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明
艾滋病傳播途徑有三種:血液、性交、垂直(即母體遺傳);
性病患者傳染源有兩種:來自暗娼的占39.05%(1995年),由夫妻傳播的,從1994年的12915例增加到1995年的14845例,上升了14.94%;
患者性別比例:男性多于女性。但由于女性患者增長速度高于男性,男女患者比例由1993年的1.65:1,下降到1996年的1.26:1。
艾滋病病毒感染者:目前我國達40萬人數。
——摘自一份預防干預艾滋病的最新分析報告
偶然得到線索:身患艾滋病的女孩生下一個帶病毒的嬰兒
今年3月,記者到H市去采訪,在火車上碰巧遇到一位H市的醫生朋友,聊談中他告訴我他最近正在監護一位身患艾滋病的女孩,今年只有22歲,幾年前從泰國回來。她回國后生下了一個孩子,這無辜的孩子一生下來就成了艾滋病病毒的攜帶者,這也是H市首例從娘胎里帶出艾滋病的嬰兒。按規定,這樣的病人,必須由所轄地區防疫站的專職醫生監護醫治,而我的朋友白醫生則成了女孩唯一可親近的醫生。女孩要去哪家醫院看病,都得通過白醫生,并由他去聯系。
奇怪的是,這位艾滋病纏身的少女媽媽,自從查出艾滋病以來,絲毫沒有流露過對艾滋病的恐懼感,相反,她整天在家帶著她的寶貝兒子看電視、玩耍。她買了許多長毛絨動物玩具,為兒子,也為她自己。她還經常請要好的小姐妹來她家玩,一起聊天,一起夢想未來。有一天,她樂呵呵地對白醫生說:“過幾年等我兒子大一點,我準備開個專賣工藝品的小店鋪,或者辦個托兒所!我能行嗎,白醫生?”“能,能行。”白醫生告訴我,當時他看著女孩天真無邪無憂無慮的神情,心里很酸很澀。白醫生說,他真不敢相信眼前這位年輕美麗的女孩的生命已進入倒計時階段,死期已經一步步向她逼近。雖說女孩已二十出頭,可她還像個大孩子,艾滋病為何物,處在潛伏期的她還真沒搞懂。
由于我此次去H市采訪的另一項任務時間緊迫,無暇在那里多逗留,于是便與白醫生相約:下次專程來H市采訪,并設法見見那位瀕臨死亡的可憐的少女媽媽。
一天天走近死亡:年輕美麗的少女媽媽
4月的一天,記者趕到H市,穿上白大褂,以一個醫生的身份,隨白醫生一行醫務人員來到一家傳染病醫院。當我們快要走近特重病房504病室時,周圍的病人和走廊里的護士都用一種異樣的眼光乜視著我們。聽說我們要去看望那位艾滋病正在發作的少女媽媽,還有一位護士長特意從后面追上來叮囑大家:“你們去看她時,千萬不要去碰她,染上就不得了了!”來醫院前,我已聽白醫生說,這幾天女孩的病情開始惡化,吃不下東西,靠打點滴維持,大小便失禁,住院已兩個多星期了。
504病室是單獨重病房,只見少女媽媽躺在病床上,卻感覺不到她的身子在被褥里面,因為她的身子薄得跟被褥一樣,瘦得可怕。美麗的臉沒一點血色,薄薄的嘴唇干裂起泡,大而黑的眼睛深陷在眼眶里,眸子里透出幾絲呆滯而絕望的目光。她見我們進來,沒有說話,也說不動話。當她看見白醫生時,眼睛里放出了一絲驚喜。她年過半百的母親坐在她身旁,日夜守護著她。年邁憔悴的母親見到我們來看她女兒顯得非常激動:“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每天都有人圍在窗外看,又不敢接近你,像參觀怪物一樣。就連我去外面走廊,人人見了都不敢挨近我,好像我也得了這種病,真受不了!”就在這時,一位全副武裝的護士推門而入,拿著托盤里的一次性針筒來打點滴了。戴著兩副嚴嚴實實手套的護士生怕感染,于是就用鑷子夾著針頭在給少女媽媽打靜脈,鑷子當然不如手的感覺好,小護士一次又一次在那只細削慘白的手腕上失敗,怎么也對不準靜脈,血,從女孩的手上汩汩流出……
護士走后,病房歸于平靜。女孩像個木頭人似的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盡管她已病入膏肓,但愛清潔、愛漂亮的秉性卻仍使她保持著幾分少女的風韻:她那不久前燙過的卷曲發型依然保持完好。這一點,使在場的人無不為之驚嘆。她枕邊放著兩件東西,一個是隨身聽,一個是彩色的手機。見到手機,白醫生問她:“你老公來過電話沒有?”女孩無奈地搖搖頭。“泰國那里一直沒有消息?”女孩又吃力地點點頭。“那你的醫藥費怎么辦?”女孩沒反應,她好像很累。她母親替她回答說:“她從泰國帶回來的十萬塊錢全都給她看病花光了,現在好藥已經買不起了。”一陣劇烈的咳嗽使女孩不得已欠起身來,母親趕緊扶著她問:“又難受啦?”她微弱地點著頭。這時,窗外又圍簇起一群躲躲閃閃的觀望者。
在對女孩和她的母親說了一陣勸慰的話之后,我們準備走了。就在將要離開病房的時候,忽然,女孩終于說出了我們來到病房以后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后一句話:“救救我!白醫生,叫他們救救我!”說完,這位少女媽媽的眼角掛下了一行奔涌的淚水。她的聲音是微弱的,她的呼喊是碎心的。
事后我們通過傳染病醫院的主治醫生得知:目前女孩身上的免疫系統已被破壞,無藥可救,她活不了多久了。
獨闖異國他鄉:金絲鳥的夢想播下亡命之根
少女媽媽有個和她人一樣漂亮的名字,叫曾虹雁。她從小就有一個夢想:到遠方去走走、看看、玩玩。1995年,個性執拗的她只有17歲,渾身散發著青春的氣息。初中畢業不久,在同學的介紹下,來到一家娛樂城做KTV包房服務員。干了一段時間后,她結識了一位經常來包房唱歌的客人,接觸幾次后,她就把這位客人當作了自己的朋友。有一天,客人朋友向她許諾,說要把她帶到泰國去見世面,天真幼稚的她聽后一蹦老高,興奮極了。于是任性的她,瞞著家里,悄悄地通過客人朋友辦好了去泰國三個月的因私旅游護照和簽證。直到出國的前一天,她才告訴母親,這天正好是她父母的結婚紀念日,她是在全家宴慶酒桌上向母親透露這個消息的。第二天,她就登上了飛往泰國的旅程。
在泰國,游玩了一陣后,錢很快用光。為了謀生,她又干起了老行當,找了一家歌舞廳做服務員。在歌舞廳里她又認識了一位泰國籍的大哥。這位泰國大哥頗有經濟實力,對她像小妹妹一樣的寵愛,最后泰國大哥讓她離開歌舞廳,由他供養她的吃喝玩樂。他們同居了。泰國大哥生意做得很大,也很忙,經常在外面跑來跑去,有時候還要到國外去很長時間。對于她來說,似乎舒適、自由的生活比性更重要,對此她看得很淡。身在國外無依無靠的她,覺得在豪華公寓里做金絲鳥,總比在外奔走求人打工要強得多,更何況她的生活幾近奢華,何樂而不為?泰國大哥不在的時候,逛商店買時裝、去美容院弄頭發、上娛樂城洗心情、在公寓里看電視便是她生活的全部內容。要干凈、要漂亮,幾乎成了她的一個癖,每天花在頭發上的時間差不多要二三個小時。一次,她在電視上看到一個整容廣告,經不住誘惑,已經夠漂亮的她,忽然覺得自己的鼻子還不夠挺,心血來潮地找到這家私人美容院,三下五除二地做了整容手術。就這樣,三個月的簽證時間一眨眼過去了,回國還是“黑掉”?初嘗甜頭,樂不思蜀和極其任性的她,只用了幾秒鐘的時間就完成了對常人來說頗費思慮的抉擇:繼續留在泰國。
回國機場遭截:她不知道艾滋病是怎么染上的
直到1997年年初,她才想到回國。因為這時她已經懷孕了,而只有19歲的她自己還像個孩子,她想把孩子打掉,又不愿在泰國進行,于是想回到母親身邊去打胎。不料,在機場進關時因黑護照而被海關人員扣留,其間,又在檢查身體時被發現有問題,遂被送進市艾滋病檢測中心進一步復查。經過一段時間追查,確診為HIV感染者,并由所轄地區防疫站監控治療。幾次檢查時她都不耐煩地對有關人員說:“我年紀這么輕,身體一直好好的,有什么可查的啦!”此時,她的癥狀表現為肺部感染,吃了幾個月的抗菌素藥都不見效。不過,她的精神狀態挺好,和正常人沒什么兩樣。而這時,她卻并未意識到她得的病的嚴重性和危害性,整天待在家里像沒事一樣。
這段時間,她的泰國大哥每月還寄錢給她用。正當她與醫院聯系好、打胎之事一切準備就緒時,她接到了泰國來的電話,泰國大哥對她說他很想要這個孩子,千萬不能打胎,生下來后再把孩子帶到泰國來。聽了泰國大哥的話她心里很矛盾:她現在得了個聽起來很可怕,卻還沒什么嚇人感覺的病,本來就不想要孩子的她現在就更不想要了。但準老公堅持要怎么辦,又不能告訴他自己得了艾滋病,于是考慮問題一向三下五除二的她,最后還是答應泰國準老公生下這個本不該降世的兒子。
有一天,防疫站醫生上門采血,問她:“你知道你得的什么病嗎”。她看了醫生一眼,沒有回答。這天她剛從醫院回來躺在床上,邊上是她的已近一歲的兒子。其實她的病情已經不太好,只是她自己還不太清楚。醫生又問:“你對你的病心中有數嗎?”她搖搖頭:“沒數。”“今后你有什么不舒服去看病一定要通過我們,也不要和任何人發生性關系,剃頭不能用剃刀,只能用剪刀……”醫生用像對小學生一樣的口氣耐心委婉地告訴她艾滋病患者須知、常識。她和醫生相處得不錯,凡是關照她有關須知和常識方面的事,她都很配合,醫院的規定她也一一照辦。只是每當問起她知不知道這病是怎么染上的時候,她搖頭。她說,有可能那次去做鼻子整容手術時染上的,因為那次出了很多血。她還說她在泰國期間去過馬來西亞一次,也整過容。她只字不提她那位至今還在泰國的準老公一句。奇怪的是,自從她兒子生下之后,她的泰國大哥再沒和她聯系過,準老公就此消失。她在國內的花銷從此也沒人寄了。至于那位神秘的泰國男人究竟是誰?她的艾滋病病毒是怎么染上的?沒人知道,甚至真的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就在她剛剛回國后尚未確診艾滋病的不長的時間里,她又跟一位做外貿生意的男人好上了。盡管當時她身上懷有3個多月的身孕,還是與那位做外貿生意的男人發生了性關系。沒想到的是,她與這男人好上不到一個月,那男人就被關進傳染病醫院去了。奇巧的是,男人得的也是可怕的艾滋病,且遠比她嚴重得多(不過,當時她自己并不知道)。男人住院一年半后,也就是去年年底,死在傳染病醫院的504病房。萬萬沒想到的是,她今天住的竟是同一個病房。等待她的命運又將是什么呢?又能是什么?
靈魂迸發的嘶叫: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那天,當我們與少女媽媽的主治醫生交談后準備離開傳染病醫院時,忽然少女媽媽的母親跑出來叫住我們,說她女兒還有話要對白醫生說,于是我們一行又折回504病房。
白醫生問她:“你有什么話盡管對我們說,有什么要求也可對我們講。”她仍看著白醫生,看著大家,不說話。“你叫我們來不是有話要說嗎,說呀。”聽著白醫生的話,看著白醫生,她仍沒說話。半晌,兩行淚水從她的眼角流了下來:“白……醫生,我恨泰國……,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那聲音很微弱、很無力。然而,看著這位少女媽媽麻木而蒼白的臉,我卻真切地感受到她那強烈求生的靈魂的嘶叫,那穿過眼睛的靈魂呼喊。她再也沒有說第二句話,也許她也沒有力氣再說第二句話了,因為這呼喊承載著她靈魂的全部份量,很重很重。一陣沉默之后,她母親送我們出來,焦慮地對白醫生說,希望女兒死后不要在死亡證上寫AIDS(艾滋病)字樣,并要求白醫生為他們向醫院說說情,不然的話,小外孫將來怎么辦,報戶口成問題,托兒所、幼兒園也進不了,她死后這孩子可怎么辦呀!
盡管這位年過半百一臉惆悵的母親很令人同情,但有關規定不能違反,白醫生難以答應老母親的要求,只能婉言相勸與之告別。
沒過多久,聽白醫生說,由于付不起昂貴的醫藥費和住院費,離死神不遠的少女媽媽已被她母親接回了家。至于她現在是否還活在人間,我不得而知。重要的是,我們活著的人們尤其是年輕的人們,將會從中獲得怎樣的思索?(為了保護個人隱私和家屬名譽,本文隱去了少女媽媽的真實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