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茄克

● 單曉華/文● 巖 東/圖

齒輪廠連年虧損,資不抵債,被迫停工,工人全部下崗,至今已經快半年了。

鄭小實便是其中的一員。全家4口人,僅靠妻子馬鳳英的400元工資維持生活,還要為常年臥病在床的老母看病買藥,生活著實困難。所以,鄭小實四處托人,八方告友,為能找到一份工作整日奔波。但對方不是嫌他年齡偏大,就是嫌他沒有技術,每每告吹。

這天下午,鄭小實正躺在家里唉聲嘆氣,初中時的老同學丁海平一腳踏進門來,興奮地告訴他道:"小實呀,我的表哥新開了一個果品批發公司,正在招工,我打電話給他說了你的情況,他讓你去和他見個面。"

鄭小實聞聽一骨碌從床上坐了起來:"什么時候熢謔裁吹胤健"

"明天下午,就在向陽路鍋爐廠的對面。"

次日天剛亮,鄭小實就起來了,對著鏡子照了又照,盡量把自己打扮得"瀟灑"點。鳳英對他望了好一陣子,而后打開抽屜,咬咬牙從剛剛領回的工資中取出300元錢,交給丈夫,讓他去買一件新上衣換上,到時候顯得"鮮嫩"些。小實開始舍不得,轉而一想,接過錢塞進了口袋。

走到街上,鄭小實進了一家"時新"服裝店,老板娘十分熱情。鄭小實挑來挑去,最后選中了一件米黃色的茄克衫,只見標簽上價格是360元。想了一下,鄭小實開始和老板娘砍價了,故意說道:"這衣服款式、顏色都早已過時了,哪值360元呢260元差不多。"

老板娘是個精明人,也很爽快,道:"你這位先生說話太外行了。這衣服是我昨天剛從武漢進的貨,款式、顏色正在流行,而且做工也好,怎么能說過時呢熣庋吧,你如果誠心要,我就誠心賣,給300元算了。"

"嗯……我出270元,怎么樣"鄭小實仍然砍價。因為他只帶著300元,這次去應聘,怎么說也得給海平的表哥敬支煙吧300元全花完了,用什么買煙呢

老板娘想了想,最后道:"280元,你如果要就掏錢,嫌貴就算了。"

人家已經把話說盡,再沒有還價的余地了。但鄭小實仍然覺得太貴。忽然,他發現旁邊還掛著一件款式相同的茄克衫,只是顏色稍微淺些,而且袖口上有一點臟,頓時靈機一動,指著那件茄克衫對老板娘說道:"其實,我看中的是這件……"

老板娘一聽,馬上說:"那你就要這件好了。"鄭小實不禁暗自一笑,又道:"可這一件袖口有點臟,再便宜些吧。"

老板娘絲毫沒有感到厭煩,笑著看了小實好一陣子,爽朗地說道:"就按你說的,這件260元總可以了吧。"

鄭小實再也無話可說,當即付了錢,穿上衣服,出了服裝店,又特地買了一包"紅塔山",這才急匆匆地奔果品公司而去。

不料事與愿違,鄭小實見了丁海平的表哥,剛談了三句話,就被人家婉言拒絕了。走出經理室,鄭小實站在大廳的鏡子前,望著自己新買的衣服,既生氣又心疼,工作沒有找上,反而白白花掉了近300元錢"唉,我他媽的算是倒霉透了"他心里油然升起了一股難以言狀的無名火,"唰"地脫下新上衣,狠狠地向地上摔去--哎熕知這一摔,竟然摔出兩張百元大鈔

鄭小實不由得一怔,連忙撿起茄克衫,仔細一摸,又摸出10張百元錢來。原來這衣服的內兜里裝著整整1200元錢"這……這是怎么回事呢"鄭小實攥著一沓鈔票,自言自語道。他思索一番,扭頭返回了服裝店。

"時新"老板娘見鄭小實回來,十分詫異,問道:"怎么,又后悔了"

"不不,是這么回事……"鄭小實站在柜臺前,連忙解釋,"剛才我去辦事,路上發現這件茄克衫的內兜里裝著1200元錢,就連忙回來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老板娘一聽,也成了丈二金剛。就在這時,老板恰從外面回來,問明根由,立時呆了。半晌,猛地上前握住鄭小實的雙手,激動地說道:"兄弟,你真是一位大好人吶"

老板娘更加莫名其妙,鄭小實也怔怔地不知該說什么。只聽老板娘問她丈夫:"這錢是誰的熌訓朗恰…"

老板狠捶一下自己的腦袋:"嘿,也怪我這人太馬虎……"

原來,今天早上開張前,老板見剛到的這批茄克衫樣式不錯,便隨手取下一件穿在自己身上,一來試試新,二來做廣告。沒料行情果然看好,不到一個時辰,便賣出好幾件。說來也巧,不多時隔壁鞋店也到了一批貨,喊他去幫忙搬一下。他怕把新衣弄臟,就脫下來往衣架上一掛,隨即喊妻子看店,自己給人家幫忙去了。而偏偏就在這個空檔,鄭小實前來買衣,又偏偏買走了那件裝有1200元錢的茄克衫。

真相大白了犞Ｐ∈堤統鑾來,交給老板娘。老板娘捧錢在手,霎時間心中涌上一股暖流,一時不知說什么才好,想了一下連忙從衣架上摘下一件茄克衫,感激地對小實說:"那件袖口臟了,快脫下換這件新的"

"別……別換了,我還有個小小的要求。"鄭小實說罷,面帶羞澀。

老板娘先是一怔,隨即心領神會,"呃"了一聲,從1200元錢中取出了3張,遞給鄭小實:"給,這也算是我們的一點心意吧。"

"不不,這怎么行呢"鄭小實連連拒之。

老板一看,又從妻子手上拿出兩張,對小實說:"再加200元,500元可以了吧"

"不不,不不不"鄭小實滿面羞愧,后退了兩步,

"你們誤會了我的意思。實話說吧,我是個下崗工人,到處在找工作,家里很困難。今天有家公司招工,老婆讓我買件新衣穿上去應招。結果呢,人家還是沒有要我。所以錢也白花了。我的要求就是想……想把這件衣服退還給你們……"

"噢,原來如此,"老板娘暗暗責備自己誤會了人家,于是趕緊答應道,"可以可以。"說著便連忙拿出260元錢還給了鄭小實。

鄭小實收起錢,脫下茄克衫,掛上衣架,握著他們的手告辭道:"謝謝了,再見"轉身走了出去。

"先生,等一等"鄭小實走出不遠,老板又突然把他喊了回來,看了看妻子,對鄭小實說:"我這個服裝店馬上要擴大門面,也需要人手。如果你不嫌我們是個體戶的話,可以來我這兒上班。工資嘛……每個月600元,另外還有獎金。你看……"

這時墻上的掛鐘響了起來,老板娘忙親熱地拉住鄭小實的手,說:"那事兒等會兒再商量,先在我們這兒吃中午飯"

"對對,吃了飯再說,去搞幾個菜,我們哥倆喝二兩"

鄭小實一聽,眼睛不由得有些濕潤,兩個多月的辛苦、委屈一下子拋到了九霄云外,情不自禁地大聲叫了起來:"好,喝,我現在就是這里的店員了"

選自《山海經》1998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