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元捐款

●陳志榮/文 ●張海城/圖

王丁億今年剛滿26歲,新婚燕爾的喜悅還在眉梢上掛著呢。他膀闊腰粗,身強力壯,結實的模樣就像是用生鐵鑄成的一般。可近來不知怎的,他感到發熱、腰酸、全身無力,還有點浮腫,難道患上了腎炎熣馓煲輝,他在妻子田菊花的陪同下,去縣醫院檢查。

他們來到醫院的門診大廳,掛號的窗口排著長長的隊伍。田菊花只好排在最后面,長隊蝸牛爬一樣地向前移動。看來等輪到看病,起碼也要在下午兩三點鐘了。

王丁億沒有事好做,坐又坐不牢,就在大廳里閑蕩起來。忽然,他眼睛一亮,看見王丁仁排在隊伍的前面。

王丁仁是王家岙村的村委會主任,和王丁億同住一個村,他們同齡,排起來,還是同族的丁字輩弟兄呢犕醵∫諑砩獻吡斯去,王丁仁一聽王丁億也是來看病的,就說:"我給你帶個號好了。"王丁億當然非常高興。

有了這條捷徑,王丁億大大縮短了排隊等候的時間,上午10時許,醫生就叫到他的名字了。七檢查八化驗,真是哪壺不開偏提哪壺,診斷結果出來,夫妻倆差一點跌倒在醫院里。他患的病不知比腎炎要嚴重多少倍,得的是發病率只有萬分之一、被稱作第二癌癥的尿毒癥,且兩個腎都已衰竭。

醫生把田菊花叫到了辦公室,對她說:"要救你丈夫的生命,就得趕快換腎,腎移植的費用一般在兩萬元左右,但手術后的藥物費也是一個不小的數字。想想辦法,籌到錢后早點到省城大醫院動手術。"

面對近乎天文數字的醫療費,他們如何承擔得起,又到哪里去籌集呢熀慰齷掛等待一只合適的捐獻器官。夫妻倆在舉目無親的縣城抱頭痛哭。為了挽救丈夫年輕的生命,田菊花決定先和王丁億一起回家想辦法借錢,當天就回到了王家岙村。

王丁仁因為只是一般的尿路感染,配了一點藥后早就回家了,到了晚上,才知道王丁億得的是尿毒癥,他和幾位村領導一碰頭,決定在全村募捐。當晚,他用村里的廣播向村民通報了王丁億的病情和治療需要的錢,發動村民解救急難,奉獻愛心,為丁億早日康復出一份力。

王家岙村是個貧困村,大多數人家無多余的錢,但山里人樸實厚道,一聽王丁億得了近乎絕癥的毛病,全村群眾聞訊而動,你100元,他50元,千方百計湊錢,王丁仁就叫村會計在村委會辦公室放了一只捐款箱。他自己以身作則,把一頭肉豬賣了,500元豬錢全都捐了出來。

全村家家戶戶都捐了款,村會計一數,一共是9980元。何不湊個整數呢,王丁仁二話沒說,又從家中抓起一只雞,來到小菜市場,賣了20元錢,也放了進去。

這天晚上,王丁仁和村會計一起,捧著這凝結著鄉親們深情厚誼的1萬元錢,來到了王丁億家。王丁億家已擠滿了前來看望的人。王丁仁把錢交到了王丁億的手中后說:"眼下,治病是第一位的,至于錢,我們村里有一百多戶人家,大家一起想辦法。"

拿著這筆鈔票,王丁億淚水在眼眶中打著轉,對著這些無私援助自己的鄉親們,王丁億的心情很難平靜下來,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有了這1萬元錢,王丁億增添了生活下去的勇氣。第二天一早,夫妻倆搭上早班車,直接去省城,來到一家大醫院,準備作腎移植手術。看了縣醫院的化驗單,醫生給他辦了住院的手續,暫時進行觀察。

省醫院給王丁億進行了重新化驗,化驗結果出來了,這哪里是什么兩只腎嚴重衰竭的尿毒癥,只是一般的尿路感染,根本不需要住院。看來是縣醫院搞錯了,一場虛驚罷了。

一聽到這個好消息,王丁億幾天來的愁苦一下子跑得無影無蹤,夫妻倆別提有多高興了。

那么,這1萬元捐款怎么辦呢熡形慌悴∪說鬧心旮九給他們出了個餿主意,說:"到手的錢再拿出去,怪心疼的,何不小夫妻倆到外面旅游幾個月,看看世界。要不,隨便找個地方去打工,半年后回去,說腎已經換好了。這樣,這1萬元錢不就是你們的了"

法子雖好,可王丁億夫妻都是厚道人,這種沒有良心的事,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去做的,他們準備一回家就把這1萬元錢交回村里,讓村會計想辦法還給鄉親們。

一個曾被死神威脅過的人,倍覺世界的美好,他們是第一次來省城,既然來了,就好好地游玩一下名勝古跡吧。這天一早,他們就來到風景區,上午劃船游湖,下午逛公園,玩得可開心呢。

直到下午5時,才找了家小旅館住下,洗刷完畢,打開黑拎包一看,不覺冷汗直冒,那1萬元錢不見了。仔細一摸,才發現拎包底的縫線脫開了。鈔票是放在一只舊信封里,外面再套了一只尼龍袋的,又光又滑,不知什么時候掉下的。他們連忙回轉尋找,哪里還有錢的影子犝1萬元錢肯定是泥牛入海--有去無回了。

這一夜,夫妻倆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錢丟了,還有什么臉面回去見鄉親熀鋈,田菊花想到了醫院里那位中年婦女的話,從中得到了啟發,就馬上對王丁億說:"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們只好寫封信告訴鄉親們,你已開始治療了,請他們放心,然后,再去打工,賺足1萬元錢再回去。"

窮途末路的王丁億想想也有道理,無可奈何地"嗯"了一聲,就這樣定下了。

第二天早上,他們就去找工作。工廠的普通工種,飯店的洗菜洗碗,工作是有的找的,但工資都不高,二三百元一個月,這1萬元錢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攢足呢牶罄匆幌,泥水小工雖然又臟又累,但工資高。為了還"債",他們已做好了做牛做馬的打算。

他們來到一個建筑工地,很快找到了工作,王丁億搬水泥黃砂石子,田菊花拉翻斗車,都是力氣活,但工資還可以,兩人每天有70多元的收入,晚上還可以加班。他們不亂花一分錢,幾乎每餐都吃咸菜。

為了不使鄉親們擔心,他們每過一段時間便去一封信,內容無非是一些"已準備換腎了"、"已做了腎移植手術,非常成功"、"再過幾個月就可出院回家了"等等謊言。為了怕鄉親們來探望露馬腳,他們故意不寫明醫院的名稱和落腳的地址。

苦苦干了5個月,他們的皮膚已被陽光曬成油光閃亮的古銅色了,人也變瘦了,下巴尖得好戳米饣果了。但他們那本活期存折上,已有1萬元了,他們的心中感到很欣慰,準備再干幾天,等這幢房子完工后就回家去。

真是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這天下午,王丁億正在鏟石子,突然,5樓掉下一根鋼筋,不偏不倚地從他左側頭頂穿入顱內,王丁億當即昏倒在地上。旁邊的田菊花一看不好,大喊了起來,民工們聞訊,都快步跑來了。

建筑公司經理得知后,馬上叫司機把他那輛高級轎車開來,民工們七手八腳地把王丁億抬上車,轎車風馳電掣般向醫院飛奔。這下,王丁億真的要住院動手術了。

省醫院腦外科組織力量全力搶救,專家醫生給王丁億做了開顱清創手術。由于搶救及時,第二天,他神志開始清醒,神奇般地活了過來。經過一個多月的治療,在田菊花的精心照料下,他基本痊愈,可以出院了。

建筑公司為他付了全部的醫療費,還發給他們一筆不小的補助費,所以,打工掙來的錢一分也沒動。明天,他們要回家去了,田菊花把錢從銀行里取出來,這下,他們可小心了。田菊花去買了一塊零頭布,縫了條10厘米寬的腰帶,把鈔票都塞進里面,緊緊地系在自己的腰上。

轉了幾輛車,離家半年多的王丁億夫妻回到了家。鄉親們都來了,看著王丁億蒼白消瘦的面容,他們知道這是因為腎移植后需要一段恢復期,身體虛弱的緣故。王丁億的家里哪里還像個樣子,大家一齊動手,有的打掃衛生,有的挑水劈柴,他們從各自的家中拿來油鹽醬醋米和新鮮蔬菜,幫他們燒好了晚飯。看著這濃濃的親情,王丁億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晚飯后,村會計來了,王丁億連忙捧出那疊錢遞了過去說:"這1萬元錢的捐款請你還給鄉親們吧。"

怎么,王丁億治好了病,不但原來的1萬元捐款沒用,怎么還會生出1萬元呢煷蠹液盟埔徽啥尺的扁擔--摸不著頭尾。

停了一下,王丁億說:"其實,我并沒有患尿毒癥。"

"看你這虛弱的樣子,不動大手術怎會這樣呢"隔壁的一位大爺問。

王丁億索性來了個竹筒倒豆子,把這半年多來誤診、失錢、打工、受傷這一系列的不幸經歷都說了出來。

"丁億,你的腦子受了重傷,需要休養滋補,這1萬元錢還是你留著用吧,也是鄉親們的一片心意。"說著,村會計把錢還給了王丁億,又從自己衣袋中取出一只信封,放到了王丁億的手中:"這是你的。"

一看這信封,王丁億呆住了。這信封是他向一家技術信息公司郵購種植業函授資料時寄來的,上面寫著他的詳細地址和姓名,也就是放那1萬元捐款的那只舊信封。他忍不住把信封口往下一倒,里面飄出一張紙,撿起一看,竟是一份寫著他名字的1萬元銀行定活兩便存單犝饈竊趺匆換厥履亍熍得他七斤面粉調三斤漿糊--糊里糊涂。

"這是你丟失的錢。"村會計告訴他。那天,他們那1萬元捐款掉在公園的草叢中后,被一位解放軍戰士撿到了,他抽出一看,是疊百元大鈔,估計在萬元左右。解放軍戰士便在原地等候失主,可過了一個多小時,還不見有人來認領,這時天將黑下來了,他又急于要歸隊,就來到派出所,將錢原封不動地交給了民警。民警根據信封上的地址,打了個電話到王家岙村,證實了情況后,就把錢和信封都寄到了王家岙村村委會。

接到電話后,村干部感到心里不安了。一個星期后,鈔票也匯到了,可王丁億夫妻還沒有一點消息,難道是丟錢后一時想不通走了那條路熣在這焦急萬分之時,村里收到了他們的來信,可對遺失1萬元錢的事一點也沒提到,就只好把這筆錢先存到了銀行里。過了一個月,又收到了他們的來信,說是已換好了腎。這就奇了,換腎需要的是錢,可他們是在哪里弄到的錢呢,難道這錢不是他們遺失的煴鞠肱扇巳ナ〕橇私馇榭,可王丁億的信中不留地址,這茫茫人海,叫他們到哪里去尋找呢熤鋇澆裉,才終于水落石出了。

這一夜,王丁億怎么也睡不好覺,夫妻倆一商量,第二天一早,王丁億就去鄉農業銀行,取出了定活兩便存單上的1萬元錢,連同打工掙來的1萬元,包在一起,交給了村委會主任王丁仁。他要用這凝結著鄉親們的情誼和自己血汗的兩萬元錢,為村里修一條路。

(李志平薦)

選自《山海經》1998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