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金銑 趙建玲
金元之際,北方經歷了長達二十余年的蒙金戰爭。戰爭初期,蒙古軍隊推行了殘酷的抄掠政策,“所過無不殘滅,兩河山東數千里,人民殺戮幾盡”①。窩闊臺時期雖然稍有改變,但殺傷勞動力的現象仍很嚴重。在滅金過程中,蒙古軍在鈞州(今河南禹縣)、許州(今河南許昌)、考城(今河南蘭考境)、蔡州(今河南汝南)、歸德(今河南商丘)、鳳翔(今屬陜西)等地,都進行了瘋狂的大屠殺。開封被圍后,疾疫流行,加之饑饉,五十日內死亡人數多至90萬人。激烈的戰爭和殘酷的殺掠,造成土地荒蕪,人口銳減,“屋廬焚毀,城郭丘墟”,社會經濟遭到巨大的破壞。
在戰爭中,蒙古軍將“惟利剽殺,子女玉帛悉歸其家”②,擄掠居民充作奴婢,號為“驅口”。驅口數量之多,“幾居天下之半”③。耕地也遭到嚴重破壞。蒙古族是活動在我國北方地區的游牧民族,“其俗不待蠶而衣,不待耕而食”。他們也把游牧生產方式帶進了中原地區,各地駐軍不斷“分撥牧馬草地”④,占用了大片農田。河南、山東地區為蒙古軍屯戍之地,牧場遍布。昔日的耕地變為牧場,專放孳畜。窩闊臺近臣別迭甚至揚言,“漢人無補于國,可悉空其人以為牧地”⑤。尚存的耕地也因蒙古軍踐踏而多荒廢。
在蒙古統治之下,中原百姓無力發展生產和恢復經濟,當時稱為“漢地不治”⑥。憲宗即位時,蒙古已統治中原二十年,華北地區依然“土曠民貧”⑦,關中地區八州十二縣戶不滿萬。四川、兩淮、襄樊地區,也因蒙宋戰爭激烈,人口流失大半,如四川地區在兵燹中居民“十亡七八”。有些地區甚至“荒城殘堡,蔓草頹垣,狐獨嘯聚其間”。直到至元前期,王惲在奏章中還說,黃河以南,長江以北,漢水以東,“在前南北邊徼,中間歇閑歲久,膏肥有余,雖有居民,耕種甚是稀少”⑧。
經濟的破壞不利于元朝統治的穩定,而在對中原地區幾十年的統治中,蒙古統治者也逐步適應了中原地區的封建經濟和政治制度,統治方式也在不斷變化。憲宗時期,忽必烈總領中原軍政,在漢人、漢化蒙古和畏兀兒人的影響和支持下,認識到“帝中國當行中國之法”,置邢州安撫司、陜西宣撫司以及河南屯田經略司,局部實施漢法,獲得良好的效果。忽必烈即位后,全面推行漢法,“首詔天下,國以民為本,民以衣食為本,衣食以農桑為本”⑨。他對蒙古貴族說,“司農非細事,朕深諭此”,拋棄了以前那種變農田為牧場的做法,雷厲風行地采取“重農”、“勸農”措施,以恢復和發展社會經濟。這一轉變,完全符合恩格斯所說的,“在長時間的征服中,比較野蠻的征服者,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不得不適應征服后存在的比較高的經濟情況”⑩。
一、在中央和地方設置勸農官和勸農機構,建立相應的官員考核制度。
中統元年(1260年)置十路宣撫司,命各路宣撫使選擇通曉農事者擔任各地勸農官,以監督和指導農業生產。次年設勸農司,以姚樞為大司農,陳邃等8名精于農事的官員為勸農使,分道考察各地農業生產狀況。又下詔天下:“今后有能安集百姓、招誘戶口,比之上年增添戶口、差發辦集,各道宣撫司關部申省,別加遷賞;如不能安集百姓、招誘逃戶,比之上年戶口減損、差發不辦,定加罪黜。”B11至元元年(1264年),推行遷轉法,遷調各處官員,進一步把“戶口增,田野辟”作為地方官考課五事中為首的兩項標準。七年(1270年)二月立司農司,以中書左丞張文謙為大司農,分設四道巡行勸農司。同年十二月,改稱大司農司,以御史中丞孛羅領之,各道提刑按察司兼管本道農事。司農司“專掌農桑水利”,并負責考核各地管民長官,考核結果作為管民長官升遷或降黜的依據。司農司還奉命搜求古今農書,刪繁摘要,結合實際,編成《農桑輯要》,頒行全國,指導各地農業生產。司農司設立的五六年間,“功效大著,民間墾辟種藝之業,增前數倍”B12。元代前期,地方官在勸農和吏治方面很有成效,有的記載還說當時“野無曠土,栽植之利遍天下”B13。
二、保護農田,禁止把農田占為牧場。
忽必烈以前,蒙古軍將廣占農田,“不耕不稼,謂之草場,專放孳畜”B14。而大軍所經過的官路,一里以內都作為營盤牧地,提供軍馬芻牧。忽必烈即位后,禁止占用民田,并派人清理被攘奪為牧場的農田,按籍“悉歸于民”或“聽民耕墾”。中統二年(1261年)四月兩次頒詔,“河南管軍官于近城地量存牧場,余聽民耕”,“懷孟牧地聽民耕墾”。后又屢次申戒蒙古軍將“不得以民田為牧地,并迫令退還冒占耕地,給無地農民耕種。第二年,將野速答兒在益都據為牧場的田地退還于民。同時,忽必烈還一再“申嚴畜牧損壞禾稼桑果之禁”,通令“諸軍馬營寨及達魯花赤、管民官、權豪勢要人等,不得恣縱頭匹損壞桑棗,踐踏田禾,騷擾百姓”B15。至元十年(1273年),將在山東臨邑縣的牧地“二十余萬畝,悉歸于民”B16。至元十六年(1279年)三月,忽必烈還特別下詔,“禁歸德、亳、壽、臨淮等處田獵”。二十八年(1291年),還將安西王在關中冒奪為牧地的十余萬頃民田,“按圖籍以正之”B17。這些措施雖未杜絕蒙古軍將改農田為牧地的現象,但無疑對“變農為牧、以牧傷農”起到抑制作用。忽必烈還三令五申禁止“抑良為奴”,至元八年(1271年)頒布《戶口條畫》,對戶籍進行大規模的清理,根據壬子籍冊,將被貴族勢家強占為驅口的農民按籍析出,編籍為民。
三、招集農民開墾荒地,興辦屯田。
中統二年(1261年)頒布“流民復業者免稅一年、次年減半”的命令。后又頒布優惠政策,“凡有開荒作熟地土,限五年依例科差”,栽種桑樹放寬到八年,瓜果放寬到十五年,“若有勤務農桑及開到荒地之人,本處官吏并不得添加差發”B18。元朝還用法令的形式將荒閑土地規定為國家所有,允許農民自由開墾。其詔書稱,“凡是荒田,俱是在官之數,聽其再開”B19;“凡荒閑之地,悉以付民,先給貧者,次及余戶”B20。土地雖為國有,但百姓只要有剩余勞力,均可開墾。至元十一年(1274年),元朝把涇水沿岸的牧地數千頃分給貧民屯種,官給牛種田具,歲收粟麥十萬石,芻高禾百萬束。至元十四年(1277年)的法令規定,各處荒地在規定的期限內許田主認領,超過期限,“不揀什么人,自愿種的教種者”。兩淮荒地極多,又特別頒詔鼓勵墾荒。至元十七年(1280年),在淮西地區,“募民愿耕者種之,且免其租三年”;二十一年(1284年),“以江淮間自襄陽至東海多荒田”,“募人開墾,免其六年租稅并一切雜役”;二十三年(1286年)九月,“聽民自實兩淮荒地,免稅三年”,并承認農民對新開荒地的所有權。尤其重要的是,元朝還大力開展軍民屯田,“內而各衛,外而行省,皆立屯田,以資軍儲”,“由是而天下無不可屯之兵,亦無不可屯之地矣”
B21。這些軍民屯田分布在江淮、襄陽、沿海,以及遼陽、嶺北、甘肅、云南等廣大地區。據《元史·兵志》載,天下屯田有120多所,屯田土地達17.7萬頃,遍及全國各地。這在歷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元廷的這些舉措,為荒地的開墾提供了有利條件。真定、順德、保定等地,“凡辟田二十余萬畝”B22。兩淮地區在至元后期,大部分流民都回到故鄉,屯田多達四萬余頃,一些荒灘沙地也被開墾出來。有些州縣甚至“民生日集”,“地窄人稠,與江南無異”B23。
四、減輕賦稅,興修水利。
元廷多次減免賦稅,賑濟災民,以減輕災荒造成的損失,幫助災民恢復生產。如至元十年(1273年)十月,“河南水,發粟賑饑民,仍免今年田租”;二十五年(1288年)六月,“睢陽霖雨,河溢害稼,免其租六十石有奇”,“以考城、陳留、通許、杞、太康五縣大水,及河溢沒民田,蠲其租萬五千三百石”。元代還在各地建立常平倉,“豐年米賤,官為增價糴之;歉年米貴,官為減價糶之”B24。常平倉除平抑物價外,還用以儲備糧食,以便隨時賑濟,發展生產。同時,元代也十分重視水利建設。中央設都水監,地方置河渠司,“以興舉水利、修理河堤為務”。凡興建重大水利工程,專門設立行都水監、都水庸田司等臨時機構。“凡河渠之利,委本處正官一員,以時浚治,或民力不足者,提舉河渠官相其輕重,官為導之”B25。多次下詔“諸路開浚水利”,并征發民工修治河堤。如,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黃河決口,“調南京民夫二十二萬四千三百二十三人,分筑堤防”;次年三月,“汴梁河水泛濫,役夫七千修完故堤”;二十五年(1288年)黃河決口,“委宣慰司督本路差夫修治”。不少地方官員重視整治河堤,消除隱患。著名科學家郭守敬曾在寧夏地區修復過唐來、漢延等大小八十多條河渠,使九萬余頃農田重新得到灌溉。河南行省平章政事博羅歡在任期間,“汴南諸州,漭為巨浸,博羅歡躬行決口,督有司繕完之”B26。元朝前期,黃河決堤基本上做到及時修補,并鑿通舉世聞名的京杭大運河。兩淮地區,興辦屯田,興修水利,成效顯著,安豐的芍陂可灌溉農田一萬多頃。這些均推動了當時社會經濟的發展。
五、健全農村村社組織。
元政府把北方一些地區農民生產互助而自發組織的“鋤社”加以推廣,在全國普遍實行,建立農村村社組織。“縣邑所屬村疃,凡五十家立一社,擇高年曉農事者一人為之長”,社長負責“勸課農桑”,指導農民從事生產,其本人不再承擔徭役。社中疾病兇喪之家,眾人合力相助,如社內災民過多,則“兩社助之”B27。至元六年(1269年),規定設立社倉,由社長主管,用以救助本社災民,“豐年每親丁納粟五斗,驅丁二斗,無粟聽納雜色,歉年就給災民”。社倉的數量很多,遍布全國各地。據《至順鎮江志》記載,僅鎮江路就有69所。
元朝采取重農措施基本上得到落實,對當時的社會經濟發展起到一定的推動作用。在元世祖統治的三十余年中,全國人口恢復到一千三百多萬戶,五千八百八十多萬口。黃河流域基本上沒有發生過大水、蟲蝗等災厄,北方地區得到較快的恢復和發展。元世祖至元年間,“家給人足”,“民庶晏然,年谷豐衍,朝野中外,號稱治平”B28。關隴地區,元代屯田多達六千余頃。由于大量荒地、牧場被墾為耕地,元世祖時期關中粟麥已“盛于天下”,關、隴、陜、洛一帶則“年谷豐衍,民庶康樂”B29。元代前期全國的經濟得到恢復和發展,人民生活也有改善。
①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卷一九《韃靼款塞》。
②姚燧:《牧庵集》卷一五《姚樞神道碑》。
③蘇天爵:《元朝名臣事略》卷五《中書耶律文正王》。
④《元史》卷一四八《嚴實傳》。
⑤《元史》卷一四六《耶律楚材傳》。
⑥《元史》卷一五五《史天澤傳》。
⑦《元史》卷一五三《劉敏傳》。
⑧王惲:《秋澗集》卷九一《開種兩淮地土事狀》。
⑨B20B24B27《元史》卷九三《食貨志》一。〖ZK)〗
⑩《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第222頁。
B11B19《元典章》卷一九《戶部》五。
B12王磐《農桑輯要序》。
B13《元朝名臣事略》卷七。
B14《續文獻通考》卷一《田賦》。引自趙天麟:《太平金鏡策》。
B15《通制條格》卷一六《農桑》。
B16道光《濟南府志》卷三四《田壽傳》。
B17《元史》卷一五四《鄭制宜傳》。
B18《元典章》卷二三《戶部》七。
B21《元史》卷六四《河渠志》一。
B22《元史》卷一五一《奧屯世英傳》。
B23許有壬:《至正集》卷七四《農桑文策》。
B25《元史》卷一○○《兵志》三。
B26《元史》卷一二一《博羅歡傳》。
B28蘇天爵:《滋溪文稿》卷一四《硯銘》。
B29《滋溪文稿》卷一七《韓永神道碑》。
(作者單位:安徽大學歷史系)
責任編輯:倪金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