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上的窈窕女

●海城圖 ●阮嘉明文

一,旅途柔情夜一曲

三月,初春寒重時節。此事發生在清乾隆年間的揚州運河上。時近傍晚,江面上波光瀲滟,煙霧溟氵蒙,在一船埠寬闊的河口泊著大大小小許多船只。其間有一小船,緊傍著一大篷船泊著。夜色已深,船上許多客人都睡下了,只有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客人還在憑欄賞月,而他的眼光常瞥向小船中。這小船中有兩個人,一位四十開外的瘦男子,一位十八九歲的窈窕女子,只因這女子生得柔美婉約,光彩照人,他們在大船旁放纜時年輕客人已是恣意飽賞了她的秀色。當時女子也對他盈盈一笑,這秋波流轉的媚媚一笑,笑得年輕客人心里癢酥酥的。這時候,別人都睡下了,惟有他一個人還在憑欄賞月思女哩

小船與大船相傍而泊,小船上的那位瘦男人想必已睡下了,年輕客人不時將目光瞟向小船,怎奈也不見窈窕女子出來,年輕客人好不懊惱,心里空落落的難受極了。

大船上的客人心無牽掛,都已怡然入夢,傳出鼾聲陣陣,融入溶溶月色之中。江南水色如煙,萬籟俱寂,只有帶著濃重寒意的春風陣陣撲面而來,年輕客人心頭火熱,也不覺得涼。他又待了會兒,小船上還是不見這女人的人影兒,他也失望了,就慢步走向船艙,準備安睡。他剛來到艙口,回頭望見小船的艙簾一掀,驀地露出來一張俊俏的女人臉面,年輕客人站立在船艙口,竟驚喜地脫口而出說:"你還未睡"女子不答,對他又是盈盈一笑,卻從艙中伸出兩只嫩白的手來,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他忙跑過去伸手拉住了她。握著這一雙軟軟的嫩手,他人早已酥了半邊,她像是要過來的意思,他也就用力一提一拉,女子竟躥出小船窗口,輕而易舉地來到了大船上,在月光下亭亭玉立,風吹動她的衣裙,一拂一拂,顯得輕盈裊娜,美艷如花,猶如月亮上突然飛下來的月宮仙子,年輕客人一時猶如跌入了夢境里,呆了。許久,他才問她說:"船上瘦男人是你何人"女子不言,只用手一指大船船艙,他這才恍然大悟,忙將她讓進了艙中臥室。這女子雖年輕,但比他老辣多了,一進艙,就偎到了年輕客人的胸前,在微弱的燈光下,只見她雙頰如霞,眼波如水,對他盈盈而笑。他這才大膽地動了手,輕輕地在她身上撫摸起來。女子把臉緊緊貼在他的臉面上,他也吻了上去,隨即就雙雙脫了衣衫,鉆進被中,顛鸞倒鳳,極盡綢繆……

二,陌路船客拔刀助

日上三竿,天時已不早了。船中客人都已用了早餐,只有這位年輕客人還未起床。客人們就喊他起床了,有的敲敲艙,說:"怎么啦,這辰光了,還睡懶覺"艙中不答,有一陣哭聲輕輕地傳出艙外,大家正感奇異之時,內中有一位名叫岐山的客人,就鉆進年輕客人的艙中去了,只見年輕人擁被而坐,低聲啜泣,兩眼已哭得紅腫,顯得悲苦萬狀,一見岐山進艙,哭聲就更加響了起來。許多客人紛紛前來問候,問他因何而哭,是不是身上不舒服熌昵崛酥皇強,默然無語。岐山默默地思忖了會兒后,說:"喔,我知道啦"別人要他說出所以然來,岐山卻將其他客人都趕出艙去,說:"等我弄舒齊了,再好好地告訴大家吧"神秘兮兮的樣兒。艙中只有岐山了,他說:"年輕人,你不要哭了,我知道,你初次出門不老練,著了別人手,是嗎"

年輕人頷了頷首,但還是哭。岐山又說:"我說叫你不要哭,就不可再哭,著了人家手,難道哭哭能哭回來嗎熓親帕爍舸那位妙人兒的手了吧"

年輕人終于止住了哭,說了一個"是"字。這年輕人是位小本生意商,帶了一百兩銀子當本錢來做絲綢生意,苦苦經營了大半年,終于賺了有對半的利潤,不想昨夜"軟玉溫香抱滿懷"以后,天亮發覺,旁邊的妙人兒已是芳蹤杳然,卻拿走了他連本帶利的二百兩銀子。他忙伸頭去望小船,只見一片水色,碧波萬頃,哪來的小船影子。他如啞子吃苦瓜,有苦難言,隨即大船也開動了……

他想自己出門在外大半年,家中還有老娘、妻子女兒,都盼著他能賺回銀子糊口,如今兩手空空,回家如何交待。最后,他又說:"我這一百兩本錢,有七十兩還是借來的,今叫我拿什么去還人家哩"年輕人說到傷心處,忍不住淚水又潸然而下。船,在咿咿呀呀地搖著,水聲嘩嘩,他訴說后重又低低地啜泣起來。岐山在一旁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默然良久后,就跨出艙位,他終于把此事一五一十對船老大說了,船老大也義憤于色地說:"竟有這等事兒"岐山是位古道熱腸的男子漢,他是準備要管管這件事兒了,因而,他問:"船老大,你可認得這小船上的主人"

"人是認得的,經常相傍而泊,但我與他們也不熟,從無過往。"船老大如實說。

"好不好我們把船掉過頭來開"岐山盡量用商榷的口吻說。

"你知道他們小船去了何方"船老大一點就透,但疑惑地反問說。

"他們得了手,船肯定去了相反方向"岐山斷然地說,"我們準定掉頭開,追上去。同是出門人,你就幫他一下吧。"

船老大還是疑惑不決的樣兒,說:"準定能尋到他們嗎熅褪茄暗剿,她不承認有此事你如何去與她說,去吵牘t"

"不吵。只要能尋到,我就有妙法,船老大,你就聽我一次,把船頭掉過來"岐山一派急人之難、拔刀相助的氣概。

"好,那就聽你老的。"船老大被說動了,挪動舵把,慢慢地把船掉過頭來,又對岐山說:"就算他們半夜開船,這時也不過十七八里路程"

船原是逆風而上的,如今轉了個向,順風順水了,就撐起風帆,全速前進。船中其他船客得知了其中奧妙,也都義憤于色,并不反對。近午時分,船又回到昨夜停泊之處。岐山與船老大纜好船,跳上岸,漫步船埠,尋覓起那只小船來。這是個大船埠,大小船只上百艘,但就是不見昨晚那只小船。

"他們開走了,現到何處去尋"船老大心里急了。岐山卻成竹在胸地說:"我們再往后開"

"你能肯定他們的船往后去了"船老大說。

"不會錯。這里沒有,肯定在后面"岐山極有把握地說。

船又開出了十幾里路,岐山站在船頭,兩眼緊盯著水面,搜尋著目標。在一個綠柳成蔭的河港邊,纜著一只小船,岐山與船老大幾乎同時說:"看這船"兩人對視一笑,船又略近了些,看清楚了,船老大說:"不會錯了,是他們犗衷諼頤竊趺窗臁"岐山忙奔到船老大身旁,低聲地說:"將船調頭,向上開"船老大不懂,說:"再調頭做啥"岐山湊在他耳畔說:"靠太近了不好,我們泊遠一些,只要能望見他們的小船就好,待天黑一些,我們再悄悄靠攏去"

船老大懂了,笑了笑,又把船掉過頭來。

三,你欲騙我我騙你

小船穩穩地纜在一棵大柳樹下。岸上茫茫綠野,好個荒野之處,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才露出來村莊的影兒。天漸漸地黑了,月色卻明亮起來,大船在離小船一箭之地處拋下錨,也靠在幾棵柳樹下,纜上船泊了下來。

岐山走進船艙,把情況向船客們述說了一遍,要他們安靜,輕易不要上岸。客人們等著看這臺好戲,也都笑著應承了。

夜色愈來愈濃,月在云層中鉆進鉆出,照得大地一片模糊之色。大船上靜寂無聲,茫茫河面上大有"野渡無人舟自橫"的味道。這時,只見那只小船又吱吱啞啞地向大船搖了過來,依著大船后梢泊下了。岐山跳上岸,反剪著雙手,在抬頭望月色。只見空中亂星數點,清風拂拂,正是春宵寒重時。小船上的那位瘦男人卻在這時走上岸,匆匆而去,瞬息就消逝在蒙蒙夜色中了。船艙內只有那一位姿色迷人的女子了。岐山在野岸上來回漫步,頭卻時不時地轉到小船上去偷覷,這種情景,船中女子早已窺在眼里了。過了一會兒,岐山轉頭又去望船上女子時,女子也抬頭望了他一眼,有了這一眼,岐山就在小船旁站下了。但是,女子一見他站住,就立即低下頭去,斂眉低眼,目不旁視,手無意識地捉弄著衣角,故意作嬌女兒姿態,裝出一種楚楚動人的媚樣兒。岐山望了她許久,終于開口相問:"小女子,你男人上岸去了,船上只剩你一個,不覺得心慌嗎"女子也答了言:"在船上慣了,也就不覺得害怕"岐山又挑逗她說:"我能上船來陪你說說話嗎"女子答:"這么晚了,人家都睡了,你因何還不去睡"岐山說:"旅途寂寞,我很想陪你說說話呀"說著,岐山就一跳,上了小船。船晃了幾下,慢慢地穩住了。女子只窺了他一眼,也沒發言拒絕。岐山更大膽了,就徑直來到她的身旁坐下,然后伸出手來,捉住了她的一只嫩手,口里又柔柔地說:"我出門多年,見過的女人也不算少了,只是從未遇到過像你這般可愛的"說著,早將另一只手伸了出來,向她的腰際攬了過去,她雖在推拒,但不強烈,嘴里也在說:"不要牪灰這樣"但音量極低、很柔和。兩人親熱一陣,岐山開口道:"可人兒,我的行李在大船上,還有許多銀兩放著,離得久了,我不放心呀犖頤腔故巧洗蟠吧,等會兒我會送你回來的"

女子沒有言語,默認了。岐山就將她一把抱起,離開小船,來到大船上,一頭鉆進艙中鋪位,把她輕輕地放在棉被上。女子很乖覺,即刻脫光了衣衫,鉆進了被中。許久,不見岐山有動靜。她撩起被頭一角,一望,只見岐山坐在床沿里,一顆鈕扣兒也未解開,她正要催他快解衣,這時,只聽得一陣櫓聲響起,船在動了,隨即水聲嘩嘩響起。她這才急了,說:"怎么開船了"說著,就要爬起來去穿衣褲,岐山伸出一腿,橫在被上,把她壓住了,不讓她起床,說:"他開他的船,我們睡我們的覺,啥關礙"一面說,一面把女子的衣褲統統收了起來,包成一個包裹。她這才知道自己著了道兒,說:"你要騙我走,是嗎"岐山說:"我太喜歡你了,我們不做春風一度的露水夫妻,要做長久夫妻,省得兩地相思,牽腸掛肚,你說是嘛"岐山還在繼續逗她。

女子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辦才好,身上光光的,又睡在別人的被中,船又在開了,她終于說:"你還我衣褲,快放我回去,我丈夫很兇的,這時也快回來了"

岐山正色道:"你們騙人錢財,害了多少人,如今落個這樣的下場,還不知錯嗎"

女子聞言,猶如冷水澆背,唇也青了,臉也白了,這才嚶嚶地哭了起來。

四,一語驚醒夢中人

天蒙蒙亮時,船中客人都擁進艙來,見女子光身鉆在被中瑟瑟發抖,嚶嚶哭泣著時,都開心地笑了。有人對她說:"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只有男人著了你們女人的道兒,如今你女人也會著了男人道兒,真是千古奇聞"這一說,大家又都嘻嘻地笑了起來,這時,那位年輕的客人也來了,一進艙,就對她深深地一瞥,眼光中含著多少幽恨,她這才止住了哭泣,現出滿臉羞慚,大有后悔莫及無地自容之色。岐山將女子的一包衣褲給了年輕客人,又吩咐說:"你即去找那個男人,叫他拿銀兩來換人。"年輕客人匆匆地上岸而去。岐山轉而對女子說:"你也盡可放心,只要你能改,我們決不難為你"岐山想了一下,又說:"年輕輕的,什么事兒不好干,偏要干這下三流的騙人花招"女子說:"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們一定改"

話說瘦男人回船后見大船已開走,自己女人芳蹤杳然,心中急死了。這時他在岸上像無頭蒼蠅,東沖西撞,正無法可想時,年輕客人驀地對他說:"你是尋你的妻子嗎"

"是呀,你知道她在哪里"瘦男人猶如落水者攀住了樹枝,忙抓住不放,急急地說。

"你們以色相迷人,騙人錢財,她出事了"年輕客人如此說。

瘦男人聞言猛地一怔,一臉驚恐之色,不知如何才好。年輕客人又說:"這包里是你妻子的衣褲,你去看來"瘦男人接過一看,里面的衣褲鞋襪,果真全是妻子的,他這才跪地相求,說:"你救救我吧犇憔染人吧"話也說不明白了。年輕客人又說:"你要妻子,還是要錢財"

"我要妻子,我立即還銀"瘦男人說。

"那好,昨晚騙去的二百兩銀子快拿來,我就領你去見她"年輕客人說。

瘦男人惟命是從,從地上跳起,忙去小船上把二百兩銀子原封不動地拿給了他。年輕客人被騙過一回,也老到了,細細地檢點銀兩后,覺得不錯,然后把銀子藏好,這時,瘦男人又心急如焚地說:"她人呢"年輕客人態度也和緩了許多,說:"你跟我來吧"

瘦男人怯怯地來到了大船上,岐山把他狠狠地教訓了一頓,并要他保證,今后不能再有類似事件出現,否則就不客氣,送官府究辦。瘦男人磕頭如搗蒜,口里連聲說:"是,是,今后再也不敢了,饒過我們吧"看他認罪態度還誠,岐山這才叫女子起床穿了衣褲,叫她跟瘦男人走了。

事后,年輕客人將二百兩銀子拿出來,交給岐山,岐山說:"你收起來吧"年輕客人只肯收一百兩,岐山又說:"你都收起來吧"年輕客人再三不肯全收。最后,岐山拿了五十兩,他把三十兩給了船老大,算是補償他回來回去的損失,還有二十兩就上市里去買來了許多魚肉蟹蝦小菜,請全船客人美美地吃了一頓。吃酒桌上,岐山對年輕客人說:"依理說,你見色動心也有錯,出門人本不該胡作非為,但你還年輕,也知錯,人也還忠厚,本性也還好,但愿你能記住這次教訓"年輕客人頻頻點頭,說:"我銘刻在心啦,多謝大叔出力幫忙,我沒齒不忘恩情"其他客人也說:"這對我們來說也是有好處的,今后出門路上要多加小心了"船老大心里也樂,說:"喝酒牶染啤犖頤且蛔矸叫蕁"大家樂哈哈地一飲而盡。這真是:

誰說陌路無知己,

遙遙水路友情深;

運河線上歌一曲,

說與世人共消遣

選自《采風》199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