是洗衣服打掃衛生,是換燈泡修水龍頭,是接待來人去客……茗的先生雖說曾是一個不錯的鉗工,雖說曾是一個運動場上的健將,可茗的先生身不由己,他在機關里要上進不是件容易的事。先生星期天安排的活動雖說是打牌,可先生說那也是男人之間的一種交流呢 !茗不是舊時的上房丫頭,不甘心也得甘心地不要回報,茗只是想,愛是一份寬容。
年復一年,茗就這樣生活著,她迷惘過,痛苦過。她問自己,結婚就是這樣嗎 ?沒有結論。因為想來想去沒有結論,茗想結婚大概就是這樣吧。茗就依然平靜地當她的家庭主婦,只是慢慢放棄了對先生那種如父如兄的奢求。
茗是一名說得過去的編輯,人長得秀秀氣氣的,猛地看上去是那種肩不能挑擔手不能提籃的角色,誰也不會把她與里里外外一把手聯系起來。幾年以后我再見到茗的時候,茗咯咯咯咯地笑,說誰讓爹給我起了這么個茶葉的名字呢 ?茶葉無論新茶舊茶總是被人喝的。茗笑過之后,并不是那種朗朗的天空。
我不知道茗心靈深處有些什么。
但我想,生活中男人也好,女人也罷,都好比一撮茶葉有著各自的味道,問題是你遇到的那人怎樣對待這撮茶葉,這要看那人會不會品茶了。會品茶的人他會把那撮哪怕是茶梗也品出其特有的味道;不會品茶的人,也許他會追求上好的茶葉,但再上好的茶葉于他來說也只是解渴罷了。其實,每一杯茶因了茶葉的多少,水的成份,味道總不盡相同的。要想永遠有好茶的人,還得精心保存茶葉,以不至于發生霉變,串味。
茗平靜地過著自己的日子。
兩年一次的筆會編輯部的人總是全體出動,茗是忙會務的主力軍。預備會上大家七嘴八舌。茗的茶杯蓋被吸住了怎么也打不開,茗下意識地抬起頭,驀然發現有一雙眼睛看著她,那目光帶著詢問帶著深切的關懷,那目光就那么自然地不經意地朝茗瞥了一下,茗的心就有了無名的震顫。茗怔在那里,她不知道那男人是怎樣隨意地走到她的身邊幫她把茶杯蓋旋開,她不知道她有沒有說謝謝,一屋子的人誰也沒有在意。茗捧著自己的茶杯慢慢退出會務室。茗躲進衛生間,一遍又一遍擦那決堤的淚水,茗對自己說,怎么這樣,這有什么好流淚的,我又不想流淚,怎么會這樣,茗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告誡自己不可以這樣,必須出去開會,眼睛紅紅的別人會發現的,可那淚水像積蓄了幾十年似的,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涌出來 !涌出來 !
也有人說過喜歡茗,要為茗買名貴的胸針,茗不要。也有人問過茗,說茗眼里怎么只有她的先生,茗笑笑。
那男人什么也不說。只是在茗覺得那男人會來電話的時候他打來了電話。茗的心中就有了只有茗才知道的渴望。
茗就這樣與那個男人相處著。那男人有一雙堅定、有力、溫柔的大手,當那男人第一次把茗擁在胸前的時候,茗就化作了一縷輕煙。莫明的淚水說不清是幸福是憂傷是悲哀,那男人用拇指輕輕地揩去茗眼角不斷溢出的淚水,把茗擁得更緊。那男人什么也不說。
茗想堅守那份濃淡相宜的極致。當茗深深思念那個男人的時候,茗就塞上耳機騎上自行車在南京城瘋跑,茗就到東郊去乘空中纜車,讓自己獨自化在云中。大多時候,茗總是坐在路邊一間小茶室里,靜靜地一坐半天,慢慢磨蝕對他的思念。茗不想那男人知道她對他的思念對他的愛戀,茗不想讓那男人牽掛她。因了太多的因為……
可茗終究把握不了對那男人的思念。于是,茗躲進了只有她自己能懂的世界……
現在,我想天底下的男人和女人都看見這則茗的故事了。
天底下的男人不容易,天底下的女人也不容易。當你們在外面的世界即使滾摸拼打的時候,也不要忘了家中那片無雨的天空和那個撐起這片天的人。人一生的遺憾興許會有無數,但千萬不能有太多的后悔。當你們老了的時候,坐在陽臺上的藤椅里曬太陽,想起某些事后悔得要揍自己的時候,已經晚了。愛自己的女人吧,那是你們身上的一根肋骨。愛自己的男人吧,他的痛便是你的痛。
愛不會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