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 青/文●大偉/圖

1982年,我在內蒙古某部高炮團服役時,許多戰友都傳說著汽車團班長巴特爾孤身斗群狼的故事,聽著那些扣人心弦的情節,我的手心里始終捏著一把汗。想起來,那場驚心動魄的人狼大戰猶如發生在昨天一樣——
一
1980年8月,某部汽車團班長巴特爾,率領全班8輛“依發”牌進口大貨車,在千里之外的后勤基地裝好燃油后返回駐地。一路上,巴特爾的車故障不斷,為了不耽誤時間,他讓戰士先走,結果在“饅頭會”一帶,他的油箱沒油了,就在他準備下車加油時,發現距車一百多米處,正有兩大兩小4只狼與他反方向徐徐而行,眼見活生生的獵物從鼻子底下溜走,巴特爾手指發癢,他從槍架上取下那支56-1式沖鋒槍來,搖下窗玻璃,扣動了扳機。
一連三個點射,母狼和兩只小狼應聲而倒,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公狼驚呆了,它仰天長嗥幾聲后,瘋狂地沖向卡車,巴特爾舉槍便射,公狼身子一躲閃,箭也似的逃了。
巴特爾提著槍,大大咧咧地朝那三只死狼走去,他的父親身患嚴重的關節炎,他早就想弄張狼皮褥子表表孝心了。
剛剝完母狼皮,巴特爾見土丘間的岔道上,一股騰騰的黃色塵霧揚起,巴特爾不禁大驚失色:這可能是狼群犓拼盡全力朝卡車狂奔,距車僅十幾步遠時,跑在最前面的那只特大公狼,離他只有七八米了。
巴特爾一步登上“腳蹬”,誰知此刻,公狼躥上來一口咬住了他懸空的右腿,把他拖了個臉朝天。公狼正朝他喉管咬的一剎那,巴特爾單手持槍“砰”的一聲,將公狼一條腿打穿了。
趁著公狼哀鳴的一瞬,巴特爾飛速鉆進車中。這時,他才猛然感到右小腿肚子一陣鉆心的疼痛,低頭一看,小腿肚子上的肉被那畜牲咬去一長條。車上沒有急救包,巴特爾只能用水壺里的飲用水簡單地沖洗一下,撕下襯衣袖子扎緊傷口。巴特爾長吁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搖下車窗玻璃,只見已回到狼群的那只公狼,忽兒長嘴拱地嘀咕一陣,忽兒對天長嗥幾聲,像是在商議什么“軍機大事”。
巴特爾記起要趕快給卡車加油,為安全起見,他朝狼群方向打了幾個點射試探反應,只引起一陣小小騷動,狼群未有絲毫攻擊的跡象。巴特爾輕輕活動受傷的右腳,為下一步的快速行動做準備。他輕輕打開車門正要下車,只聽“呼”的一聲,還未敞開的車門縫里冒出一顆狼頭來,同時伸進來兩只狼爪,死死地抱住他左腿拼命往外拽,巴特爾趕緊用力回拉車門,車門正好夾住狼的脖子,不一會兒這只狼就翻起白眼斷了氣,另外兩只狼伸出尖嘴還想往里拱,巴特爾騰出右手,緊握電工刀把它們的嘴巴戳了個稀巴爛,它們“嗚嗚”哀嚎著逃走了。
關死車門老大一會了,巴特爾還未從巨大的驚駭中緩過神來。他怎么也想象不到,天底下還有如此狡猾的狼,居然還會“打埋伏”
二
當第一抹朝霞血一樣漫上天空的時候,狼群陡起一陣騷動——那只公狼又出現了。
公狼奔跑時已不太拐了,身體有節奏地微微左傾。它的傷愈合得好快犇訓勒嬡繢先嗣撬說,它已用獐臍、獾油或別的什么藥物自我診治過了?巴特爾十分納悶。只見這只公狼,先是表情冷峻地在狼群巡視了一圈,然后,隨著一聲由低而高的長嗥,狼群旋即情緒亢奮地朝這個軍綠色的鐵疙瘩奔來。“娘的牎卑吞囟又驚又怕,“嘩啦”一聲子彈上膛,把槍定在了連發的位置。眨眼間,狼群近了,伸出的紅舌頭已看得清清楚楚。“噠噠噠……”巴特爾一梭子20發子彈噴射而去。然而,子彈連射卻一只也沒打中,再換彈夾,巴特爾心里打起鼓來:如此下去怎么得了犠芄膊100發子彈,這樣下去怎么逃得開熛肓訟,巴特爾把槍撥到單發位置,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提高命中率
這一招的確有效,盡管槍聲稀疏,但一槍撂倒一只,不大一會就擊倒七八只。但狼群在那只公狼的指揮下,很快貼著卡車一字兒排列起來,這是射擊死角,巴特爾拿它們沒有辦法。幾分鐘的平靜后,狼群一齊發出狗護食時的那種“嗚嗚”聲,緊接著,車窗外“嗖”的一聲躍起一只狼來,兩只前爪險些勾住車窗底沿。它們的目的很清楚,就是要越窗而入。這樣一來,巴特爾反倒不怕了,車窗面積畢竟有限,狼的兵力再多也只能單個單個地進行攻擊,巴特爾或槍擊或用刺刀突刺,又殺死幾只狼。領頭公狼一見此舉不能奏效,立即低嚎幾聲,狼群停止了攻擊,草原恢復了一片寂靜。
巴特爾無力地抬起酸痛的胳膊,時鐘剛剛指在九點。透過后視鏡,狼群的活動情況一清二楚。它們仿佛吃了定心丸似的,一個個蜷曲著身子,微閉上眼睛,坦然地打起盹來。那公狼則臥于車旁,盡管一樣蜷曲著身子,只有它顯得冷漠而孤獨。它顯然已經非常疲倦了,但那雙斜長而扭曲的眼睛始終是半睜著的,似乎還在琢磨著什么復仇計策。
三
一開始,巴特爾以為狼群在饑餓難耐時,就一定會自動散去的,所以,當這天晚上吃完最后一瓶罐頭時,他的內心并不十分緊張。可被圍第二天后半夜,他就餓醒了,但車上已無任何食品。又過了一天,狼群依然紋絲不動地堅守在各自的崗位上,巴特爾突然記起老人說過,狼是很能耐饑寒的動物,可以餓十天以上,最絕的一招是,即將餓死的最后關頭,還能啃自己的尾巴甚至后腿充饑,巴特爾想到這兒,不由得脊背發冷,劇烈地打了個寒戰。
時間就像銹死的齒輪,一天似乎比一年還要長,巴特爾右腿上的傷口已由原先火辣辣的痛,漸漸變成知覺不明顯的麻木。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再這樣耗下去,即使能活著回去,也會因嚴重感染有鋸腿的危險,可現在被狼圍困,如何脫身呢
斷糧的第三天一大早,巴特爾有了第一泡尿,正要方便,他忽然又停住了,他找來一個塑料瓶把尿收集起來,在水已點滴無存的非常時期,這泡尿可是求生保命的“金不換”。就在這時,圍車的狼群不安地豎起刀條耳來,像是感覺到了什么。不大一會兒,從前方一個較大的土丘后面又竄出十幾頭餓狼,很明顯,它們是沖著這里的血腥味來的,也試圖在此搶到一頓飽餐。宿敵未走,新敵又來。巴特爾沮喪極了,一激動,搖下玻璃就是狠狠的幾個點射,狼猝不及防,走在前面的幾頭狼非死即傷,可其余的卻不逃走,而是互相撕咬著爭食同類,看樣子它們已饑餓到極點了。一受鮮血鮮肉的氣味刺激,車旁的狼群,也在那只公狼的帶領下蜂擁而上,一時間,嘶嚎聲此起彼伏刺入耳鼓。混亂中,一些老弱病殘者也受到殃及,成了同類們的腹中之物。到了這天中午,大小狼群又來了好幾撥,數量猛增到一百多只。狼群各頭領間便依照狼界特有的法則,爭奪新的頭狼位置。與巴特爾結怨的這頭公狼剽悍兇殘,只兩個回合,就將第一個挑戰者的半只前腿齊根兒咬斷了;第二只狼很是兇猛,個頭也更高大,但兜了幾個圈子之后,就被公狼抓住破綻,一口咬斷了它的喉管;剩余的幾只,沒敢上陣就乖乖地歸順了對方。巴特爾看著狼王爭奪戰,心里就一陣陣發毛,看來,這只公狼無論如何也不會輕易放過他了。巴特爾的精神已經崩潰,他顫巍巍地提起筆,寫了一封極短而又極悲愴的“遺書”。就在他打開工具箱準備放進“遺書”的時候,看到那么多應有盡有的修車工具,不由得眼睛為之一亮,一個新的逃生計劃,便在他的腦海中漸漸形成了。
巴特爾用扁鏟、鋼鋸等工具,氣喘吁吁地干了一個多小時,將駕駛窗后窗戶鑿大,以便直接進入車廂,他用25噸級的“千斤頂”將窗口撐大,終于可以順利出入了,接著巴特爾一次次鉆出車廂頂部的天窗,盡最大氣力,將400公升柴油一盆盆地繞車潑出了一個圓圈。這的確是一種很危險的行動,幸而那天沒有起風,他對準潑在地上的燃油連射3槍,只聽“轟”一聲悶響,霎時間,車四周陡然豎起一道燃燒的火墻,直將狼群嚇得四下逃竄。事先巴特爾反復計劃過,燃燒時間最多可以持續5到6分鐘,而他必須在這段時間內給車加上油。巴特爾迅速地鉆進車廂打開油桶,伸出輸油管,再爬回駕駛室走到車下油箱側吸出燃油直插入箱底,并牢牢地用鐵絲固定好油管,當他火速逃離“現場”再次返回駕駛室時,抬頭看表,總共用了大約4分鐘。
火苗漸漸變弱,而狼群也由這只公狼親自督戰,浩浩蕩蕩再次殺來。走在最前面的幾只狼不敢蹈火而過,低聲嗚咽著頻頻回望,公狼惱怒異常,一撲一咬就使其中一頭頃刻斃命,群狼驚懼,不顧一切朝軍車圍攻過來。為了便于指揮,這只公狼蹲坐在略高于地平面的一處土堆上,由于距離很近,角度也非常好,巴特爾毫不猶豫地朝它射出了最后一顆子彈,只見這只公狼身子猛的一震歪倒在地,一會兒又搖搖晃晃直起身,威風凜凜地蹲坐在那兒,嗥叫聲低沉幽遠,凄涼而又悲壯。狼群騰跳起來,用頭用爪朝車猛撞,前面的剛一落地,后面的立即躍起再撞,巨大的卡車居然被撞得搖晃不已。這時公狼又發出了一陣嗥叫,除音量有所減弱外,音調聽起來仍和以前沒什么區別,但狼群卻顯然聽到了不同的指令,極其迅速地改變了進攻方式,這次是大規模地“疊羅漢”,不一會兒,整個卡車就像被狼密密匝匝裹起來似的,車內頓時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了。
巴特爾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焦急和激動,他一邊擰緊眉頭密切注意外面的動靜,一邊盯著秒針上的熒光默默數著。3分鐘后,油表指針接近滿容量位置,巴特爾手指微顫著擰轉電門鑰匙,“嗡”的一聲發動了車子。車子在發動機的作用下輕微而均勻地抖動著。車四周及棚頂上的狼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它們當然不曾有乘坐汽車的經驗,自然不知這個龐然大物動起來的厲害。車子啟動時,最先倒霉的是車前及車窗兩旁的十幾只狼,逃不及的非死即傷。車速越來越快,當時速表指向80時,巴特爾猛地把車剎住,只聽“嗖嗖嗖”一陣響,駕駛室窗口及車廂棚頂的那些狼,如脫手的鐵餅一樣全跌落車前,巴特爾開動車子將其軋成了肉餅。
大隊狼群不知形勢已大變,仍窮追不舍,巴特爾猛地將車掉轉頭,專找最密集的狼群撞。一時間,狼群的慘叫聲和被車輪軋爆肚子的嘭嘭聲,此起彼伏。狼哪見過這等場面,一溜煙逃得無影無蹤。巴特爾始終沒有在被追殺的狼群中發現那只公狼。“它能躲到哪里去呢煛鋇彼再次迂回到原先停車的位置準備趕路時才發現,那只公狼依然蹲坐在原先那個土堆上,陡然而起的夏風,把它沾滿泥土與草屑的鬃毛,高高梳起,又款款垂下,宛若一尊充滿力度的青銅雕像。然而,當車開到它近旁時,仍不見有任何反應,巴特爾小心翼翼打開車門,用槍管試探地碰一下,它卻“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原來它已死了多時了。
巴特爾沒敢再作逗留,匆匆地裝上幾只完整點的狼以作臨時干糧,開車向前飛奔……
選自《故事大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