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義民
唱戲離不開道具。
小時在鄉下看社戲,看演員在大臺子上來回蹦跶,聽他們咿咿呀呀地唱,覺得十分開心。其實那陣還不會看戲,尤其看不懂古裝戲,后來時常看戲,又多是“老戲”,終于看出一點門道。比如,“文的”手里總有把折扇;“武的”不論用何種兵器,手里總離不開一根帶彩兒的馬鞭;“當官的”上朝面君,手里總離不開“笏板”;在大堂上公干,“驚堂木”又放在眼前;“跑堂的”小二,手里也不能空著,客人一到,高唱一聲“客官上座”或是“里邊有請”,順手拉下搭在肩上的毛巾,做出個擦桌抹凳的動作;“女角”更麻煩,得看年齡和身份,平民女兒家,手里捏著小手絹,中年婦女腰里系著花圍裙,老婦人手里離不開拿拐杖,若是“皇親國戚”,也不論男女,手里得有與其身份匹配的物件,一點也馬虎不得……
人生如戲。在人生這個戲劇大舞臺上,各人要演好自己的角色,想必也是離不開“道具”的。不過今人演的是現代戲,過去大臺子上用過的”道具”,理為更新。而今人手里的“道具”又是什么?是權?是錢?是名?是利?抑或是兼而有之?誰知答案不曾找出,卻無端地想到了名人.似乎覺得名人就象《紅燈記》中貫穿于全劇始終的“紅燈”,無異于戲劇舞臺上的“道具”。
不久前,某地召開一個小小的文學座談會,會議組織者想到了一位名人。因為這個名人是位成績卓著的大作家,也曾是這幫文朋詩友中間的一員,所以他是不能不來的。敝人雖非名人,因與名人有緣,也應邀出席了會議。一個小小座談會。有個聲望很高的大作家前來助興,自然是蓬蓽生輝。于是大家報以熱烈的掌聲,雖說應到會的人不多,卻掌聲如雷。下來以次為序,領導致辭歡迎,來賓致辭歡迎,最后是與會作者致辭歡迎,有關文學的討論只好暫且掛起不提。名人畢竟是名人,并未因此而“受寵若驚”。他皺了皺眉頭說了這樣一句話,算是他的開場白:“文學討論會離開了文學,僅有掌聲和恭維是毫無意義的?!贝蠹叶加X得他敢講真話、實話,氣氛更為熱烈,于是鼓掌,再鼓掌,依然是掌聲雷動,久久不息。這位名人似乎受不了這超越尋常的熱情,而又不得不講點什么,只好硬著頭皮提高嗓門,面對一張張激動而變得通紅的笑臉,打斷一次又一次掌聲,艱難地講完了他個人從事文學創作的心得體會。名人的話雖頗有見地,但我卻無意中發現有人似乎并未認真去聽,卻將目光瞄準名人額頭上一道道溝壑似的皺紋,也許他們以為,那才是真正的文學藝術哩。名人講完話,又是鼓掌,再一次鼓掌,座談會就在這熱鬧的氣氛中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下來吃飯。吃罷飯照相。先是集體合影,名人位居中央,貼身就座的是領導和來賓,左右前后稍遠一點的,是或坐或蹲或站的未名人。咔嚓一聲,再來一張,唯恐相機出了毛病,防患于未然。再下來是領導與名人留影,最后是來賓與名人合影,最后是未名人與名人合影。誰不想抓住這難得的一刻,或者說誰也不想放過名人,得到一張珍貴的照片。于是大家爭先恐后,走馬燈似的上上下下,聚聚散散。咔嚓一張,又是一張,只是忙壞了攝影師,更害苦了名人。他經不起這番折騰,索性站在原地不動,充當“道具”,想來的就照,聽任擺布。如此對待名人,總覺得無異于一種“酷刑”,故爾未敢近前打擾。因為我們是多年的朋友,實在于心不忍。然而,在我們這個“崇尚”名人的現實生活中,讓名人尷尬的事件多如牛毛,絕非僅此一例。
名人活到不得不去充當人生舞臺的“道具”時,也許是名人的一大悲哀。
不,似應改為“是名人值得悲哀的一大悲哀”。這樣說,我以為更為恰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