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維
短篇講究寸鐵殺人,在有限的篇幅內征服讀者。
短詩尤甚!
臺灣詩人洛夫無疑是此中高手:十行以內,七步之外,就能感覺到他的殺氣;詩的殺氣,在閱讀的空間彌漫。
速度,行動,仿佛已化為一片風聲,而不見刀光劍影,詩人立在原處未動,數步之外,人頭已落地,是俠士除暴安良的所為,更是一流冷面殺手的風格。
這樣來形容與比附洛夫的短詩風格是不是有些過分?
且看他的《秋來》,正是詩人與歲月在交手。
人說:"歲月如飛刀,刀刀催人老。"一點也沒錯。
"連招呼也不打一聲"秋便化身為一片"偌大的面包樹葉",向詩人"迎面飛來"。此招甚陰狠,詩人趕忙"伸雙臂托住",顯然,對方這招是自上而來的,使詩人不得不使出渾身的勁道"奮力上舉",且深感到對手力量的強大,"它以泰山崩落之勢壓將下來",雖是一流高手,縱有武當內家功力在身的詩人,接招之下,迫于壓力也雙腿發起顫來,更可怕的是,他聽了一陣發自身體內部的輕微"骨折的聲音"。詩人落敗,但敗得心服口服,不由贊嘆且點破這片化身的"樹葉"--好威風啊!那步步進逼的歲月。
一片樹葉何以如此之重?
它在砸向洛夫身上的同時,也砸在我們心里。
是詩人的夸張,還是那片飛向他的樹葉里實際凝聚了詩人數十年的詩歌功力。我傾向于后者。
在洛夫與歲月過招時,以其有限的生命去抵拼無限的歲月,看似落敗,但做過詩人的洛夫已展示了自己寸鐵的鋒芒,詩的氣勢和力道已遠遠超出一首短制的形式而征服了讀者。該作雖短小,卻于精粹中顯示了一種難得的完整,將人生與時間的沖突表現為一種深蘊哲理的生命意識和宇宙意識。
《秋來》如同一柄黑鐵寸匕,在我眼里閃耀的光芒奇異而神秘。正如新加坡詩人淡瑩所說:洛夫的作品常能給人以一種驚喜的美感。該詩結尾的那句"好威風啊/那步步進逼的歲月",令人想到明清筆記中,被劊子手斬落的頭顱在地滾動時發出的"好快的刀啊!"有說不出的詭詰和幽幻。
洛夫,本姓莫,湖南衡陽人氏,在臺島歷練詩功數十載,行走詩壇,碩果累累,長詩短制皆所擅長,有詩魔之稱。其長詩最著名者有《石室之死亡》、《長恨歌》等,而其短詩之多卻似繁花飛葉,輕舟登岸,可以在一夜之間奇襲我們的視野。
新體詩人中,洛夫的短詩我尤推崇,獨步天下不敢言之,真正堪與之比肩者亦寥寥,五四以來的詩人,偶爾發之短制而為人眼亮乃至成為經典者,不是沒有,但短制之多之佳,持此寸鐵而搏天下者,恐非洛夫莫屬。
長詩是巨樹落花,大輪下海,是氣的綿延,力的拼搏;而每一首短詩的寫作,則深以為無異于懷持短匕赴虎狼之秦的冒死犯險之一擊,是七步之內血濺當場的輸贏之賭,心智、膽識、內力皆現。
短詩制人,在數行之內,就要征服讀者,否則便是自殺。它要求在語言的克制中,將詩的內在張力擴展到極致,出手制人!
是故,才有頭在地上滾動,而口稱"好快刀"的場景出現。ぁ蒼鶉偽嗉商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