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那一輛“漂亮”的舊車

先生在美國服務的公司常有日本工程師來來往往，一般兩年一輪換。工程師們一到美國，下飛機伊始，第一件事是直接去車行買一輛新的車。他們幾乎不講價，在他們眼中美國的新車實在太便宜，太合算了。

兩年后，日本工程師歸國，必須賣車。他們把賣車的小紙條往公司的告示欄一掛，價錢很便宜，而且車子保養很好，里數很低，一進車子，噴香噴香的。

那年我剛從日本嫁來美國，先生在公司的告示欄上找到一輛用了兩年的車，決定買下讓我開。他把我叫到公司，讓我和賣主當面談談。

賣主慢騰騰地走到停車場，指著一輛雪白的福特車說著結結巴巴的英文，我立即用日文接上話，他好像松了一口氣似的也立即回應日文，不過表情忽然慌亂起來。

他說，嗯，太太從日本過來，一定知道日本舊車不值錢吧，所以我們不必那么“麻幾妹”日文認真之意，你說好不好?

我笑了一下，雖然一貫對討價還價不在行也不熱心。但知道“麻幾妹”可是日本立國精神，既是和日本人打交道，怎么可以不“麻幾妹”呢?

“你試開一下。”他遞給我鑰匙，并坐上車來教我使用車上的各種設施。

我開了一下，覺得這車好像有兩截，前面一截在努力，后面一截在罷工，那種感覺很奇怪。

我跟先生講了一下我的奇怪感受。他輕描淡寫地說，美國車開起來是有笨重的感覺，你過去只開日本車，所以不了解、不習慣。

日本工程師緊張地站在一旁，他自然聽不懂我們的中文，可那焦躁的樣子使我心頭一震，覺得他非常非常擔心我們不要這輛車。

接下來的事更使我如今回憶起來倍覺痛心。

當時，我聽到丈夫的解釋，也就不再追究這車開起來的奇怪感覺。我走近車子，想仔細打量一下車子的外觀。

多么漂亮的一輛車，開了才兩年，里數一萬多，有冷氣、氣袋、自動控制速度裝置、電動門，價格也合理。一切都很完美，我忽然覺得車門上有一處漆好像有些異樣，我正想伏下身細看，只見日本工程師一下沖了過來，用日文大聲對我說，“太太，我再給你減些錢，太太，我們進辦公室商量吧!”我一抬頭，看見一張額頭沁出一層汗的瘦臉，臉色發青……

丈夫和我隨這位工程師走進了辦公室，丈夫一路小聲跟我嘀咕，說買了算了，人家下周就要回日本了，這車不錯的。

我簽了字，當場開了支票。那工程師給我們行了好多禮，我回禮時，發現辦公室的日本人都望著我們，臉色好像都不自然。丈夫說是我多心，也許他們覺得何太太一口日文很讓他們吃驚吧。

車子買回來，過了戶，成了我家的一員。那日本工程師已調回東京本部去了。我從過戶的手續上知道他叫山田雄一，這輛車我是第二位主人。

朋友們坐我的車說很累，我自己開車也覺得很累，第一次試車時的感覺又襲上心頭，勾起我滿腹狐疑。

很快，開了不到三個月，這車就開始走走停停。一遇紅燈踏剎車時它就悉悉打抖，接著就死了過去。非得我一邊打緊急燈，一邊手忙腳亂重新發動。一到冬天情況就更嚴重，幾乎開不出車庫門。我這才回憶起第一次我試車時它就熄過火，當時我認為是自己太緊張的原故。

一輛才兩年多的新車，里數這么低，怎么就像垂死之人，奄奄一息?

把車送去修理，結果使我們大吃一驚。原來這車就在轉手前不久出過重大事故，被一輛車橫腰一撞，經過大修，車子重新噴漆，門也不是原裝的。經過重撞之后，汽車內部受到損害，所以表面看來此車很新，而事實上它已接近報廢的邊緣了。

我們把車賣給了舊車行，我們要說實話，我們賠了不少錢，卻又上了人生深刻的一課。

《海外星云》(2000年3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