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蛋番茄面

紅高梁

他推門進來的時候，她已經很清楚他是為何而來。

他已經三個月沒有回家了，關于他的故事一條街都知道，那是另外一個年輕且美麗的女人。其實他很矛盾。如果不是那個女人以死相威脅，他是沒有勇氣和她攤牌的。

他坐下來的時候，心居然跳得厲害，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終于要面對家長。

她卻很平靜。就像以前他下班回家一樣，她給他端來一杯茶，輕輕地問："吃過飯了嗎?"他點點頭。他突然覺得她很陌生，這和從前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覺。他原以為她會沖上來罵他，打他的耳光，但此時她卻冷靜得讓他惶恐："難道自己在她心里并沒有想象的那么重要?"這也好，他總算有個借口，把那兩個字說出來。他說，我對不起你，我會在經濟上給你補償的。

她還是那么平靜如水，甚至長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的樣子。或許這對于他們都是一種解脫。她還笑了笑說，這樣也好，我現在的確不適合你了，她比我好，我們都開始新的生活吧，我祝福你。

一切比他想象中的要順利和輕松得多，他甚至在暗暗嘲笑自己過于自作多情了，現在誰還會撕心裂肺呢?再說，那筆錢，足夠她下半生衣食無憂。

在他站起來準備告辭的時候，她親切地微笑著說："讓我再給你做一碗雞蛋番茄面吧，這也許是最后一次了。"

他的心頤了一頤。那年，他流浪到這個城市，身上沒有一分錢，實在餓得不行，便去一家小飯館乞求老板賞碗面給他吃。老板黑著臉把他往外推，她是老板的女兒，她說，爹，讓我做碗面給他吃吧。

那是他一生中吃過的最美味的東西。她簡直把一碗面做成了藝術品，煎得黃燦燦的雞蛋，紅的番茄、綠的蔥花和白的面條，那顏色搭配得像一幅巧妙的畫。后來她成了他的妻，他最愛吃的東西還是她做的雞蛋番茄面。每一次，她都能用那兒樣最平常的原料做出讓他拍案叫絕的佳肴。

她下廚的時候，他心里涌起一種深深的痛惜，他以后再也吃不到這樣的面條了，但轉念又想，現在自己這么闊，吃什么不行，還在乎這碗面條。

面條很快端到了他面前，令他驚詫不已的是，她從來沒有把面條做得如此糟糕過，雞蛋糊了，番茄煮爛了。他皺了皺眉，挑了兩根送到嘴里，很明顯，她忘了放鹽。怎么會是這樣呢?

他眼圈紅了，她為了讓自己不帶負罪感地離去，居然可以把戲演得這樣逼真。只是這碗面條，讓她穿了幫。他三下五除二地把這碗面條吞下肚，站起身來，他知道自己該怎么做。這面條，他準備吃上一輩子。

(摘自《戀愛、婚煙、家庭》2000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