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是在本區規模最大的地下超市里,猛然憶起那個吃批發薩琪瑪的歲月的。
其時,她正挽著一個半禿老頭子滿是皺皮的胳臂,慵懶而漠然地挑了一包她曾最愛吃的薩琪瑪。“發展得多快呀,連這玩意兒都有綠色的了。”安安盯著貨架上那包苔絲薩琪瑪,聯想到年齡不饒人,心里怪怪的。
這家超市的前身是一個農貿批發市場,距安安的母校一站之遙。當年,她常定期大批量采購那一種口味的薩琪瑪,買足八或八的倍數,以饗宿舍眾姐妹。
在超市結賬口,安安把挑好的一簍各式各樣的薩琪瑪抖落出來,花花綠綠茲茲啦啦的,一如她不再平靜的心湖。畢業六年半了,她還沒正兒八經工作過,其實她也用不著:衣食無憂,每天只需做個溫柔小婦人,讓累了一天的半禿有歸宿感就行了。不要以為這又是一個“少女傍大款”的交換式婚姻,安安最煩人這樣評價。說實話,她是愛半禿的,因為他倆是在那樣的情境下相識的,而不是在暖昧的酒吧或不嚴肅的舞廳里。
年盛夏,千人禮堂,溫婉書卷的安安照例是這個學校最棒的司儀。這場講座的主人是阿爾伯特大學博導·張,主講資源與材料工程。講座結束后,作為學生會活動部部長的安安有幸與張做進一步接觸,一個滿腹經綸中年喪偶,一個天真無邪情竇初開,就這么自然,就這么簡單,也就這么令安安在世俗的唾海上恍恍惚惚浮浮沉沉。安安清楚地記得那一陣宿舍里常開批斗會,姐妹們或連哄帶勸或氣勢洶洶,用年代老掉牙的黃昏戀婚外戀及其不良后果恐嚇她。之后,安安一直孤獨地享用她自個兒批發來的薩琪瑪。一個人吃,八塊有點多了,尤其夏天不能久放,就像她無法維持的隱私和一點點殘存的自尊。“半禿”是同學們給取的外號,他常常旁若無人地站在女生樓前等安安,臉上掛著自信的微笑。那段時日,安安感覺自己活在兩個割裂的世界里:給她的事無巨細的溫柔呵護和幾乎所有旁觀者并不善意的點評。
不過安安倔強的個性最終超越了世俗冷眼。畢業后她很快做了一只“金絲雀”,一只文化人的金絲雀,被圈養在家中,無憂無慮地吃著薩琪瑪。人很奇怪,常常可以激進超脫地做一件自己認為對的事,卻往往不能用恒久的信念抵御世俗,支撐柔情。安安在吃著一塊苔絲薩琪瑪時這樣想到。
郵差來了,有尹兒的信。安安歡天喜地,這些年來她變得憂郁和自閉,而讀信是她為數不多的精神享受。尹兒說她和青梅竹馬的小阿哥在深圳闖蕩,日子雖然不及安安優裕,倒也過得滋潤。又說宿舍的姐妹們也都有了各自年紀相仿的心上人。“年紀相仿”安安直楞楞盯著這幾個字,長久地發呆。
回來時,安安已收拾好行李,端坐在絲綢緞面的椅子上。毫無心理準備,他只知道這些年來,他是真心愛安安的,盡管他叱咤在外見過很多優秀的女人,但沒有動過一絲念頭。
“我不能單單為了二人世界而活,我想有朋友、事業,和更多”安安的臉青成苔絲薩琪瑪的顏色。
“Why? I love you,and you love me.it enough!”Jefferosn不解。
安安把行李抖落開來,竟是一整包她曾最愛吃的苔絲薩琪瑪。編輯 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