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頤
隨著時間的推移,對于辛亥革命的研究,愈益深入,其評價且愈褒貶不一,甚至貶多于褒。有一種觀點頗受一些研究者青睞,就是:辛亥革命直接導致了中國的內亂,將原本安寧地生活于大一統皇權下的民眾,推入軍閥混戰痛苦的深淵……因為我一直關注這方面的研究,也看了一些相關的專著及文章,感覺這種觀點雖然有其一定的道理,但是,史實的依據不夠扎實,因而其結論不夠客觀。這幾年,我編輯的中國近代史方面的著作中,都有對于清末民初中國政治經濟的深入研究,如美籍中國學者陳錦江的《清末現代企業與官商關系》,如常宗虎的《南通現代化:1895-1938》,等等。當有些學者步康有為的后塵,一味抱怨辛亥革命推翻了帝制,搞亂了中國時,為什么他不注意這樣一個現實,即清末的地方主義已經呈尾大不掉之勢,由于清政府已是腐敗不堪,以至于面對太平天國起義無能為力,而倚重地方勢力,使之在經濟上坐大,最終導致政治上的分崩離析……總之,辛亥革命應該是一個歷史的選擇,而不是源于某些人的過激行動。我還在思考這些問題時,編輯這部臺灣學者胡春惠的《民初的地方主義與聯省自治》對我的思考有了更深的啟迪。本書所論者,前部分著重于民國建立前后地方主義的發展,而后部分,則為民國九年后聯省自治運動。作者的主攻目標,不直接回答我所思考的問題,卻有著觸類旁通的意義,如作者指出:清代中期以前,中央對地方本以解款、協款制度,以支配各省財政之收支,能對各省財政實況完全明了,這與當初各省布政使司就財政職掌,直接對中央戶部負責有其關系。太平天國之役以后,督撫成為一省之副王,布政使司之地位相形見絀,成為督撫之幕僚。所以一省之財政大權,不在布政使司而在督撫,加以用兵之際,隨著籌餉練兵的事實需要,各省隨時得自行增厘加捐,迨舉辦新政籌備自治以后,各省開支更大。清廷中央既不能幫助各省疏解困境,一任疆臣設法解決,于是鹽稅加價、鴉片收稅、截留國稅、濫鑄銅元以及分別自行向外國借款,使地方財政愈行繁雜,而中央對省之情形愈形隔膜,控制之力便更趨消失。還有,清末自強運動以后新式工商業的興起,有凝結地方勢力作用,使地方士紳的力量,在地方政治中,有愈來愈突出的地位,其貢獻雖不能與西方歷史發展中的中產階級相比,但因他們通常以省區以下的地方為其活動舞臺,所以對清末以后地主義勢力的形成,及民九聯省自治運動的推展,甚至日后民意機構的建立,均有極明確的貢獻。正是由于清末政治上所出現的種種問題,使國家的整合性遭到空前的破壞。特別是中央政府對于地方政治與財政關系,幾乎全盤失卻了其權威的控制力量。辛亥革命武昌起義成功表面上的突發性和孤立性,乃至造成各省脫離滿清獨立的重大動力中,就隱藏著長久以來地方主義對朝廷中央離心離德和間接的對抗因素在內。孫中山早在1905年同盟會成立之前,就與宋教仁等人表達了對滿清覆滅之后,國家分崩離析的前途的憂慮。他說:“中國現在不必憂各國之瓜分,但憂自己之內訌。此一省欲起事,彼一省亦欲起事,不相聯結,各自號召,終必成秦末二十余國之爭,元末之亂。此時各國乘機干涉,則中國必亡無疑矣。故現今之主義,總以互相聯絡為要。”實際上,正是因為中央集權與地方勢力的不可協調,而招致滿清政府垮臺的厄運,辛亥革命的成功,正體現了這個現實,如果革命不爆發,清政府就不名存實亡了嗎?如果革命不爆發,地方主義與中央政府的對抗就會煙消云散嗎?不從深刻的歷史背景中去探索、去研究,歷史的本來面目就難以清晰。
本書對于清末民初的地方主義、聯省自治運動以及中國軍閥的成因,都做了有益的探討和研究,今天研究這些問題,當然可以做這樣的推論,如果沒有辛亥革命去推翻滿清政府,如果中國能出現一個君主立憲制的國家,將會如何如何。這些對近代中國政治所帶來的困擾是肯定存在的,但是,如果我們不僅把這種困擾,當成一個歷史的往事,而把它看成是幅員廣大的中國,在過去、現在、未來都要面對的一個實際問題,并給以合理的詮釋,恐怕會更有意義。
煛睹癯醯牡胤街饕逵肓省自治》,胡春惠著,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年5月版,25.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