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尚未成功

袁鷹

1925年北京春寒時節,孫中山那顆偉大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他是20世紀中國的第一位偉人。他給滿目瘡痍的故國和多災多難的同胞留下的最后遺言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黯淡的病室里彌留之際,是什么閃現在他眼前、激蕩在他腦際?無人知曉。帝國主義支持的北洋軍閥和封建的地主豪紳階級,結成盤根錯節的巨網,阻礙他宏大志愿的實現;病魔和勞累又損害他的軀體。偉人終于倒下了。病榻上他心潮洶涌,最激越也最沉重的聲音,也許就是"革命"二字。

南海之濱讀書的年代起,他親身經歷自鴉片戰爭、英法聯軍、甲午戰爭直到八國聯軍以來中國飽受帝國主義列強的凌辱和壓迫,就立下雪恥圖強、振興中華的壯志。一個廣東農村的年輕醫生,敢于只身遠赴天津,向當時手握清政府軍政大權的直隸總督李鴻章上書言事,倡議改革政治,學習西方先進科學技術,發展經濟和教育,那是需要何等的膽識和勇氣!他認定目標,毫不氣餒,奔走天涯,飄泊異國,歷盡艱辛,屢遭不測,卻從未退縮動搖,仍然義無返顧,一往無前。像孔夫子說的:"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又是需要何等堅韌和剛毅!

他認清了歷史發展的真諦:時代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他認清了中華民族的前途:必須推翻封建專制王朝,必須建立共和民主政體!

1905年,他組織同盟會,吹起用革命暴力打倒清政治、建立民國的號角。提出民族主義、民權主義、民生主義的三民主義。十多年后,他又制定"聯俄、聯共、扶助工農"三大政策,將它改造為新三民主義。他曾明白地宣告:"革命宗旨,不專在對滿,其最終目的,尤在廢除專制,創造共和。"辛亥革命的成功,使延續兩千多年之久、每次改朝換代也不過是變更帝皇姓氏的王冠寶座,從此落地成灰;也使"革命"這兩個字響遍千家萬戶,在四萬萬人民心中響了整整一個世紀。他說過:"我們定要由平民革命,建國民政府,這不只是我們革命之目的,并且是我們革命的時候所萬不可少的。"他盼望中國千千萬萬的平民投身到革命的洪流中來。從此,"革命尚未成功……"這兩句遺言,也就深深地鐫刻在志士仁人心頭,為它赴湯蹈火,為它拋卻大好頭顱,血灑中華大地。先驅者赍志辭世,后來人接棒前行。以救國救民、實現民族解放和祖國振興為己任的中國共產黨,正是在孫中山推行三大政策的同時,登上中國的政治舞臺,高高舉起革命大旗,喚起工農千百萬,拿起刀槍,前赴后繼,浴血奮戰28年,徹底改變中華民族災難重重的歷史,也一步步實現孫中山先生未及完成的遺愿。

回想我自己這個普通而渺小的國民一分子,30年代初進入小學堂,每星期一早晨必有全校師生參加的"總理紀念周",也必定跟隨臺上的主持者恭讀"總理遺囑"。從那時起,就背熟了"余致力國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國之自由平等……"看熟了臺上高懸遺像上方那"天下為公"四個大字和遺像兩旁那兩句遺言。從此,一個偉大愛國者、偉大革命家的形象,如莽莽昆侖矗立在少年人的面前。以后幾十年間,每次走過上海香山路中山故居,登上南京中山陵拜謁遺容,在北京天安門廣場上瞻仰畫像,總會想起他為祖國、為民族忘我奮斗的一生,想起他的曠世勛業,也總會肅立起敬。年復一年,他不是離我們日益遙遠和生疏,而是越來越貼近,越親切。仿佛他仍然在我們面前,時時都能感受到他靈魂的悸動。

75年過去了,面臨又一個世紀之交。當年他曾求過學、被英國霸占的香港,當年他曾行過醫、被葡萄牙霸占的澳門,先后都回到祖國的懷抱。飄揚起五星紅旗,洗盡百年國恥的中國,正在全力完成祖國統一、改革開放、振興富強的大業,那也正是他畢生夢寐以求的理想。我們的偉大祖國比過去任何一個歷史時期都燦爛輝煌,所有中國革命者肩頭的擔子也比過去更重,革命的內容更加豐富而繁復。想起老一輩的先行者,怎能有絲毫輕松懈怠!江河浩茫,風雨同舟,漫漫長途,上下求索。炎黃子孫,億萬同心:愛我中華!興我中華!強我中華!我們永遠都該記住他那渾厚低沉的聲音:"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