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藝術做成品牌

舒可文??

“作為當代藝術家我要是什么都會，當然好，但我不會。也許以后會。現在給藝術提出的最重要的問題，可能是你的感覺怎么樣。要看你有沒有感覺，因為一個材料時髦，你就去用，不一定用的比人家好。你如果有感覺才能做。做就把它做成自己的品牌”

問：可能不少人問過你，為什么你畫的人都是一樣的人？

張：最早也是想畫人所共通的東西，我感興趣的是中國人那種集體主義的觀念。一種被同化的人，其實人很容易被同化，變成類型化的人。

問：是不是在照片里表現的比較典型，人在面對鏡頭的時候多少會有扮演的成分？所以你按舊照片的人物造型、布局來畫？

張：是。開始的時候是。后來畫的多了，感覺的面就很寬了：其實大家一直都在扮演一個大家能接受的表面的形象，一個公共的形象。有趣之處是，它和人的個性有一種曖昧的關系，這之間是矛盾的，大家又都是自覺這么做的，這就形成了當代人的人格——必須在公共和私密之間找到平衡。如果承擔不了這種平衡的話，要么就消失了，要么就瘋掉了。我有的朋友就是這樣，太個性，到最后他自己也承受不住，精神上就出問題了。有的人又太社會化了，別人又看不起他。所以，這種公共形象是被磨練出的一種人格。我選擇“文革”時的照片樣式，是那時候的人特別能說明這個東西。

80 年代我比較關心私密化的個人化的體驗，后來就畫社會化的。再后來我覺得我并不是想畫社會化的，是想畫這里面的關系。對比西方，中國人的個性是藏起來的，我們中國強調的是“關系”，中國哲學也談共性，中國文化提倡的是總體上升的抽象的精神狀態。今天雖然有很多變化，還是和過去有很深的關系。比如中國人很喜歡關心什么是好的，而不是我要什么。

說到重復，我感覺，只有通過這種重復，像克隆人一樣的重復才能表達這種感覺。這種畫畫了6年了，我可能已經過了變來變去的年齡，同時也是為了做成一個品牌。

問：品牌顯然是個商業概念，你這里的藝術品牌和商業品牌有區別嗎？

張：品牌是代表性、類型化，大家會注意它，容易識別它。藝術家的品牌和商家的品牌，我看沒有什么不同。商家的品牌是用來消費的，你要買衣服，有各種各樣的衣服，但你可能就認某個品牌的。那是因為你真的喜歡它，如果僅僅是因為它有名，你不一定去消費它。藝術的品牌可能也是這樣，你不會因為誰有名，你就喜歡他的作品。有個人說，一個藝術家一輩子可能就只給一個人畫。成為品牌后，它就是獨一無二的。人家要提到人的某種感覺時就一定提到他，這就是品牌。那時候，博物館就會收藏，不管喜歡不喜歡，它代表人類感覺的一個點，代表某一類人，有人就能看懂。

如果說有什么不同，可以說一種是面對大眾的，一種是面對一類人的。像培根，畫了30年，基本上沒變。但回過頭去看，還是有變化，但是在它的結構中變。很多大師都是這樣，一個感覺一弄弄幾十年，要不斷深入它，弄出一個品牌。

問：80年代時你肯定不是這樣說的，現在我們一般也不會在藝術上使用品牌這種詞。

張：80年代是實驗心態，我實驗了很多種方法，包括拼貼的、立體的東西，油畫中也用各種風格，我知道的風格我都用，可以同時畫3種風格的畫。如果我一年畫5種風格的畫，可能一年就畫5張。現在是找到一種感覺就開發它的可能性，就像一個品牌做出來后，就開發副產品，大的小的，各種各樣，可能用了5種材料，用的是同一個感覺，同一個符號。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培根那樣的我就很理解。其實原來我也沒注意品牌，在一段舊錄像上我在那兒說“藝術不是一種品牌”，現在整個反過來了。那時候，品牌是商業性的，藝術要的是學術性。今天關于學術性、商業性的理解真的和原來不太一樣了。我要做一個品牌出來，它也還是學術性的，我希望做的是我知道的優秀藝術家那樣的品牌。

問：這種想法的變化是不是市場經濟帶來的變化？

張：市場經濟的影響的確是方方面面的，價值觀都變了。在一個變化快的時代，就是不能死守一個東西，否則就會被淘汰，誰也不愿意被淘汰。如果你要死守的話，也要讓它和今天有一種關系。現在就要尋找可能與人互通的東西，大家都在做關系學，在關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看自己在其中能做什么，把自己的想法和別人的想法溝通起來。所以，現在的工作更復雜。更進一步說，是交流。什么觀念都可能從身邊走過，原來是找到一種就不肯丟掉，現在的觀點則是變化的，不是跟著誰變，是在你和別人的關系中，生發出新的東西。

品牌的概念和市場肯定也有關系。比如，收藏家如果剛準備買你一副畫，你就變了，畫別的了，他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從市場上說，開發出一種被接受了的產品也不容易，從藝術上說，也不能很快就變，否則很難深入進去。其實作為藝術家我不太想這個問題，還是應該想自己最喜歡做的、能做的。當然，在今天我也不敢絕對地說這個話。而且，這是你自己開辟的根據地，為什么不能做成一個品牌。如果沒有根據地，怎么搞？打游擊？

問：你的畫現在有大量被收藏，收藏的人是怎么看你的畫的？

張：收藏家真正的理由我也不清楚。1995、1996年時，比較多的是從意識形態上談。從我的《大家庭》，他們會聯想到在我們國家，人都沒有個性啊；有人會問，三口之家是不是跟計劃生育有關系啊？這都是瞎扯。后來好一些了，談的多是由畫引出的感覺，不是純意識形態的，也不是純藝術的，有人喜歡畫中那種家庭的感覺，有人喜歡那種人的形象、眼睛，或畫面的色調。 很有意思的是喜歡我的畫的，女的比男的多。

問：品牌的要求會不會束縛創作？

張：不會。因為我承認我的局限性，對于我來說，不承認自己的局限你就永遠跟著潮流跑，很難做事。有人打了一個比方說，就像在一個長長的走廊里，兩邊是一個一個的房間，每個房間里都有偉人在研究不同的東西，你想走進這個房間，又怕丟掉了那個房間的東西，如果進了那個房間，這個房間里的東西也很偉大，怎么辦？結果就始終在走廊轉，哪一種東西也沒能接近。80年代，我們就是在走廊上。

我們老說，文化是積累的，怎么積累的？如果認真看，可以從縱向看出，不同類型的人做不同類型的事。20世紀情況復雜了，還是能看出縱向的線。我經過很長時間的琢磨，發現，我可能離不開超現實主義。承認自己的局限性，也就找到了自己的坐標。

品牌的概念，就是有代表性的東西。如果你做的東西僅僅代表你自己就不可能成為品牌，必須代表一類人。如果你把自己從文化社會分離出來，跟所有人過不去，就不可能成為品牌。

問：人們讀畫的方式似乎也不一樣了，就不會糾纏于某一件作品，而是對某個藝術家的選擇。

張：品牌要求數量，它是一種文化，你要表達是一個想法，傳達一種氣質，而不是一個手工藝品。因為有很多這樣的例子，在展覽上一個作品得個大獎，以后就再沒聲音了。

如果你真有自己要表達的想法，它會是完整的。所以，好的藝術家，作品的質量差別不會很大。如果人喜歡一個藝術品，不是喜歡一件單獨的東西，而是這個藝術家所表達的。

所以現在讀畫的方式跟過去不一樣了，藝術家變得重要了。藝術家必須弄出東西，然后投放市場，把它變成市場的概念。互相利用。這就要求你精益求精，要有一個量。原來講好的藝術跟錢沒關系，要做別的什么事來養藝術，現在是要做好的藝術，并且把它變成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