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民主道路評述

○張蓉

民主的概念含義很廣，但它首先指的是國家的政治制度。此外，民主通常用來形容一些具有自由和平等特性的社會狀態或現象，如民主生活、民主管理、民主權利等。加拿大與美國雖然都曾是英國的殖民地，可是加拿大并沒有經歷像美國那樣為爭取獨立和民主而與英國殖民者進行的革命斗爭，加拿大不是戰爭的產物。加拿大的國父們也不像美國多是崇尚自由、民主的資產階級精英①。加拿大走的是一條和平、漸進的發展道路，而這一民主發展道路又與其自治的程度密切相關。

一

托克維爾在《論美國的民主》一書中曾說過，考察一個民族應從它的嬰兒期開始。因為“每個民族都留有他們起源的痕跡，他們的興起時期所處的有利于他們發展的環境，影響著他們以后的一切”②。

新法蘭西時期(1603—1763年)正是加拿大的“嬰兒期”。然而這一時期的環境并非有利于加拿大的發展，但確實影響了它以后的一切。首先，加拿大惡劣的自然條件阻礙了法蘭西的殖民進程，很少有人愿意來此拓殖定居。法國國王就曾表示過，“不能用減少法國人口的辦法來增加加拿大的人口”③。第二，毛皮經濟在這一時期的統治地位制約了殖民地經濟的發展和繁榮，造成了殖民地經濟基礎的脆弱。第三，加拿大的早期移民把保守效忠的特點帶到了殖民地。加拿大的移民不同于美國移民，他們不是“抱著一個具體的目的來到新大陸，而只是簡單地逃離某些災難，如饑荒、壞名聲等。他們不想在加拿大開始一個新的生活，而是靠母國的家屬、親戚匯款度日”④。那些說法語的人則是“天主教保守派，他們反對法國大革命的激進，而逃到新大陸”⑤。第四，作為法國的殖民地，新法蘭西在政治上自然因襲了法國封建專制制度。1663年以前，法國在加拿大的殖民統治權在特許公司手中。此后，法國王室接管加拿大，開始實行直接統治。到17世紀五六十年代，法國封建專制統治趨于強盛，出于爭奪歐洲霸權的需要，開始營建海外殖民體系，對殖民地的管制也更趨于專制化。第五，羅馬天主教是殖民地唯一的教會，除了宗教，它還操縱著殖民地幾乎所有事務，“它禁止出版反映民眾輿論和傳播新思想的報刊、雜志，不許在學校對學生進行世俗和科學知識教育”⑥，從各個方面禁錮和麻痹人們的思想。

綜上所述，從當時的人口數量、經濟基礎和社會環境等方面的情況來看，加拿大尚不具備形成一個強大的、內生的和具有凝聚力的政治集團或資產階級所需的條件。

二

1756—1763年英法“七年戰爭”中，法國戰敗，新法蘭西易手英國。從外部看是英國軍事入侵造成的，而從社會內部看，法裔社會政治和社會制度得以較完整的保留并且未出現大的內部動蕩，卻是一種和平的漸進過程。因此，英屬北美殖民地初期通常被認為是加拿大民主政治制度的起源時期⑦。

在英屬殖民地，英國先是建立了類似13個殖民地的寡頭集團的殖民政治統治，后又通過一系列立法推行英國的法律制度和政治模式。加拿大在自治要求不斷發展的過程中，吸收和借鑒了英國的政治制度，逐步形成了以英國政治制度為藍本、具有加拿大特色的民主政治體制。1763年10月，英國政府頒布“王室詔諭”，規定在加拿大推行英國的代議制度，實行傳統的英國議會統治。然而早先寡頭政治的影響仍然存在，議會權力很小，僅有有限的立法權。此外，“王室詔諭”遭到魁北克法裔居民的堅決反對，英國政府想借此同化法裔人的愿望也未能實現，反而加深了英法裔居民間的嫌隙，同時引起了13個殖民地的強烈不滿。為減少法裔居民支持13個殖民地反對英國殖民統治的可能性，英國政府遂放棄“王室詔諭”，于1774年作出讓步，頒布了“魁北克法案”。法案規定，在魁北克暫緩實行議會制，恢復魁北克的法國民法傳統，但同時保留英國的刑法。“魁北克法案”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安撫法裔居民的作用，但法國民法與英國的刑法的并行，為后來加拿大發展民主道路增加了“雙料”的色彩。當北美13個殖民地為爭取獨立民主與英帝國進行浴血奮戰時，加拿大的大部分居民(法裔人)沒有趁勢與13個殖民地聯合起來，共同走向獨立民主。分析其原因主要有三：其一，在加拿大人看來，無論對英帝國還是從殖民地本身利益考慮，“美國革命是一場災難”⑧。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早期法國移民反對接受革命的態度。其二，由于新法蘭西時期毛皮經濟的單一性，加拿大沒有形成自己的經濟體系，因而對英國的依賴性仍然很大，他們并不想另立鍋灶，自治的要求不如13個殖民地那么強烈。最后，美國革命期間，當大陸軍進攻魁北克時，英國海軍出兵一萬多人擊退美軍，而成為魁北克的“恩人”⑨。至此，加拿大更不愿與美國同路。但美國革命確實影響了加拿大，尤其是大批效忠派的移入，一方面加劇了加拿大居民的臣民思想，另一方面，增添了加拿大政治上的保守氣氛。加拿大小說家司哥特·西蒙曾寫道：“加拿大是那些失去勇氣的人們的理想地。”⑩

驟然增多的英裔人使魁北克不再是法裔人的天下，眾多的英裔人要求廢除法國的舊制度，取消魁北克法，建立英國的議會和實行英國的法律。在法裔居民中也出現了一個代表中產階級的改革派，主張實行議會制，實現法裔人的自治。英國政府從長遠利益考慮，對其殖民政策進行了再調整，于1791年通過“1791年憲法法案”，在殖民地各省建立了議會。但殖民地的行政權卻掌握在總督和英王室任命的行政委員會和司法委員會成員手中，他們構成了一小撮特權集團，任意否決由議會通過的法案。19世紀二三十年代興起的改革運動，就是要改變政府的形式，推翻特權集團的壟斷統治，擴大議會權力，建立向議會負責的責任政府。1837年法裔改革派領導的上下加拿大起義又進一步推動了這場改革運動向縱深發展。

雖然改革運動和1837年的起義都未獲得成功，但深深觸動了英帝國的統治。這一場爭取民主、反對英國殖民統治的改革運動成為加拿大“民主漸進道路上的第二里程碑”B11。到四五十年代，各省相繼成立責任政府。責任制政府的建立，一方面意味著加拿大取得了部分的自治權，另一方面也標志著殖民地政治制度由寡頭政治向代有民主性的議會和責任政府制度過渡的完成。

三

19世紀五六十年代，加拿大各省政治、經濟發展迅速，殖民地出現了謀求聯合和爭取自治的趨勢。英國政府也看到一個統一的加拿大將有利于維護其在北美的利益，遂采取支持的態度。1867年英國議會通過了《英屬北美法案》，標志著加拿大自治領的成立。自治領的成立是加拿大享有廣泛自治的開端，也是向獨立的主權國家邁進的重要一步。民主政治制度在這一時期也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

作為加拿大歷史上最重要的一部成文憲法，《英屬北美法案》依照英國的政治模式確立了加拿大的基本政治制度。其主要內容包括：由各省聯合組成聯邦，設立聯邦議會和省議會；授予聯邦議會設立新省以及改變各省邊界的權力；規定了聯邦議會和省議會的立法權；規定最高行政權屬于英王，由總督代行職權；設立掌握實行行政權的加拿大樞密院，即內閣；授予聯邦議會設立加拿大最高法院的權力；英語和法語均為官方語言；規定魁北克省中基督教少數族和安大略省羅馬天主教少數族學校分治；保留魁北克特有的民法制度；授予議會對財產和公民權利的管轄權；禁止各省間征收關稅；授予省議會修改本省法律的權力；規定聯邦政府對各省的某些管轄權等。然而應該看到，加拿大雖然實現了聯合，建立了聯邦國家，制訂了憲法，按照憲法設置了國家機構，獲得了大部分內部事務的自治權，但是自治領在政治、經濟、外交、軍事、司法等領域都未能獲得真正的自主權。也就是說，自治領的成立，并非指自治領獲得了充分的自治權和完整的國家地位，其民主政治制度雖然得到鞏固，但其民主制度的充分程度卻受到了影響。然而加拿大自治領地位的確立和聯邦制的建立，為其取得全面自治奠定了基礎，也為民主建設開辟了廣闊道路。

1867年，約翰·麥克唐納組建第一屆政府，開始實行旨在促進國家政治統一、經濟繁榮和外交獨立的“國家主義政策”，其內容主要包括三部分：建設橫貫大陸的鐵路，保護關稅及拓荒西部。這三部分使得加拿大基本完成了從海洋到海洋的拓張和統一，為加拿大的經濟發展創造了極為有利的條件，加速了加拿大向完全獨立的過渡。到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加拿大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繁榮，自治領的國力和民族自信心劇增。隨著加拿大要求全面自治愿望的日益迫切，英國正從其顛峰開始走向衰落，在極力維持英帝國聯邦體制的同時，不得不對自治領采取進一步的讓步。

1926年，帝國會議發表了有關自治問題的《貝爾福公報》。公報指出：“自治領在英帝國內部是自治社會、地位平等，雖以共同效忠英王相聯系，但在內政、外交事物上互不統屬。”《貝爾福公報》是加拿大在20年代為爭取自主權所取得的各項成就的集中體現。1931年，英國議會通過《威斯敏斯特法案》，正式從法律上確定了自治領與英國之間具有“平等地位、不再互相隸屬”。至此，加拿大在經歷百余年的爭取自治的斗爭中，終于贏得了國家主權地位。加拿大民主政治制度也得到了法律上的保護。

綜觀加拿大的民主發展道路，我們可以總結以下幾點：

第一，加拿大民主制度的進程與其爭取自治的道路是并行發展的，自治程度越深，民主發展越充分。

第二，英國在保持其殖民統治實質不變的前提下，被動或主動地多次變革其統治的具體政策，以適應變化的實際情況和矛盾沖突，這種靈活策略與加拿大的自身特點，共同促成了加拿大政治制度從寡頭集團的統治模式轉向民主政治模式的過渡。

第三，宗主國與殖民地之間的矛盾沖突由于雙方的堅持與妥協并舉得以緩和，避免了過多的極端對立，從而形成了民主政治的漸進過程。在這一過程中，英國將自己的政治制度模式移植給加拿大，避免了重蹈美國革命中的覆轍，而加拿大則以英國議會為模式，同時吸收美國的聯邦制，初步建立了有加拿大特點的現代民主政治制度。在此漸進方式中，變革與穩定相輔相成，構成加拿大早期政治發展的一個主要特點。

加拿大的民主在其反對殖民統治中萌芽，在自治中成長，在現代化過程中成熟的這一民主道路，是由其國情和外部影響所決定的，既反映了加拿大的獨特性，同時也反映了英聯邦國家歷史發展的共性。對它的探討，有助于了解世界各國歷史發展的多樣性，對研究加拿大歷史也大有裨益。

①皮特·拉什爾：《加拿大的民主道路：內部根源、外部影響和謹慎的調節》。載查爾斯·波頓等編：《加拿大和其他西方民主國家的政治體系》，北京外文出版社1995年版，第27頁。

②阿列克西·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上)，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30頁。

③④⑤⑧安德魯·H·馬爾科姆：《加拿大人》，多倫多，1985年，第68、68、68、67頁。

⑥J.M.S.查爾斯：《加拿大：挑戰的歷史》，劍橋，1953年，第253頁。

⑦參見黃紹勝編著：《中國加拿大研究指南》，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99頁。

⑨唐納德·克雷頓：《北方的自治領》，倫敦，1958年，第196頁。

⑩B11德斯蒙德·莫頓：《加拿大簡史》，愛德蒙頓，1983年，第103、132頁。

(作者單位：寧波職業技術學院外語系)

責任編輯：倪金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