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神話　永恒與速朽

肖夏林

近年有兩本以孩子為主要閱讀對象的書值得我們關注,一本是《哈里·波特》,其市場狂熱吸引了大眾的目光,展現了所謂中國與世界接軌的商業典范,一本是在沉默中熠熠生輝的《美德書》,幾乎把與她相遇的所有讀者熱情擁抱,重振經典的魅力。

一

《哈里·波特》是當代世界出版業的商業神話,《美德書》是重新被人類發現,照亮人類迷失靈魂的經典童話。兩本書都在美國獲得了巨大轟動,但《哈里·波特》的第四部《哈里·波特與火杯》剛上書架不久,就被評為美國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最應該從書架撤下來的書,上了最差圖書排行榜。而《美德書》從1993年出版之后,被確立為美國人書架上永遠珍存的精神寶典。

2000年9月,《哈里·波特》與《美德書》在中國幾乎同時出版,但是《哈里·波特》的文宣工作幾乎在2000年開始后不久就如火如荼的在新聞媒體展開了,到處都是關于《哈里·波特》的神話言說:出版社史上銷得最快的書;英文第一版的銷量是530萬冊;創造世界出版史奇跡;一本故事仍在進展中的故事;已有35種語言版本,在115個國家出版;已經印到3600萬冊,在全世界創下四億八千萬美元的的碼洋;第四部7月8日上市狂銷2500萬冊;《哈里·波特》打破了兒童與成人讀物的概念;標明“9到12歲兒童閱讀”的書,大部分被14歲以上的讀者買走;整個世界為哈里·波特瘋狂等等。女作家羅林由一個靠政府救濟生活的人而一躍躋身富翁行列,名列美國《財富》世界百名首富排行榜第二十四位。按目前的熱度,羅林很可能在幾年后成為英國首富。

這些材料都來源于同一家報紙8月18日的報道,無論發行量還是羅林幾年后成為英國首富,等等,都是商業的謊言,都是暴利下的夸張和瘋狂。雖然《哈里·波特》制造了一個驚人的商業神話,但是這里面商業夸張也是一個基本的事實。它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例如《哈里·波特》在英國7月8日上市,而我們中國的報紙8月18日就報道出銷售數,這是不可能的。《哈里·波特》制造出了出版神話,但西方和中國的宣傳做得超神話,神話得無法無天。這些數字太可疑了。商業的謊言比政治專制的謊言更強大更野蠻更無恥更具有欺騙性,商業的目的是金錢,商業的手段也是金錢。金錢收買媒體,媒體制造神話,神話在很多時候就是謊言和陷阱。這是商業世界的箴言。

媒體商業性“炒作”的謊言,在中國更是囂張。

中國淺薄的媒體在一些出版社金錢的操縱下,不分青紅皂白,隨西方起舞,《哈里·波特》在西方剛成功,它在中國的宣傳就以先聲奪人的氣勢不可阻擋,書還未出甚至還未定下在中國由誰出版,關于它的神話就這樣在中國輝煌地完成了。

有一個叫彭懿的人,對這本書的歌頌簡直發了狂,“既然世界上所有的兒童都為之瘋狂,為什么我們就不會瘋狂呢?英國的孩子喜歡它,美國的孩子喜歡它,譯成了35種文字,35種文字的孩子都喜歡它,難道我們會不喜歡嗎”?“幻想文學的一部經典誕生了,它讓世界所有的孩子都著迷”,“在我看來,如果一個兒童作家不讀這本書,就不要再寫作了……至于有些人卑微的敵視心態,不要去管它”。這種語調不能不讓人懷疑論者被人收買,或者是對兒童文學的弱智。

《哈里·波特》基本上沒有什么文學特質,文學最基本的教育價值和審美價值它基本上喪失了,它唯一的功能就是娛樂逃避功能,或者欺騙麻醉功能。所以,這個世界上精神迷失的大小孩子大中小學生,就瘋狂迷醉于《哈里·波特》的世界里。它是典型的欺騙世人的巫術小說,或者是鴉片小說。

在西方在全世界的風靡,是所謂現代商業社會物欲金錢時代的大勝利,卻是文學特別是兒童文學的大失敗,也是所謂現代人類文明的一個嚴重失敗。它說明了人類在現代文明中的嚴重困境?，F代文明的近乎絕對物質化發展趨向,導致了人類精神的極度匱乏,形成物質和精神災難性的嚴重失衡。人類日益物質化,日益暴力、日益焦慮,精神家園幾乎破碎,嚴重影響了青少年一代。青少年純凈精神的世界普遍陷落,證明了人類現代文明精神困境到了多么嚴重的地步。

不知是上帝又拋棄了人類,還是人類又拋棄了上帝。

《哈里·波特》用這種商業欲望金錢目的轟炸少年一代,雖然能夠暫時撫慰青少年的精神危機,但是這種以惡抑惡的行為,是將惡張揚擴大,會使青少年陷入更大的精神危機。《哈里·波特》的寫作絕對不僅僅是一個作家的行為,它的后面是一個現代的寫作集團和商業集團。這種行為是非常不道德的,甚至是一種嚴重的犯罪。

《哈里·波特》在我們中國剛剛出版,在美國,一些人卻把它從書架上撤下,而且上了美國圖書館協會評出的最差圖書排行榜。這一堅定的行動,證明了那些美國人的冷靜和理性。

美國《紐約郵報》曾經有一篇文章,題目叫《應該讓孩子們讀哈里·波特叢書嗎?》。文章說,蘇格蘭女作家J·K·羅林的哈里·波特的系列兒童小說以不可抵擋之勢席卷全世界,成為當今發行量最大的圖書。因執導《小鬼當家》而名聲鵲起的克里斯·哥倫布即將把這位英國小巫師的故事搬上銀幕的消息更為它添了一把火。但是,這部系列小說同時也上了人們最想從圖書館書架上撤下來的百部著作排行榜。

在美國圖書館協會列出的1990年至1999年最受人抵制的百部著作排行榜上,哈里·波特叢書排在第四十八位。這個排行榜是統計了十年來有多少家長,圖書館使用者或其他人提出書面抗議、陳述理由要求把某本書從公共圖書館或學校的書架上撤下來之后排列出的。該協會負責人朱迪思說,對哈里·波特發出抱怨的人們“通常認為,孩子們如果看了這些著作,就會相信巫婆神漢,對巫術深信不疑”。就連羅林自己都說,她的小說不適于孩子們,會令6歲的孩子坐立不安。

令人想不到的是,《哈克貝恩·芬歷險記》排在第五名,《麥田里的守望者》排在了第十名。排在前十位的最差著作大都是兒童幻想和現代派的小說,顯然這些充滿幻想和觀念至上的作品不再成為人們的精神食糧,或許他們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這個被物質欲望統治、驅使、壓迫的世界,這個人心充滿焦躁冷漠疲憊失去精神靈魂的時代,人們拖著沉重的肉身回到家,需要的是心理的撫慰,是精神信念的支持,是純凈和沉靜的審美文字對靈魂的安頓,而不是繼續在觀念玄虛的文字中,讓生命狼奔豕突,再接受無聊的文字游戲,再被聒噪類的文字搞得更加迷茫和煩悶。

今天的人類,物質實在太豐富,欲望實在太沒有約束,精神也實在太虛弱太貧困了。

人類太累了,被物質被金錢被權力,被永無止境無限膨脹的欲望所累。所以,人類才不斷地懷舊,不斷地回歸到大自然,不斷地回歸于文學的古典時代。那些物質化的,現代科技的幻想、兇殺、暴力、色情的東西,是以強力刺激人類肉體的,那種以宣泄消磨乃至消滅人的精神和生命活力的圖書、電影、電視,除了赤裸裸的商業利益之外,越來越刺激不動人類了。人類將會在黑暗危險的道路上反省和反抗,這些東西必將遭遇人類醒來的挑戰。

但是,惟利是圖的出版商卻把黑手對準了沒有抵抗力的孩子們。

一些美國人把這些書排上最差書排行榜,表現了人類對自己走投無路的精神處境的一種反抗和迷途知返的決斷。

《哈里·波特》之所以被一些美國人拋棄,是因為它無益于人類的精神生活。巫術的陰暗、恐怖對孩子純真的心靈更是一種殘酷的傷害,尤其對于孩子的想象力是一種顛覆性打擊。迷亂陰謀和偽科學的無所不能只能使孩子們的精神更加空洞,肉體更加沉重?！豆铩げㄌ亍冯m然號稱幻想文學,但這種巫師和魔法又臭又長的故事,只是胡編亂造的神魔故事,不但沒有什么文學審美價值,更無想象力。我們有一種誤會,以為武俠小說和這種所謂的巫術文學是最有想象力的文學,這是一個天大的誤會。其實真正有想象力和創造力的作家是不會走上這種歧路的,一些作家正是因為缺乏想象力,才胡編亂造地去搞什么“武俠”和什么巫術幻想文學。

這本書的暢銷,既是金錢造就的商業神話,也與西方的文學傳統(騎士文學傳統)的歷史背景有關。而且在今天,壞的東西往往最容易暢銷。

當然最重要的背景是當今世界物質欲望的瘋狂,精神世界的黑暗和迷茫。孩子們受這種影響一點不比大人少,而且遠比大人深刻。他們對這個世界困惑和失望,但他們無力挑戰這個世界,他們只能不斷尋找機會逃避這個世界,《哈里·波特》為他們提供了這個機會,但卻引他們走向了更為黑暗更為迷惘的世界。《哈里·波特》現象是人類精神危機和人類文明焦慮不安到極點的一種象征,令人悲痛的是人類在尋求希望和安慰時,卻又走錯了路。

《哈里·波特》據說在中國已經售出上百萬冊,甚至很多中學生的迷狂程度,一點也不輸給西方青少年。這是由于中國是無法逃離世界現代文明精神困境的。

一個朋友聽說我買了一套《哈里·波特》,說我實在太荒誕太可笑了,甚至對別人說我有病。雖然我買這本書是為了解讀《哈里·波特》現象,并為此作了一些準備,但我仍然讀不下去。但是,我們的孩子們卻如癡如醉。這應該引起我們的注意。

二

《美德書》從浮華混亂的世界里脫穎而出,這是一本在今天能夠真正無愧于偉大一詞的大書,是一本值得擺在所有家庭書架上讓每個人永遠閱讀的書。但這本書在中國卻沒有得到必要的市場宣傳,與《哈里·波特》在出版半年之前就成為神話簡直是天壤之別。

《美德書》由里根時代的教育部長威廉貝內特編著,1993年11月出版,連續八十多個星期排在《紐約時報》暢銷書榜,僅14個月就銷售了200萬冊 成為美國1994年第一暢銷書,而且得到全世界的廣泛承認和贊美,成為上世紀九十年代美國人在精神領域最引以為驕傲的事。

《紐約時報書評》在1994年的春天寫道,《美德書》借助對世界歷史、不同的文化傳統與文學作品進行的分析,闡釋了人類十個最基本的美德,包括自律、同情、責任、友誼、勤勞、勇敢、堅毅、誠實、忠誠和信仰。這本充滿寓意的故事集最初是為孩子們編寫的,以簡單的寓言故事開篇,漸趨復雜,通過伊索、莎士比亞、柏拉圖、馬丁·路德金以及歷史上或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對美德作了深刻的探索。

《美德書》出版后,立即好評如潮,感動和震撼了整個美國,一本看起來毫無商業意義的講述美德故事的書,連續兩年成為誰都沒有料想到的第一暢銷書。許多作家學者向公眾推薦這本書,說她是講述圣潔而幸福的生活哲學最理想的課本?！稌r代周刊》甚至向全國建議熡Φ卑選睹賴率欏販址⒏每對新生嬰兒的父母。有一篇文章認為,《美德書》是對付現代社會物欲橫流、精神空虛趨勢的一劑強有力的解毒藥。孩子們會在美德的教育感召下,用忠誠和信任去對待家人、朋友和國家。雖然這是一部為孩子編著的書,但她卻先感動了成人世界,讓眾多成人愛不釋手。

美國著名學者特里·懷特說:我多么希望三十年前,當我的孩子還年幼時,我們能擁有這本書啊。對孩子和老人一樣,在休閑時讀這本書,能獲得許多樂趣。這實際上是眾多成人閱讀《美德書》時的感慨。

英國前首相瑪格麗特·撒切爾說:“如果民主社會里人們的內心不能被他們自己偉大的呼喚打動,那么我們這個社會將毫無希望。貝內特的《美德書》打動人們的心靈、塑造人們的思想。它的內容中包括許多我成長時喜歡的英雄、美德故事,但更多的是我第一次讀到,這是一本非常有趣的書,家長們買了讀給孩子們聽,會發現他們自己也沉浸于快樂中?！绷_伯特·科萊斯感慨萬千:“這本充滿奇妙建議、動人故事和美德力量的書,對我們作父母和老師的人會有巨大幫助,也有助于我們的孩子、學生。這本精心選編的故事集會填充這世俗社會中的一片令人痛苦的空白?！泵绹缎侣劇返穆嬛鞴P馬克·庫魯寫了一篇《貝內特為道德重拳出擊》文章,指出《美德書》超越政治和國家種族的普世價值,他指出,《美德書》提醒我們什么才是我們甚至任何其他文化所共同擁有的,并迫使我們重新看待它們的價值。有時候,舊的觀點是最好的。

如果我們拋棄人類幾千年的文明和文化,特別是那些哺育了人類幾千年的偉大文學,失去了這些人類賴以存在和創造幸福生活的根,人類存在和發展的大樹將會枯萎,人類終將會失去靈魂,陷入瘋狂和迷亂的深淵。人類的精神困境和生存困境,正源于人類對自己根的遺忘和背叛。

文學是審美的道德。文學離不開美德的支撐,沒有美德,文學將失去引領人類追求崇高精神境界的底蘊;美德也離不開文學的滋養,離開文學的美德,容易成為枯燥僵化的教條,很難進入生命深處,浸潤人們的心靈。我們看一看人類歷史上那些偉大的經典,無論是哲學巨著,還是歷史鴻篇,無不閃耀著文學和美德永恒的光輝。

《美德書》盡管沒有大作宣傳,但是讀過她的人無不被她深深吸引、感動。我的朋友雜文家朱鐵志對我說,如果當年我們讀了這本書,我們今天的精神境界或許就不會如此“現實”了。他說他到大連旅游,旅途中向大家朗讀這本書,并向本單位的同人推薦?，F在,他也幾乎每天晚上都與女兒一起朗讀《美德書》。

亞里士多德說,我們必須從良好的習慣開始。對于成長中的孩子更是如此。良好習慣不僅是健康美好人生的開始,而且也是幸福一生的基石?！澳贻p時形成的觀念是很難改變的,因此年輕人成長時首次聽到故事應該是美德的典范……這樣我們的年輕人才能在健康的土地上成長,沐浴著陽光雨露,接受美好的事物”。(柏拉圖《理想國》)《美德書》雖然不是一本原創著作,但貝內特運用民間故事對于人類美德進行的總結和概括卻是創造性的。閱讀這本書,是成長的訓練,健康人格的訓練,是幸福生活的訓練,“沒有哪種訓練比這種訓練更高貴了”。

我們應該記住柏拉圖在《理想國》中告訴我們的這個真理。

《哈里·波特》和《美德書》在美國都創造了自己神話,前者只是商業的,而后者首先是文學的精神的,前者是“文學”偉大的垃圾,后者則是人類永恒的文學經典。對此,那些美國人敏銳地做出了正確的判斷,指出何為經典,何為垃圾,并且堅定地作出正確的決定,什么值得永遠景仰,什么必須馬上拋棄。

這兩本書幾乎同時來到了中國,而我們這里一些人卻是非不分,甚至故意不分?！豆铩げㄌ亍芬廊徊?《美德書》依然沉默無語。

一位古希臘哲學家說,向上的路與向下的路是同一條,難道我們不應該向上走嗎?我們應該讓垃圾速朽,讓經典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