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我收到過一封信,這是江蘇省太倉縣的一個女工讀了我的《家庭》雜志上發表的一篇題為《婚姻的死亡與搶救》的文章后向我反映的情況。這件事一直壓在我的心頭,此后成為我下決心研究性科學的一個動力。
她在17歲的時候,由父母包辦,嫁給了一個23歲的男人。他們沒有感情,丈夫的性格又十分粗暴,可是因為收了人家的彩禮,第二年又生了女兒,離婚是不可能了。過了兩年,她在工作中認識了一個男青年,以后兩人逐漸產生了感情,終于在一個晚上發生了婚外性關系。他們十分恩愛,相見恨晚,但是深知這輩子成夫妻是不可能的,只有寄希望于來世了。他們的這種關系保持了16年,可是有一天不幸被丈夫發現了,于是這位婦女一下子墜入痛苦的深淵。丈夫又打又罵,不能諒解,在家里叫她下跪,而她則終日以淚洗面。在這長達6而的來信最后,她問我:“對我這已經死亡的婚姻,我該怎么辦?”
我仿佛看到了一個婦女痛苦得扭曲了的臉。我深深地同情她,我必須盡快地給她回信。但是,我寫什么好呢?如果我公開地流露自己的同情,人家會不會說上海大學《社會》雜志的副主編同情“通奸”呢?我思之再三,只好復了她一封含含糊糊的信:一方面向她表示某種程度的同情,另一方面又說這種事總歸不太好,還是應該先離婚尋找稱心合意的男人——這種話我知道是空話、廢話,如果她能離婚,就早離了,還等到今在?這種言不由衷的話有什么用,比白開水還沒用。
我感到理論是多么蒼白無力,我自己是多么無能!
我感到自己似乎是欠了這位婦女一筆債,我把她的來信保存好,而且有時在講課中援引這個例子,說明人們在婚姻生活與性生活中的矛盾。1987年9月,我應蘇州市婦聯的邀請,去蘇州講課,聽課的有蘇州和鄰近地區的婦女工作干部200余人。在講課時,我也舉到太倉縣這位婦女的例子。課后,太倉縣婦聯主任老謝來找我了。
“劉老師,你方才講課時舉的是不是我們太倉縣的事啊?”
“是的。”我回答。
“對這個問題,我們婦聯出面解決一下,你看好不好?”
“太好了,這件事一直是我的一件心事呢,你們能解決,實在太好了。不過她的址我不讓得了,我回上海后馬上找一下那封信,給你寄來好嗎?”我一回上海就辦了這件事,老謝很負責,過了半個多月就復信了。她說,她們幾經周折,終于找到了那位給我來信的婦女,她目前還沒有和丈夫離婚,但是雙方都無感情;那位情夫也早已結婚成家,可是這對情人還是經常來往,甚至女方上下班還由情夫接送,雙方的配偶也都不管。老謝的信中說:“這兩上家庭目前都吵不鬧,也沒有離婚要求,雙方的孩子也都大了,我們婦聯也不能硬拆散這兩個家庭。相反,這對情人目前還公開來往,影響總不太好,我們還要對他們提出勸告呢!”
她這一說,我倒抽了一口涼氣,我反而引起婦聯對他們的干涉了。不過,我如果是婦聯主任,恐怕也只能這么做。遺憾的是,太倉縣的這位婦女,一輩子只能這樣過下去了,一輩子不能得到幸福了。
在這個世界上存在多少沒有愛情的婚姻,有多少有情人在苦苦掙扎,而社會有時似乎對此束手無策,往往是在求穩定的考慮下掩蓋了予盾。由此,我得出一個結論:婚外戀總是不好的,但是,如果在這個世界上還存在沒有愛情的婚姻,就必然存在沒有婚姻的愛情,所以,關鍵還是不斷地完善婚姻,提高婚姻質量,人們的許多需求在婚姻范圍內得到滿足,由婚外情引起的矛盾、糾紛就自己減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