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東帝汶當維和民警的日子

欄目主持·季偉

采訪:閻曉玲

口述:李明海、徐志達

2001年1月，我隨公安部赴東帝汶慰問維和民警代表團來到了美麗的帝汶島。這里是熱帶雨林地區，高高的椰子樹、檳榔、芭蕉、菠蘿等熱帶植物和叢林到處可見，當地人一副黎黑、精瘦的形象，穿著簡單破舊的衣衫，無所事事地蹲坐在街邊，好奇地觀望著來往的車輛和行人……東帝汶正處于戰亂后的恢復時期，與美麗的自然風光極不協調的是遍地的殘垣斷壁，80%的房屋被親印尼的民兵放火燒掉了，使東帝汶呈現一片破敗荒涼的景象。這里貧窮落后，大部分地區沒有道路、沒有通訊、沒有水電，蚊蟲猖獗，食品匱乏……

就是在這樣一種艱苦的環境里，我們見到了在這里參加聯合國維和行動的五十五名中國維和民警。令我驚訝的是，他們昂奮的精神狀態，決不僅僅是見到了祖國親人的緣故，那一張張熱情的笑臉，樂觀的情緒，詼諧的談吐，飽滿的干勁，令人難以想像他們正是處在這樣一種惡劣與危險的環境中，生活與工作著。兩天三夜中，我們追蹤著他們的足跡，探訪了他們工作的警局，還在他們簡陋的居所里，一邊驅趕著撲面而來的蚊蟲，一邊品嘗了他們在煤油爐上做出的飯菜，感受著被他們親切地稱為“家”的感覺。我非常想知道，面對無數次的騷亂、斗毆、圍攻、襲擊，以及登革熱、瘧疾的威脅，他們是如何度過那些難以忘懷的日日夜夜的。而他們卻在談笑間一帶而過了。當我們穿梭在聯合國維和警察總部的簡易二層樓里時，上自來自葡萄牙的警察總監，下至來自美國的門衛，無不對中國警察流露出贊嘆之色。聯合國駐東帝汶過渡行政當局副行政長官Candy先生由衷地對我們說:“我們這里有一支來自中國的維和民警隊伍，他們在聯合國的維和隊伍中是一支非常強的組成部分，我們非常感謝中國政府在這方面的參與，來幫助東帝汶建立和恢復和平安定的環境……中國民警有一個特點，就是他們責任感非常強，而且他們工作有成就感，工作有成績。他們的這種獻身精神特別值得贊揚?！?/p>

中國警察正以其優秀的素質、良好的敬業精神，活躍在聯合國維和舞臺上，我深深地為他們而驕傲，為我能親赴東帝汶而慶幸。短短的有限時間里，我無法完整地采訪完每一位令我尊敬的維和民警，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有許多生動感人的故事。在這里，希望讀者能從天津市公安局李明海警官講述的故事中，窺一斑而見全豹。

一

2000年1月18日，在澳大利亞達爾文市經歷了四天簡短、緊張的培訓和考核之后，我們首批十五名中國維和警察踏上了到處是廢墟的東帝汶土地。我和公安部的兩位同志被分到了首都帝力市局，分別在三個機動巡邏隊負責治安案件的現場處置和治安巡邏工作，這是我在帝力工作以來最艱苦、最危險、也最刺激的三個月，經歷了東帝汶獨立初期無政府狀態下的無數次騷亂。不過也正是這三個月，我們幾位巡邏的同志，晝夜二十四小時駕車行駛在帝力的大街小巷，向東帝汶人民也向世界各國，展示了中國警察在東帝汶的存在，展示了中國警察首次走向了聯合國維和行動的舞臺。

我們剛到東帝汶初期，東帝汶全民公決后的戰亂，使東帝汶的公共和民用設施遭到了非常嚴重的破壞，包括電力、供水、商店、旅館、學校、辦公大樓、通信設施等幾乎全部被燒毀。原印尼人居住的房屋在撤離帝力前也全部被燒毀，帝力的建筑物大部分燒得只有四壁，沒有門窗和屋頂。這里沒有廣播，沒有報紙，晚上也沒有路燈，食品和飲用水幾乎全部需要從澳大利亞進口。更沒有秩序。戰亂使本來就很脆弱的東帝汶經濟陷入了癱瘓。這里疾病橫行，不僅有熱帶瘧疾，還有對生命威脅極大的登革熱。來東帝汶之前，我有在公安基層工作近二十年的經驗，使我對工作的危險早有思想準備。擺在我面前的首要困難是如何在這種極端惡劣的條件下很好地生存下來。我本身患有較為嚴重的胃病，慢性萎縮性胃炎，并伴有腸化和增生，在國內從不喝涼水吃米飯，但我的年紀比其他人相對較大一點，便主動配合國內領隊，用樂觀主義精神影響大家，主動做好我們在東帝汶這個小集體的“后勤”工作，硬是用面條和罐頭食品再加上當地可以買到的一點點蔬菜，順利度過了到東帝汶后最為艱苦的第一個月。

到了三月份，帝力的食品供應有了很大的改善，有兩家華人開的商店也開始營業了，盡管價格貴一些，但基本的生活用品可以買到了。聯合國規定，我們每個人只要連續工作三十天，便可以享受六天的休假。聯合國用運輸機把休假的民警和士兵運送到達爾文市。首次休假，我們在達爾文買了紗窗、驅蚊藥品和幾箱蚊香，每天二十四小時在房間、廁所、廚房里總保持“香火”不滅，蚊蟲叮咬情況大大減少。另外，我們在帝力的九個人也排好班，基本上每隔十幾天就有去達爾文休假的，可以捎回咸豬肉和土豆、蔥頭、胡蘿卜、青椒等容易儲存的蔬菜。晚上大家點上煤油爐，煮飯、炒菜，別有一番情趣，生活上基本有了保證。等感到嘴里起泡了的時候(可能是缺乏維生素的緣故)，休假就又要開始了。

在生活方面，這里有很多和國內不一樣的地方，其中一樣我來了半年才發現。在家的時候，方向感很強，住房都找朝陽的，而這里的房子從沒有固定的方向，所以，我們的方向感不強。天津的太陽總是從東方升起，在西邊降落。帝力當然也一樣，但是不一樣的是太陽總是沿著北面運行，如果在這里找朝陽的房子，那應該窗戶朝北，而不是像天津窗戶朝南。因為這里是赤道以南，是南半球。

帝力的老鼠非常少，在帝力快六個月時，我還沒有見過老鼠，可能因為這里有很多野貓和野狗的緣故。但這里的昆蟲非常多，尤其是蚊子、螞蟻、蜂螂和壁虎。除了蚊子，大小螞蟻到處都是，只要你切完菜，不多一會兒，面板上就會爬滿黑黑的一層。米飯中午沒吃完，只要沒有蓋好蓋兒，等晚上回來準是一鍋的螞蟻。有一次下班后我買回一把香蕉(這里的香蕉一年四季都有)，香蕉把上是黑的，我也沒有在意，等晚上大家掰開吃的時候，螞蟻爬到了手上，大家才發現那黑的東西原來是一堆螞蟻。不過，我們已經習慣了，況且螞蟻還有營養。前些天，我身上總覺得癢，也沒在意，因為床上經常有十個八個螞蟻是很自然的事，后來等拿換洗衣服的時候(我們都拿衣服當枕頭)，才發現原來我的床單下是一個螞蟻窩，看了直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趕緊拿來“雷達”噴霧劑，把整個床噴一遍這才能安心睡覺。東帝汶的壁虎也是出奇的多，東帝汶的象征就是壁虎，據說當地人抓著壁虎直接就放到嘴里(我從沒有看見)，味道很美。我現在已經能和壁虎和睦相處了，房間里、蚊帳上有一些壁虎還可以幫你消滅一些蚊子。總之，人的適應能力是非常強的。

二

東帝汶的主要問題是惡性疾病和混亂。2月28日，一名剛到任務區兩個星期的加納維和警察因出血型登革熱病逝，多名警察染上熱帶瘧疾，我們公安部來的徐志達警官也染上了登革熱，幸好不是出血型的。出國前我們高度警惕的就是這兩種疾病。同我們一樣對這兩種傳染疾病非常關注的還有澳大利亞。第一次休假，我們從帝力飛往達爾文，澳大利亞空軍的“大力神”運輸機剛一起飛，空軍士兵就手持消毒噴霧劑在機艙中四處噴灑，頓時機艙中充滿了刺鼻的藥味。好不容易熬過兩個半小時的漫長飛行，一下飛機，剛想感受一下從落后飛向文明的喜悅，等待我們的卻是嚴格而漫長的衛生檢查。首先是排隊檢查鞋，只要你的鞋粘上東帝汶的泥土，沒有商量，有專人為你刷鞋;然后是行李檢查，不管是襪子還是褲衩一律從里到外翻個底兒朝天，決不能讓一個東帝汶的蚊蟲進入澳大利亞。僅僅四十多名乘客，竟檢查了三個多小時，休假的興致一下子就減少了許多。過后想想，任何一個國家為了本國的安全都會這樣做的，我們也就釋然了。

另一個問題就是混亂，東帝汶宣告獨立后，和印度尼西亞之間的矛盾結束了，而戰亂掩蓋下的不同派別之間的爭斗和復雜的治安形勢卻逐漸暴露了出來。我們剛剛到帝力時，無論我們的巡邏車走到哪里，不管大人還是小孩紛紛舉手向我們致意，用簡單的英語向我們問候，表達他們對聯合國的謝意。短短兩個月之后，取而代之的便是對聯合國的抱怨和對我們執法的對抗，由愛到恨的轉變竟是如此的短暫。

聽當地華人介紹，東帝汶人口的80%是文盲，這樣的國家要從愚昧走向文明，從落后走向現代，可能比國家獨立還要艱難。我來帝力的頭一個月，巡邏的主要任務是接到當地人舉報后，去抓捕印尼民兵的成員。說是抓捕，多數情況是民兵家屬主動到警察局，請警察把當過印尼民兵的丈夫或兄弟送往拘留所，以免遭不測。因為在東帝汶，只要有人喊一聲“×××是民兵”，馬上就會圍上來一群當地人，也不問他是否真是民兵，不是打死就是打成重傷，非常樸素的階級感情。我們有一個馬來西亞的警察，因為馬來語和印尼語相近，一天他去市場，一走神說了幾句印尼語，立刻圍過一群人橫眉冷眼要揍他，幸好他隨身帶了聯合國的工作證，才躲過劫難。當時在夜間巡邏很少有刑事和治安案件。但是后來不同了，天天都有刑事和治安案件。更為嚴重的是，由于就業問題，當地人和聯合國的沖突與對抗越來越多。多年的戰亂結束了，找工作就業成為獨立后最大的社會問題。當地人認為，聯合國幫助我們取得了國家獨立，理應幫助我們解決吃飯問題和工作問題。他們通過斗爭獲得了獨立，也可以通過斗爭解決吃飯和就業問題，總之，聯合國應為他們解決一切問題。

3月12日，我與另外兩名警察和四名葡萄牙士兵到一個名叫Care Office的聯合國的機構，負責聯合國征募臨時雇員的保衛工作。本來只是招五名當地翻譯，準備了二百份招工簡章，沒想到卻來了五百多人，大多數人別說英語，就連當地的得敦文字都不會。我讓翻譯給他們講，聯合國招收雇員是有資格要求的，需要考試后才能錄取。這次錄取不了，要抓緊學習，以后還有機會。您猜當地人怎么回答的，他們說為什么只能他們有工作，要工作就應該所有到這里來的五百多人都有工作，我們這些人手里都領到了招工簡章，就應該都有工作。任你怎樣解釋也不行。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是來起哄搗亂、向聯合國發泄不滿的，現場非常混亂，把鐵絲網都擠倒了。為防止事態進一步惡化，出現傷亡事故，葡萄牙士兵朝天鳴槍示警，結果卻引來了更大的麻煩，滿天的石頭向我們飛來，幸好我們早有準備，七個人都未被砸中。鳴槍示警后葡萄牙士兵將上滿子彈的沖鋒槍平端，瞄向騷亂人群。當地人卻毫無懼色，紛紛裂開上衣，胸口面向槍口，大罵我們，罵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工作這么多年，我還真沒有經受過。為防止事態進一步惡化，我們三名警察一邊呼叫維和士兵增援，一邊小心地向人群走去，把士兵和當地人隔離開。后面是端槍的葡萄牙士兵，前面是一群狂熱的人群，這十幾步走得異常的艱難。雖然我雙腿有一點緊張，但我還是雙手高舉向人群走去。面對無情的謾罵，我對當地人說:我是中國警察，是來幫助你們的，我們是不會使用武器的。當地人一聽我是中國警察，停止了叫罵。祖國在為我做后盾，我還有什么可怕的!東帝汶人總的來講，對中國還是很友好的。經過耐心的工作，我們防止了事態的進一步惡化。原來他們也把我當做葡萄牙士兵了。那時我們還沒有換發新式警服，老警服的顏色、式樣很像軍人。十分鐘后，幾車澳大利亞的維和士兵趕到，強行驅散了人群，我們三名警察才脫離險境。類似的事例還有許多。在聯合國這個大家庭里，我們每一個人的一言一行都和國家有著密切的聯系，這時候，如果我退縮了，身旁的孟加拉和約旦的警察不但退縮，而且還會對中國警察的聲望造成負面影響，我沒有半點退縮的理由。

有一天我和當地的翻譯聊天，他問我:你們中國人信什么教?我回答:大多數中國人不信教。聽到這個答復他感到很奇怪，難以理解，因為東帝汶人信仰天主教，還有一部分信仰伊斯蘭教的人全部被趕到了印尼。我又補充說:中國人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智慧，相信自己的雙手。你們東帝汶人也有自己的雙手，為什么總是等待呢?聯合國不可能解決東帝汶的所有問題，不可能永遠給你們美元，給你們食物的。你們有廣闊的土地，為什么不去耕種?你們有豐富的海洋資源，為什么不去捕撈呢?你們這1.48萬平方公里的土地要是在中國，養活的不是80萬人而是1000萬人口!翻譯聽完后忿忿地走了。在一旁的菲律賓警察Matia對我說，你跟他們講這些沒用!在帝力的頭兩個月，我們住在帝力郊區，到處都是荒蕪的土地，從沒有看到有人耕種。一次從達爾文市乘船返回帝力，船沿東帝汶島航行了近四個小時，沿岸竟沒有看到一只捕魚船。

三月初，澳大利亞一家為聯合國工作人員提供蜂窩電話服務的通信公司，因解雇了幾名當地人，而被當地人圍攻了好幾天，其中一名當地人手持兩枚手榴彈到公司駐帝力辦事處準備報復，幸好維和士兵及時趕到制止了。

還有更讓人窩火的哪，3月5日夜里兩點多，我們正在值夜班，“帝力1”巡邏車在街頭遇到一群酒鬼在鬧事，要求我們“帝力2”、“帝力3”兩部車前去支援。等我們趕到后，現場有近一百人，多數人滿嘴酒氣(很多人沒有錢吃飯，真不知他們從哪里弄來的錢酗酒)，氣氛已相當緊張。我們想把鬧事的人帶走，當地人有的拿著鐵棍，有的拿著石頭，把我們三輛警車六名警察團團圍住。當時聯合國為防止警察和當地人發生武裝沖突，要求我們警察巡邏時不要帶武器，我們手里有的只是警棍，數量和質量都不如對方。為了防止人員和車輛遭受損失，我們惟一的選擇就是逃跑。一聲令下，三輛警車分南北兩個方向同時撤離鬧事現場。幾分鐘后大家回到警察局，平時熱熱鬧鬧的警察局此時出奇的寂靜，大家都在沉思，都在反問自己，我們是警察嗎?我們不是，那些街頭的惡棍是警察。大家都在為東帝汶未來的治安擔憂。

4月12日，公安部外事局的劉延風局長和國際處的楊志文處長到澳大利亞進行工作訪問，順便到東帝汶來看望全體中國維和民警，給我們帶來了賈春旺部長簽發的慰問信、國旗和部分防治熱帶瘧疾的藥品。我們深受鼓舞。按聯合國的規定，每三個月每個國家的分遣隊可以有一天的時間召開本國分遣隊會議，我們正好利用這一天的時間，在東帝汶的首批十五名中國維和民警第一次在帝力團聚。我們這十五人分別部署在不同任務區，平時很難湊齊。

三

4月14日，我從巡邏隊調到了帝力法院，開始了我到東帝汶以來工作最為舒適、最為清閑的一段時光。帝力法院有十三名維和警察，分別來自美國、阿根廷、菲律賓、尼泊爾、中國、巴西、約旦、葡萄牙和斯里蘭卡。主要任務一是管理法院，二是負責審理刑事案件的安全保衛工作。我們每天只上正常班，而且周日只上半天。在巡邏隊緊張工作了近三個月的時間后，這里清閑得讓人難受。還好，5月初開始了東帝汶第一次刑事案件的審理工作，因法院的負責人(一個美國警察)知道我是搞技術工作的，所以，特意讓我使用金屬探測器，負責檢查所有進入法院人員的安檢工作，也算專業對口吧。其他人負責法院內外的警戒和犯人的押解工作。第一次審理經歷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總算有了一點事干。在法院呆了不到兩個月，6月7日，因帝力市局新來的局長(也是華人，參加過五次維和任務，由紐約聯合國總部直接任命)要我們中國派遣隊隊長在帝力Comoro地區組建一個警察分局，隊長要我隨他一起去，幫他一下。這樣，我就從帝力法院調到了Comoro分局，負責行政和后勤管理工作。說是分局，其實總共也就有十六個民警，兩輛印度造的吉普車，規模比咱們的派出所還要小很多。帝力市局是東帝汶最大的警察局，也只有三百多警察，負責方圓十平方公里的地區。其他地區的縣警察局一般只有三十多個警察。我們分局的房子既沒有電，也沒有水，沒有門也沒有窗，到處是蚊子。有一段時間沒怎么讓蚊子咬了，這回又讓蚊子咬了很多包。我們主要的工作任務是看護分局的房子和在附近地區進行治安巡邏，以免讓當地人把分局的房子再次搶占了(我們分局的前身是印尼軍隊的醫療所)。

白天和晚上不時有雞蛋大小的石頭向我們飛來，砸得房頂當當響，等我們拿槍出來，就是找不著人。我們在明處，他們在暗處。我們知道肯定是原來占這個房子的人干的，他們想轟我們走。但是沒有證據，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在分局負責行政后勤管理工作，每天只上正常班，安排一下巡邏班次，聯系一下辦公器材，發水，再用我的手提電腦每天打一份治安巡邏報告，送往帝力市局。每天幾次往返于市局和分局之間。工作剛剛有一點進展——我好說歹說，再加上送了一點小禮物(處里給我寄來的國旗像章)，市局總算給了我們三張舊桌子，七把椅子，一盒圓珠筆，還有一些本子和紙，27日我們又終于接上了臨時電，有了分局的第一臺電腦和打印機。6月28日，我在Comoro分局工作了21天時，又接到調令，讓我29日到東帝汶維和警察總部戰略情報研究和分析局報到。警察總部就是今后東帝汶公安部的前身，所謂部級單位其實只有八十多個警察，我這個局當時只有九個人，兩個美國人，兩個斯里蘭卡人，三個澳大利亞人，菲律賓和中國各一人。我是第三個調到總部工作的中國警察。前兩人一個負責行政后勤工作，另一個在計劃和預算部門工作。我所在的局是總部根據東帝汶民事警察工作的需要于6月中旬成立的，主要負責政治、經濟和刑事案件的情報信息收集和分析工作，從屬于Operation(作戰與行動)部。我主要負責案件的分析、預測工作，并負責當地華裔商人的情報收集和兼職翻譯工作。在任務區，多數人都討厭美國人，到哪里他們都是指指點點，把誰都不放在眼里。沒想到，我所以能到總部工作，卻是因為我在帝力法院工作時的那個美國警察同事，專門去總部推薦的(他是帝力法院的負責人)。

四

自到總部工作以后，工作條件比以前好多了，有了空調、電腦，還配了一部印度Tata吉普車。但是任務比以前重多了，以前巡邏的時候耗的是體力，精神很放松，現在正好相反，耗的是腦力。因為是新建的部門，沒有任何可以參考的材料，一切都得從頭開始，而且難的是經常要寫一些分析報告。在國內，我還從沒有受過用英文寫文章的訓練，就像讓一個從沒有寫過作文的人寫一份案件分析報告，可想而知那有多難。好在美國和斯里蘭卡的同事都很幫忙，他們很熱情地幫我修改語法和用詞的不當之處。在這里案件的分析和統計都要涉及很多的圖表，這需要精通Excel。這些工作在國內基本都不用我親自做的，所以，我從沒有用過這個制表工具軟件。但這難不倒中國警察。休假時，我到達爾文買了一本Excel的書，并請教了對計算機應用軟件熟悉的同志，潛心研究了幾個通宵，很快就掌握了這個軟件的使用。到總部工作20天后，我就建立了東帝汶維和總部的第一個犯罪數據庫，輸入了七個月來的近1500個刑事和治安案件數據，這樣一來，分析和篩選就很方便了。截止到12月31日，數據庫已經建有2636個刑事和治安案件數據，為各地區警力的合理配備和案件的分析預測，提供了重要的依據。同時也為東帝汶未來的警察留下了獨立初期寶貴的案件資料。經過艱苦的工作，我幾乎跑遍了東帝汶的各個地區，完成了《東帝汶13個地區警務工作負荷分析》、《東帝汶半年案件分析預測》和《東帝汶交通事故統計分析》等三個報告，受到了警察總監的好評。

9月3日，我被任命為情報局戰略信息分析處負責人。2001年1月初，我又完成了《2000年東帝汶形勢案件統計分析》，并與其他國家的警察共同完成了《帝力刑事犯罪分析與對策》等分析報告，預測了近期東帝汶及首都帝力市各類案件的發展趨勢和對策。上述報告均下發各地區和聯合國東帝汶過渡行政當局有關部門，年度報告報送聯合國維和總部。我的工作得到了總警監和各有關部門的贊揚。

這一期間，為做好分析報告，我在辦公室多次加班，一干就是一個通宵。在國內加幾個夜班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在任務區，為聯合國工作主動加班的還很少見。我的這種忘我的工作精神，受到了各國同行的稱贊。我想，這展示的不是我個人，而是整個中國維和警察這支隊伍的風采，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雖然這些技術工作對天津市公安局我們處四五六科的同志來講，只能算做是小兒科，不過，在東帝汶我還真能蒙一陣子。我的那些同事還真沒有看出我以前不會使用Ex cel，都讓我教他們。在聯合國維和警察中，亞洲、非洲、大洋洲很多國家的警察沒有使用過計算機，有的國家甚至連國內的警察局都沒有一臺計算機。這一點兒也不夸張，是他們親自對我說的。美英等西方國家的警察對計算機的了解要好一些，但是有些警察只是打字相當快，他們對計算機的了解也是膚淺的。有的能很快打出一個報告，但是不知道怎樣排版，有的甚至不知道怎樣拷貝和存盤。在這一點上，我們這些在國內對計算機的了解只能算是“棒槌”級的中國警察，普遍要好于他們。但英文水平卻是我們最大的弱項，我們十五名中國警察除一名沈陽刑警學院的外語教師廉長剛外(他曾被派往美國留學四年)，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地遇到些問題。在東帝汶任務區，除美英國家外，大部分國家的警察，他們的官方語言就是英語，比如菲律賓、新加坡、馬來西亞、埃及、加納、南非等。有的國家根本就沒有本國的文字，本國的語言也有逐漸讓英語取代的趨勢，他們平時在國內的案卷、報告均為英文。他們講的話，除了夾雜著讓人非常難以聽懂的本國發音外，說話和寫作都非常流利。剛到東帝汶時的前兩個月，除美英等少數國家警察的講話我們基本還適應外，其他國家警察的英語，基本上聽不出他們講的是什么。開始我們還奇怪，我們聽不懂，可能他們講的不是英語，可他們和美英國家的警察交流起來怎么沒有一點障礙呢?后來我才明白，就像我們在國內，不管是廣東普通話也好，山東普通話也好，我們的母語是相同的，盡管夾雜著不同的地方發音，我們也基本能聽懂。以前我們在國內學的英語都是標準的美英發音，不知道還有其他國家的“英語”。我在法院的一個美國朋友曾鼓勵我說:作為美英國家的警察，我們只會一種語言——英語，你們不僅會漢語還會英語，你們比我們強。

這里也是國家關系的縮影。第三世界國家之間的警察相處比較容易，尤其是非洲和亞洲國家的警察對中國都比較友好。第一次遇見巴基斯坦、尼泊爾的警察，一見面聽說我們是中國警察，握了一次手還要再握一次，以表達兩國的友好之情。非洲國家的警察大多數都會幾句簡單的中文，都知道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夏醽喌木旄嬖V我，他們國家的體育館是中國援建的;津巴布韋的警察告訴我，他們國家使用的武器很多是中國援助的;斯里蘭卡的警察告訴我，他們國家的音樂廳是我國援建的，等等，表達了他們對中國的友好之情。他們之所以了解毛澤東是因為毛主席的外交路線的結果，他們之所以了解鄧小平和江澤民是因為改革開放、中國經濟騰飛的結果。

雖然我遠在與祖國萬里之遙的東帝汶，卻有一種祖國處處在我身邊的感覺。首先，東帝汶有很多華人，但不少人因為戰亂離開了。他們幾乎都是三代前從廣東梅縣等地來的，說是中國人，交流起來卻比外國人還要困難，他們都不會說國語。這些華人在東帝汶都是做生意的，很多商店都是他們開的，經常有華人商店被搶的事件發生。工作當中，總能聽到Chinese Shop這個詞兒。其次，不管是聯合國使用的物品，還是聯合國工作人員的穿戴，很多是中國制造的。如:聯合國總部使用的空調、冰箱、電扇，聯合國工作人員個人使用的相機、服裝、皮鞋等很多日用品幾乎全是中國制造的。有一天，我看見一名約旦警察Anwar在使用阿拉伯語英語雙譯電子字典，我對他說，你的電子字典是不是中國制造的?他看了看背面，對我說:不是CHINA是P.R.C.制造。我笑著對他說，P.R.C.是中國的英文縮寫。他聽了后，露出了非常羨慕的表情，然后我又補充說，This is a piece of cake only!(這只是小菜一碟!)中國還可以制造衛星，發射導彈，制造大型飛機、電腦等等等等。在達爾文休假時，我買了一盒3英寸盤，回到帝力一看，也是中國制造。我真為我的祖國驕傲!我為我的祖國的富強而感到自豪!

在這里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事，亞非國家他們都認為中國很強大了，很多國家的警察都希望中國在亞洲能代替美國，管理亞洲事務，在他們眼里再過幾年中國就能在經濟上超過美國。菲律賓的警察表現得較為矛盾，他們既希望中國強大，能和美國等西方國家抗衡，也怕中國強大了給他們帶來威脅。我的一個菲律賓的好朋友就和我談過南海劃分的事，他希望兩國通過談判解決問題(好像我們在進行外交談判似的)。我對他說，我們是好朋友，中國是愛好和平的，中國經濟發展了并不意味著要向外擴張?？吹矫绹暮娇漳概?、巡洋艦、阿帕奇武裝直升機在東帝汶海域和領空不時游弋，我們還不能沾沾自喜，我們國家還需要臥薪嘗膽。四十歲的人了，有時也和小孩一樣，相互之間還攀比，你說你們國家的物價便宜，我說我們國家的物價比你們國家的還便宜。你說一美元買兩公斤雞蛋，我就說中國可以買三公斤雞蛋(我也不知道具體價格)。在Comoro分局時，有一次我和菲律賓、約旦的警察聊天，大家很自然地就談到了工資和福利問題，菲律賓的警察說月工資近200美金，約旦警察算了半天說近250美金。該輪到我了，中國是個大國，我又負責行政管理工作(我們的領隊是這個分局的負責人)，怎么也得和大國地位相符吧，我就說每月不到300美金吧，政府還提供非常廉價的住房供公務員租用。聽完之后，他們露出了羨慕的表情。因為，你要說得太少，他肯定認為你們國家警察地位太低，就會另眼相看。而且你怎么也感覺不出他們的工資會比我們高。但是西方國家就另當別論了。

五

6月10日，第二個維和警察在東帝汶犧牲了，是馬來西亞的，只有42歲，還有十多天就要完成任務回國了。他是在去一個小島巡邏時，因船無法靠岸，六名警察下水游過三十米的距離時，被海流沖走的。同去的有一名是來自中國浙江的警察，幸運的是他在澳大利亞士兵的鼓勵下，終于游上了岸。這里表面看來平靜的海洋，暗流是很急的。飛機尋找了近一個星期，尸體也沒有找到，估計早已葬身魚腹。

進入七月份，東帝汶的整個局勢還算是基本穩定，特別是葡萄牙派來的120人的整建制特警部隊到達帝力后，維和警察巡邏時的風險小了很多。他們有非常精良的裝備，長短武器、防暴器材俱全，而且訓練有素。特別是他們獨立執行巡邏任務，指揮體系順暢，當地人比較怕他們。不像我們一個巡邏隊三個人來自三個不同的國家，誰也指揮不了誰。以前我們巡邏時，即便是帶了武器，心里也不是很踏實。這和國內不一樣。在國內，我的周圍都是自己的戰友，一旦發生緊急情況，肯定大家會互相幫助、互相承擔責任的。這里就不一樣了，因為大家來自不同的國家，文化背景不一樣，而且都是短期行為，說白了，一旦有什么情況，發生了什么沖突撤離時，肯定只能靠自己了，誰也不會為別人承擔什么責任。更何況，這里的國際人權組織活動相當“猖獗”，他們保護罪犯比保護警察積極得多，他們動不動就以你侵犯了人權、到總部告你相威脅，因此，誰也不愿和他們較真兒。

9月4日，在東西帝汶邊界處(離帝力50公里)發生了三名聯合國工作人員被東帝汶民兵殺害和焚尸慘案，使東帝汶的局勢又有所緊張。11日，我和我們局的其他兩名警察，開車前往出事的邊境地區Maliyana了解情報信息，一路上到處都是荷槍實彈的維和士兵在檢查過往車輛。我們也是全副武裝，每個人都帶了將近五十發子彈，以免路上和民兵相遇。因為最近有不少民兵潛回東帝汶想制造事端，幾次與聯合國維和士兵交火。近兩個月先后有新西蘭、澳大利亞和尼泊爾等國的三名維和士兵，在交火中喪生，其中新西蘭的士兵還被民兵殘忍地分了尸。到目前為止，聯合國在東帝汶已有十六名工作人員喪生，其中六名是士兵，兩名是警察，其他是聯合國各個機構的工作人員。東帝汶雖然不大，但是民兵的活動卻很難發現和控制，一是大部分地區人煙稀少，熱帶叢林遍布，十幾個人員的活動很難發現;二是生存很容易，香蕉樹、木瓜樹和椰子樹到處都是(當地人把香蕉、木瓜、椰子、木薯當飯吃)，也不用提供給養。不過，在邊界地區基本上是比較平靜的，據各方面提供的情況分析，目前還沒有發生大的武裝對抗的跡象。東帝汶的局勢隨著民兵的活動而動蕩，時緊時松是很正常的事。倒是交通事故應格外小心，因這里基本上都是山路，而且路窄彎道多，從邊界回來的路上，我們就差一點出了車毀人亡的事故，給我們敲響了警鐘。

第二批中國維和警察于2000年9月底到達了帝力，有40人。他們到達帝力后，警察的部署基本完成。現在，東帝汶有各國警察1473人，但主要布置在帝力(700余人)，其他地區一般只有20至30人。因為東帝汶的人口現在主要集中在帝力，有將近18萬多人，其它縣一般每縣只有2至5萬人。我們國家確實可適當多派一些維和警察，以體現大國的作用。上個月，東帝汶來了25名西薩摩亞的維和警察，個個都非常強壯(給你看看我拍的相片)，每個體重都超過了200斤。其中有兩個分到了我以前工作過的Co moro分局。在交談中我才知道，西薩摩亞總共有162000人，全國警察總計不到300人，他們竟派了全國警察的十分之一來維和。一個叫阿里的西薩摩亞警察對我說(他有八分之一的華人血統)，全國每個人他都認識，而且誰要是作了案，肯定也跑不了。他還說:他們國家的治安很好，總統一般在家里，種種菜，在花園里遛遛什么的，從不需要警衛。我聽了差一點沒有笑出聲來，心里想，你們的總統在中國，頂多是個鄉長什么的，沒聽說鄉長還需要警衛的。

六

到總部工作以來，每天能接觸到很多聯合國東帝汶維和的情況和資料，可以全面地了解維和的情況，也有很多感受。感受之一，聯合國的工作效率不是很高。以我們情報分析部門為例，經常需要了解各個地區的民兵活動情況和案件情況，往往發完通知一個月也得不到答復，盡管有交通和通信的不便，但主要的是缺乏行政管理的約束力?，F在每個地區都配備了衛星電話，但幾乎每星期我都得打電話催一下，每次都得200美元的話費。你找地區的負責人，不是他休假，就是具體經辦人休假不在。等兩個人都在了，可能一個月過去了，他們還沒有接到通知。我開始還真著了不少急，到后來干脆直接開車跑一趟，反倒要好許多。在我看來，首先文件的交換就有很多的隱患，沒有任何的收發登記手續，你根本就不知道是誰領的文件或是領了與否或是讓別人拿錯了。其二是工作三十天后的休假，工作交接不好。2000年1月至6月的案件報表，直到8月底才報齊，真沒有辦法。好容易收齊了，再看看報表，沒有發案時間的，沒有報案時間的，沒有發案地點的，寫得什么樣的都有，我真懷疑他們干沒干過警察?？磥恚S和警察的素質還是有差異的。再從另一個方面看看警察的工作效率，據我掌握的資料，上半年整個東帝汶發生刑事案件共980起，可是破案率只有不到10%，從沒有人過問一下，案件怎么還沒有破。在國內我們總說過分強調指標不好，這里走向了另一個極端，根本就沒有指標，沒有任何壓力。而且那90%以上未破的案件肯定會變成死案，因為人員的輪換很快，當事人早就回國了。西方國家的警察一般任期三個月或者半年，像我們算是長的也就一年。在這里上到警察總監，下到普通警察，職務概念、上下級的概念非常模糊，但這不是國內意義上的官兵一致、沒有架子。實際上，這里的領導長的任期半年，短的兩三個月，可能還沒有來得及認識呢，任期就結束了。不管今天發生了多大的案子，多重要的事，大家都一樣，到點就下班，明天照樣飛往達爾文休假。

感想之二，種族歧視還是存在的，從任職上體現得很明顯?？陀^地說，西方國家的警察總體文化水平要高于亞非國家的警察，警察業務素質也要好一些，另外，他們自身生活條件要比第三世界國家優越得多。

七

作為我國首批維和警察之一，一年的維和工作，我們既經歷了東帝汶獨立初期異常艱苦的生活條件和危險的社會治安環境的考驗，經受了鍛煉，也增長了見識，并從各國警察同行身上學到了很多有益的東西，增進了中國警察和世界各國警察的了解和友誼，盡管我們之間有不同的意識形態和社會背景。

離開祖國時，天津市公安局處級干部正在搞“三講”教育，按照公安部部領導和天津市局領導的要求，我們在東帝汶的“三講”教育要根據任務區的情況賦予不同的內容。就我理解，那就是要講愛國主義精神，講我們中國警察恪盡職守、無私奉獻的職業精神，講我們中國警察在東帝汶任務區的良好的聲譽。小小的東帝汶匯集了41個國家1473名警察，由于受西方新聞媒介的影響和缺乏對我國歷史背景的了解，很多國家的警察對我們國家發生的一些事件缺乏客觀、公正的了解，工作中他們經常會問一些諸如:“法輪功”問題、臺灣問題、西藏問題、宗教問題甚至計劃生育問題等，我就結合我們國家對這些問題的方針政策，加上我個人的理解，實事求是地向他們進行解釋。他們了解事實真相后，也表示理解，并表示支持。警察之間還是比較容易溝通的。但對個別明顯對我國有偏見的，我也毫不客氣地給予回擊。8月初，有一個聯合國人權組織的人搭我的車去政府大樓，他自稱是斐濟人(國際人權組織里有很多是受雇于一些西方大國的情報人員)，上車后聽說我是中國警察，就對我說:“抽時間我想和你談談中國的人權狀況問題?！蔽衣牶蠓浅７锤?，馬上對他說:“在談中國人權問題之前，你先給我講一講，你們國家的總統最近被無緣無故地抓起來了，這個世界關注的人權問題解決了么?”他聽了之后，知趣地轉向了其他話題。我心想，你們國家的總統的人權都得不到保證，更別說老百姓的人權了。

在東帝汶，我深深體會到了一些西方國家標榜的所謂人權至上的虛偽。實際上，他們是打著人權的幌子，推行的是霸權。1976年，當東帝汶脫離葡萄牙的殖民統治，宣布獨立時，正是美國和一些西方國家，怕東帝汶獨立成為社會主義體制的國家，出于其戰略利益的需要，支持印尼吞并了東帝汶?，F在美國出版的世界地圖，東帝汶還屬于印尼的一個省。東帝汶現在的獨立，同樣也是他們為削弱和抑制印尼在東盟的作用，進而讓澳大利亞替代美國在亞太地區充當世界警察作用的戰略需要。我曾經和當地一位“東帝汶聯合抵抗組織”的成員聊過此事，他們也很清楚，但這樣一個弱小的國家，他們只有依附和順從，他們能表示的也只是無奈。以前在國內，經常在媒體上看到關于我國和西方一些國家就人權問題的一些爭論，但體會不是很深。通過在東帝汶維和的切身體會，我對我們國家人權要適應本國社會、經濟發展的狀況這一政策，有了較為深刻的理解。在帝力拘留所工作的中國維和警察告訴我們，他們每天的工作之一是給犯罪嫌疑人準備三餐，國際人權組織的人員還經常去檢查。令人難以想像的是，犯罪嫌疑人每天吃的都是從澳大利亞空運來的面包、黃油、果醬、牛肉和蔬菜，喝的是牛奶、咖啡、礦泉水和果汁，甚至還有巧克力。這些即使是聯合國的工作人員都難以奢望的，更別說當地的老百姓了。我在帝力的前四個月就沒有看見過蘋果。難怪當犯人家屬探視的時候，不是往拘留所帶食品，而是犯人從里邊給家屬往外送食品。可當地的老百姓吃的是什么呢，我在帝力的一個村莊執行監督村長選舉時，正好趕上聯合國糧油組織發放食品，每人每周只是一小碗發了黃的美國大米，也就是一斤左右，比我們以前吃的一毛四分七一斤的秈米還要差。戰亂后的東帝汶有多少忍饑挨餓、無家可歸的人，他們的生存權利都得不到保證，而拘留所里的刑事犯罪嫌疑人卻得到格外關照，里外這樣大的生活差距，這哪里是懲戒犯罪，簡直是慫恿犯罪。

小小的東帝汶，既是展示世界各國參與國際事務的舞臺，也是少數國家進行地區爭奪，推行霸權主義的戰場。現在東帝汶作為一個國家還未正式成立，但是東帝汶的石油開采權、礦物開采權已經被美國、澳大利亞、日本等國家搶去。葡萄牙出于自身利益的需要，為了對今后東帝汶政府有更大的影響，每月資助東帝汶的原反印尼民兵，也就是東帝汶今后的地方武裝5萬美金。他們對東帝汶的援助都需要東帝汶付出代價，而我們國家的經濟援助，純粹是不附帶任何條件的無償援助。

一年多來，在遠離祖國的東帝汶執行維和任務，使我對我們國家改革開放所取得的巨大成就有了更為深刻的認識，感受到了祖國在國際舞臺上的重要作用，深感作為一名中國人的自豪。體會到了國家的榮辱與我們每個人息息相關，沒有國家的富強，也根本談不上個人的地位。在國內，國家的概念很淡，但在這里，我們的一言一行還真是都代表著國家，不管你是愿意不愿意，有意識還是無意識。如果某個國家的警察素質差，工作懶散，大家在一起議論時就會說這個國家的警察素質差，從不會提具體人。有一次，一名埃及的警察因參與販毒，被遣送回國。兩名約旦警察之間打架，也被遣送回國。給這兩個國家造成了很壞的影響。在國內，我們可能經常聽到的是下崗、失業、住房、交通緊張等等，總是感覺有這樣的不滿意，那樣的不滿意，對我們國家取得的巨大成績認識不足(當然，我們確實還有一些困難)。在和其他國家的警察相互交談中，包括美英國家的警察，他們對我國改革開放二十多年來取得的成就，多數給予了高度的評價。第三世界國家的警察更是羨慕中國的經濟發展，他們希望中國經濟強大了，能夠更多地關心支持第三世界國家的利益。中國經濟的振興，確實讓世界矚目，讓有些國家害怕，也讓我感到自豪。

在任務區，“干部”的使用，除了能力素質之外，從一個側面也能反映一個國家地位的強弱與否。這里和國內不一樣，“干部”提拔特別快，可以從普通警察一下子提到局長，主要因為:一、國家平衡原則，二、人員流動快，維和警察一般是半年一年就結束任務回國了。但是在任務區，第三世界的警察除了各國領隊在職務上給予適當照顧外，其他的人員要到管理部門工作是比較困難的，種族歧視非常明顯。目前東帝汶警察總部的指揮、作戰、案件調查和人事管理都是美英等西方國家控制著。相反，在拘留所、在一線負責巡邏工作的很少看見英美國家的警察，這些第三世界國家的警察多數要在基層工作到任務期滿。我到總部工作兩個月，我們的“局長”就讓我擔任了部門的負責人。其實，比我來的時間長、英語好的人很多，他選我，更多的是求得中國這個大國的支持。在這里，我深深體會到，沒有國家的富強，就沒有我們個人的尊嚴和別人的尊重，沒有祖國的強大，也就不會有我們個人的地位。

一年的維和任務就要結束了，心中充滿了早日返回祖國的渴望。這是我一生中最難以忘懷的一段人生經歷，也是我最最寶貴的精神財富。真希望世界是一個和平的大家庭，所有的人都能永遠快樂、幸福地生活著。你知道嗎?有一次，我有幸乘坐澳大利亞的海軍船只返回帝力，赤道的太平洋想不到出奇的平靜，這里是對世界氣候產生重大影響的厄爾尼諾的發源地，是臺風的發源地?？墒?，海面上連一點浪花都沒有，像一個無邊的大湖。遠遠遙看被熱帶植被環繞的帝汶島，要是沒有戰亂、沒有疾病、沒有愚昧、沒有貧窮……東帝汶還真是一個好地方。

在與來自公安部八局的徐志達警官的交談中，獲知他記錄了厚厚幾本日記，我有幸最先讀到了他的日記。這之后，我急切地想把這些文字早日發表出來。他是首批派往東帝汶任務區的由十五名維和民警組成的中國派遣隊隊長，在罹患了登革熱而大難不死之后，他把生死看得很淡。我很佩服他的豁達與才智，希望讀者在看完了他的幾段故事后，也能和我一樣欣賞他。

從我參加選拔考試，到被錄取并成為第一期培訓班的班長;從培訓結束處于待命狀態，到被抽調到公安部外事局參與、準備派出工作;從首批被派遣赴東帝汶維和，到率領十五名民警通過聯合國任務區考試;從首次成為聯合國的一名普通巡警，到被提升為東帝汶帝力市科摩羅分區司令(SUB-DIS TRICT COMMANDER);從上任初期的“孤家寡人”，無立錐之地，到離任時將一個具有四十多人和修葺一新的警局交給我的繼任者;從建局初期管區內每月刑事案件增長10%的惡劣治安狀況，到離任時刑事案件開始大幅下降、百姓開始安居樂業的局面……在這一年多時間里，我參與并指揮了中國民警首次參加聯合國維和行動的全部過程，并以自己的實際行動，為聯合國東帝汶維和行動，為東帝汶歷盡苦難的人民，作出了應有的貢獻，為中國160萬人民警察爭了光。

在東帝汶過春節

2000年2月4日是中國人最注重的節日——春節。想想我的祖國，又該是張燈結彩、合家團圓的節日氣氛了吧!我不在身邊，兒子浩一只能在爺爺、奶奶家度過節日，他也與其他的孩子一樣快樂嗎?

夜班結束后，大清早，我就去聯合行動中心，給部署在歐庫西飛地的金寶、明和發信息，代表整個分遣隊，向他們轉達公安部的節日問候。我深知，在這重要的節日里，他們地處偏遠的飛地，與外界隔絕，孤苦伶仃，心里一定很難受!到了司令部聯合行動中心，當我把賀電交給一位負責的美國警察時，他很不理解。我向他解釋說，中國人不過圣誕節，但對待春節比圣誕節更重視。見我的態度很誠懇，最后他才勉強答應了。

整個上午都無法休息，第二批5位中國民警的行李剛到，我只好幫他們倒騰行李。巡邏回來的明海買了一只雞，一些土豆、扁豆之類的蔬菜，兩箱子啤酒。晚上，除歐庫西的兩位外，我們首批13人全部到齊，在一起吃了頓年夜飯。在帝力工作的民事人員也來到我們宿舍，與我們歡聚一堂，在監獄工作的同志還請來了幾個國際友人。但是，對于我來說，絲毫也感受不到春節的喜慶。在這熱帶雨林濕熱的天氣里，光著膀子還滿身是汗，到處是飛來飛去的蚊子，哪有一點兒“春”的氣息!來了這么多客人，還得勉強應酬，已經將近二十四小時沒合眼了，真的打不起精神來。午夜時分，哥哥從國內打來電話，代表全家報個平安。聽到母親愉快而關切的話語，聽到不懂事的小兒天真爛漫的歡笑，我的內心充滿了安慰。夜里，同組巡邏。兩位非洲同事知道我們在過節，主動提出替我們巡邏。這樣，在除夕夜，我才避免了巡邏之苦。

大年初一，一大早我被叮叮當當的聲音吵醒。原來，新來的同事已經在忙著安營扎寨。我也趕緊起床，釘紗窗、紗門，解決蚊蟲過多的問題。忙了兩個來小時，汗水已經流到了腳后跟。天氣實在太炎熱難忍了，我決定理去“三千煩惱絲”。在我的帶動下，大家紛紛加入，我們宿舍很快就成了“少林寺”。其實，在這個任務區，這是最流行的“發型”。

初一夜里，我與一位來自贊比亞的警官一起巡邏。夜里兩點多鐘，基地電臺呼叫我們，讓我們趕緊去警察學院，那里出現了問題。我們不敢怠慢，開車飛馳而去。在門口，幾個當地保安在惶恐地等著我們。他們不會英語，只是急急地比劃，說里面有問題。我們趕緊開車進院搜查，只見兩個黑影在走動。我加大油門沖了過去，然后吱的一聲，將車停在了人影前。我們仔細一看，是兩個穿迷彩服的士兵，端著步槍。我搖下車窗，向他們詢問情況。據他們說，剛才有個人影在里面晃動，見他們走來，已經翻墻逃走了。我們用電臺向基地“交差”后，恢復了我們正常巡邏。也許是老天有眼吧，今天格外平靜。三點多鐘，我將車開到海邊，拿出一包壓縮餅干，掰了一小塊兒，將剩下的遞給同伴。他狼吞虎咽地將壓縮餅干吃完，然后抄起礦泉水，咕咚、咕咚地牛飲起來。半瓶水下肚后，他一邊擦嘴一邊說:“好吃!好吃!”看著他吃得那么香，自己手中的餅干卻難以下咽。喝了半杯自帶的茶水之后，才勉強將它咽下。稍事休息后，我們繼續巡邏。在教堂附近，見一伙年輕人在馬路上閑逛，我把車開到他們前面進行盤問:“這么晚了怎么還不回家?在街上干什么?”為首的一個答道:“沒事，剛剛在朋友家搞了個聚會，出來走走?！薄皼]事就好，早點兒回家吧，半夜三更別打擾當地居民!”像這樣的盤問一晚上要進行好幾次。我真不明白，為什么東帝汶人沒有時間觀念，大半夜還在馬路上閑逛;或者坐在路邊、墻頭上抽煙。這里的一切對我都是陌生的。這里的天氣幾乎每天都在重復著同樣的規律，每天上午陽光毒辣，下午三點左右準時下大雨。這里的植物同樣是陌生的，那些不知名的熱帶水果似乎要比這里的人民勤勞，永遠都在結果、成熟。這里的蔬菜與其他國家的相比，都是“孫子輩兒的”，又瘦又小。這里的動物就更離譜了，公雞在任何時候都可以啼叫，哪怕是夜里11點或凌晨2點!這里的母雞也能飛到大樹上或房上棲身，不管你喜歡還是不喜歡。這里的豬、馬什么的半夜里還在街上瞎逛，就像這里的人一樣悠閑。這里的豬還不到兩尺長就已經老了。這里的狗半夜里專門睡在馬路中間，根本不在乎你的車是否會軋到它們(但你千萬別軋著它們，在這里，如果你不小心把它們軋傷，它的主人將讓你賠償300美元);有時你的車子開到了它們身邊，按了幾次喇叭它們才不情愿地、懶洋洋地站起來走開。它們打架時就更讓人沒法理解，我曾親眼看到三只狗互相撕咬。這里的蜥蜴雖然身材不足尺長，叫起來卻比山羊的聲音還大!讓生人整晚無法入睡?？傊?，我覺得東帝汶是個我永遠都無法理解的地方。

凌晨巡邏到4點鐘左右，眼睛已經不再聽使喚了，任憑歌星張惠妹怎樣賣力，也無法讓我再打起精神!平時，隊友們最喜歡與我值夜班，我的幽默讓他們忘記了疲倦;可今天不知是怎么了，我一點兒幽默感也沒有。坐在旁邊的贊比亞警官也早已挺不住了，他與我商量，想找個海邊僻靜的地方休息一下，我把車開到了港口附近的大樹下。這里離市中心較近，有事易作出反應。停了車，我把手臺放在耳邊，迷迷糊糊睡著了。睜開眼時已是早晨5點多鐘了，我們趕緊開車前往市場附近，因為這個時間已是那些睡在市場里的小販從攤子底下爬出來的時候了。

這就是我在東帝汶度過的2000年春節。它只是一個很平常的夜班巡邏。但奇怪的是，那位贊比亞警官對這個夜晚的印象格外深刻。幾個月后，他聲名大振，成了警察學院一位出色的警體教官。在參加一次慶典儀式時，我遇見了他，他首先提起的就是這個夜晚。

戰勝病痛

2月8日，仍是下午班巡邏。因為剛到不久的老童與我分在一隊，我得想辦法幫他。分組時，我找隊長談，要求暫時將他與我編在一組，這樣，我可以照顧他。今天人少，正好我們兩人一輛車。我先是讓他熟悉街道，重要的街巷讓他反復轉，以防日后迷路。整個下午，我一句一句地解釋電臺里的通訊，使他能快速學會通訊的程序用語。但我理解，能否聽懂全部的通訊，還有個基本功的問題。與軍事觀察員不同，我們每天要接觸社會的方方面面，通訊內容當然也十分廣泛，沒有好的英語功底，很難快速適應電臺通訊。

晚上快十點了，值班員叫我們趕赴帝力旅館后面的一個院子，那里發生了問題。我們馬上驅車前往，路上碰上了“帝力2”，他們也是出同一個現場的。找到那個院子時，見里面站著好幾個人，而且多數是華人。我一問才知，這個大院子也是東帝汶華人的。今天晚上，有人已經幾次向院子里扔石塊兒。問他可能是誰，他只說不知道。大致了解了一下情況之后，我們就離開了這里。我佯裝撤走，其實，我另有計謀。車子開出了十幾分鐘，我讓老童掉轉車頭，再次趕回現場。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些家伙就住在附近，見我們警察走了，馬上就進來勒索。他們沒想到，我殺了個回馬槍，正好將他們堵在屋里。一進院子，鄰居就示意犯罪嫌疑人在里面。可能他們也聽到了我們汽車的馬達聲音，很快就從屋里走出來。我正好站在門口，堵住了他們的去路。他們共有三人，為首的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高高的個子，滿身肌肉，上面文滿了亂七八糟的圖案。我盤問他:“干什么的?”“我是主人的朋友，隨便來聊聊。”我轉向主人:“他真是你的朋友嗎?”“是!是!”我又問:“真的沒有問題?”這家伙見主人軟了，他來了精神:“本來沒有問題，你們來了可能就有問題了!”“為什么?什么問題?”“因為我的朋友不喜歡你們!”我一聽這個臭流氓的話就有些火了:“誰是你的朋友?你把他給我找來!”我又叫過老童:“把他們的名字、地址都給我記下來，以后這里出任何事情，我就對他們不客氣!”因為事主只想息事寧人，不想指認這些家伙，我也沒有辦法，只能看著他們溜掉。由此可以看出，東帝汶華人雖然有錢有財產，但處境并不樂觀。

這個國家正向危險的方向發展:以前被他國統治時期，弱小的群體為了生存，不得不相互依存，這樣就形成了許多小團體、團伙，目前迫于經濟壓力，他們正逐步轉化成為了錢而進行敲詐勒索的黑社會勢力。如果聯合國不采取有效的打擊措施，用不了多長時間，這個國家將變成一個地獄似的黑幫國家。

晚上回到宿舍，覺得渾身有些發冷，我在發燒。在這個熱帶雨林的天氣里，鉆進睡袋里還感覺冷，吃了些退燒藥，還是效果不大。整個夜里都在不停地折騰，仿佛渾身的每一條肌肉、每一塊骨頭、每一個關節都在被撕碎，疼痛難忍，實在無法入睡。早上四點多鐘，終于有些退燒的感覺，迷迷糊糊地睡了。

2月9日，繼續生病。上午，感覺仍很糟糕。一般我生病時，上午感覺會比下午好些。發燒一般都從午后四點左右開始。但這次明顯不同，即使是早上，高燒并沒有退掉。因為是持續高燒，不是忽冷忽熱，我想大概不是瘧疾，很可能是無藥可治的登革熱!中午，大家回宿舍吃飯，都過來詢問病情，對我十分關心。為穩定軍心，我只裝作沒事，宣稱是感冒，照樣出來吃飯。只是在這零上37度的濕熱雨林氣候里，別人光著膀子還在冒汗，我卻披著厚厚的毛巾被吃著熱飯!大家見我照樣吃飯，緊張的心情開始緩解，有的見我披著毛巾被的樣子可笑，還拿出相機給我拍照。其實，經過昨天整夜的高燒，我已沒有什么食欲。但我心里明白，經過這么長時間的與病魔苦斗，我的體力消耗巨大，若再不進食，今夜恐無法再撐下去，趁現在體溫不算太高，馬上補充能量。吃完飯后，趕緊上床休息。閉上眼睛，慢慢調整呼吸，很快進入了昏睡狀態。夢中，已沒有了健康時的平和景觀，只是覺得自己仿佛在不斷地被擴大，然后又被縮小，真痛苦。

醒來時已是下午兩點左右。本來想繼續休息，怎奈剛從監獄調來與我同組的中國民警還沒個著落，我不去，他怎么辦?也好，去報個到后，也可以讓巡邏車送我去醫院檢查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病，燒到了多少度。想到這兒，咬緊牙關，撐了起來。下午上班后，我先找隊長商量，請求把這位中國民警仍然安排在我們組里，理由是我可以幫他盡快熟悉情況，隊長愉快地答應了。我們倆與塞內加爾的SARR一起巡邏。上車后，我再也撐不住了，讓SARR直接把車開往聯合國衛生所。在這里，孟加拉的醫生對我進行了一個下午的觀察治療，并做了血液檢查。最后，血檢的結果排除了瘧疾的可能性，但他不能確定是否是登革熱，因為帝力無法進行該項血檢。由于整個下午體溫始終維持在39度以上，退燒藥的效果并不明顯，所以，醫生決定給我采取物理降溫法。他讓我脫掉上衣，一位當地護士用溫水浸過的毛巾給我擦拭額頭、頸部、背部和胸部，以降低體表溫度。這個辦法果然見效，十分鐘后我就安然入睡了。將近下午六時左右，他才喚醒我，衛生所已空無一人。他將已準備好的藥交給我，并介紹了用法和用量，然后讓我用他的電臺呼叫巡邏車，盡快將我接回宿舍。

夜里，高燒持續不退，鉆進睡袋還在瑟瑟發抖。我已經加倍服用了聯合國醫生號稱當今世界最好的退燒藥，并不見任何效果。病急亂投醫，我找出自帶的國產“百服寧”，服了一粒藍的。由于渾身疼痛難忍，根本無法入睡，真是坐臥不寧。干脆，將所有能找出的毛巾被、浴巾等都找出來，全部裹在身上，打坐!咬著牙，不斷變換姿勢，總算定下心來。不知是藥效發揮作用還是打坐管用，身上漸有暖意;繼而，背部有些潮熱，開始出汗退燒了!實在坐不住了，輕輕躺下，迷迷糊糊睡著了。

2月10日，醒來時已是將近九點。感覺燒退了許多，用電熱杯煮了包方便面，外加了一個雞蛋。歇了好幾次，才把它們吃掉。繼續睡覺。

下午，感覺尚可，決定去上班，以幫助同伴盡快進入正常工作狀態。我想，他現在的感受比我生病也好不到哪兒去。有我在，他也許能減少一些精神壓力吧?？蛇@個決定是非常錯誤的。五點鐘左右，又感覺發冷了。SARR見我臉色難看，沒再說什么，直接把我送回了宿舍。這位一米九多的大個子警官還真細心。我對自己連續無法正常工作深表歉意，SARR安慰我說，我們都是人，誰都難保不生病。

晚上，高燒依舊。吃了退燒藥后，我偶然發現急救包里有“散力痛”，吃吧，管它呢!誰知這種藥還真管用，過了大約一個小時左右，渾身的疼痛緩解了許多。雖然它起不到退燒的作用，但疼痛緩解后，我可以定心靜養了。后半夜睡眠尚可。

2月11日，早上起來，感覺不如昨日。下午決定不去上班，讓同伴私下通報值班員。不知怎么搞的，三點鐘左右，門外響起汽車喇叭聲。我強打精神出去一看，是巡邏車來接我上班的。我向他們解釋了病情后，他們對我非常關切，也覺得像登革熱的癥狀，告訴我在家安心休息，我的工作將由他們完成;如果需要去醫院，趕緊打電話通知他們。叮囑完之后，三位民警才不安地離去。他們的友情讓我終生難忘。

整個下午，都躺在床上休息。吃了退燒藥后，精神還好，我也有充足的時間思考問題，反省我最近的行為是否有失當的地方。最近，大概是精神壓力過大的緣故吧，現在終于爆發出來了。從派遣前的緊張準備，到帶領全隊闖過考試難關;從全隊的生活、工作到紀律作風，樣樣都得操心費神。加之我自己無法盡快進入狀態，工作壓力很大，導致了身心不夠“健康”，心態不夠穩定，患上登革熱也不足為怪。對于我來說，每次生病，都是一次內省的機會，精神境界都會有所提高。病痛能讓我明白一個道理:一個人不論多么富有或顯赫，他都要經歷生、老、病、死，都避免不了痛苦?？磥?，幸福與否，不取決于物質世界，而主要取決于精神世界。善良的心靈，平和的心態，有助于淡泊名利，培養高尚的情操。這大概是通往身心健康的直接通道吧!不論怎么說，還有那么多的同志在等待我照顧，還有那么多工作等著我去完成，必須盡快戰勝病痛，重返我的崗位。

2月12日，從昨晚到今天，除了吃飯、睡覺和服藥以外，基本都在閉目養神。感覺病毒在由內到外地散發。發燒的頻率在減少，感覺身體逐漸轉暖。果然，下午四肢都出現了紅斑，面部皮膚變得有些紫黑。根據中醫理論，這該是熱毒外散的癥候，我感覺離康復不會太遠了?？墒牵奚岬年爢T可緊張了，根據癥狀，他們已判斷出我患的是登革熱。一方面，他們向國內作了匯報，另一方面，讓我明天馬上去醫院查血，或住院治療。

2月13日，一大早，同事們就讓巡邏車接我去聯合國衛生所。醫生稍做檢查后，告訴我十有八九是登革熱，其實，我心里早就知道如此。醫生讓我留在那里觀察，我欣然應允。由于體溫已不是很高(始終保持在38度半左右)，入睡很容易。護士給我服用藥物后，我很快就進入了夢鄉。連續幾天的高燒后，身體極度虛弱，只想睡覺。醒來時已是夕陽西下，那位叫ILAZEBELL的當地護士正面帶微笑地望著我。見我醒來，她用半生的英語告訴我:“你已經睡了7個小時，見你睡得那么甜，我們都不忍叫醒你?！贬t生走進來，勸我轉院治療。我告訴他，明天我將到達爾文休假。他說:“那正好，我可以介紹一家醫院給你，你到那里去驗血。如有必要，你可以在那里住院治療?！?/p>

2月14日，第一次到達爾文進行為期六天的CTO(補償假日)。從乘機辦手續到找旅館，都是明海和少華幫我辦理。因我還未完全康復，時而還有低燒，體力不支，連走路都覺得很累。除吃飯外，基本上是獨自一人在旅館里睡覺。2月15日，上午十點起床，吃早餐后去醫院。按地址很容易就找到了這家小醫院。等了15分鐘才輪到我。醫生是位中年澳洲白人男子，只簡單地看了一下，也同樣懷疑我患的是登革熱，馬上開單子讓我到另外一棟樓去查血。前后不過五分鐘，收費26澳元。查血收費59澳元，價格很高。難怪許多人說在國外看不起病。

這幾天我生病的消息傳回國內后，部領導十分重視。并指示外事局，與我駐澳外交機構聯系，想盡一切辦法安排我就醫，如有必要，可回國治療。消息傳過來后，我們無不為之動容。當時我只有一個想法，盡快把病養好，回帝力，率領全隊打一個翻身仗!

2月16日，大雨。驗血結果并未讓我吃驚:登革熱?？涩F在已基本退燒了，只需休息幾日，即可完全康復。

2月18日，受公安部和外交部之托，中國駐悉尼總領館領導專程來達爾文市看望我和其他幾位中國維和民警?？傤I館的領導還約見聯合國駐達爾文辦公處官員，敦請聯合國方面盡快改善維和民警生活條件，為我民警就醫提供便利。我們都是普通民警，在東帝汶還寸功未立，受到祖國如此關懷，讓我們既激動又羞愧。我恨不能明日就飛回帝力。

2月19日，從澳大利亞新聞媒體得知，今日聯合國的航班在無法打開起落架的情況下強行著陸。通過電視畫面可以清楚地看到沒有輪子的飛機在著陸時與地面摩擦產生的巨大火光。好在機組人員技術精湛，降落之前已經將油料耗盡，飛機并未起火爆炸，真是有驚無險。下飛機后驚魂未定的聯合國乘客在接受記者采訪時紛紛夸獎機組人員處置得當。

我們就麻煩了，明日怎么回帝力?飛機不可能馬上就修好。趕緊到聯合國辦公室去查詢，得到的答復還基本令人滿意:明日聯合國安排船只送我們回帝力。只是航行時間較長，早晨須早早起程，以便在天黑之前到達帝力港。

2月29日，凌晨4點即起床收拾行裝，5點30分到達達爾文港，登上了澳大利亞海軍的運輸船只，6點15分，正式起航開往帝力。

這是我首次乘船遠航，沒想到竟然如此難受。一路上都在暈船，船上提供的早餐我只勉強地吃了幾口，只覺得不停地在反胃，得趕緊找個地方躺下。問題是船上只有座位沒有床位!見別人都紛紛躺在地板上，我也就“適應環境”吧!由于大病初愈，身體十分虛弱，船上空調開得很大，感覺渾身發冷。打開背囊，把能穿上的衣服都裹在身上，找個角落，躺在地板上一動不動。晚上6點多鐘快到東帝汶時，我才勉強起來，在甲板上攝影留念。難得的“12小時太平洋之旅”，就這樣“浪費”了!晚上6點30分，安全到達帝力。

4月3日，第一天走馬上任，擔任新成立的科摩羅分局司令(COMORO SUB-DIS TRICT COMMANDER)。早上8點鐘準時來到帝力市局上班，剛一下車，就見一位四十多歲、頭發花白、滿面皺紋的約旦警察中校笑瞇瞇地在門口迎候我。我想，這就是我未來的搭檔、科摩羅分局的副司令了。我們相互自我介紹和寒暄后，來到樓上，他頗為得意地掏出一份“科摩羅分局機構設置表”，請我“多指教”。我真有些被他這種“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積極工作態度所感動，趕緊拿過他的工作成果認真研究。但讓我不理解的是:他的機構設置太復雜了，比帝力市局的機構還要多!后來聽別人介紹他的背景，才多少理解了他的構想:原來，在約旦，這位中校是位很有地位的警官。他在邊境地區負責打擊走私，手下有幾百官兵，警方還專門為他配備兩輛專車和兩位專職司機，一位負責他上班時的交通，一位負責他的孩子們上、下學和家屬出行。我想，他是準備將他國內的機構設置引用到科摩羅。我只好耐心地向他解釋:“這個計劃的基本構想是好的，只是有些具體的機構還需要商量。比如說這個秘書室吧，它的編制有4人之多，目前，連帝力市局的司令還沒有秘書室，恐怕司令不會同意。這個12人的看家護院的保安隊，似無必要。另外，機構設置過多，恐怕效率就會降低。這樣吧，我們先聽聽司令的意思，再做打算?！?/p>

帝力市局司令的談話非常簡短，他先是明確任命我為科摩羅分局的司令，約旦的這位阿伊德中校為我的副手;然后讓我們提出自己的建局構想。臨走前，他囑咐我先找個辦公的地方，再慢慢做計劃。我提出:“沒有車子我們無法去找房子，能否幫我們先解決交通問題?”他回答說:“目前車子緊張，過些日子來了新車先考慮你們。”從司令的辦公室出來后，我們分頭去找桌、椅，與別人合用一間辦公室。條件雖差，能寫字就可以了，反正只是臨時的。

平息帝汶咖啡公司騷亂

帝汶咖啡公司是個比較大的美國咖啡公司。該公司在科摩羅分局的轄區內有一個很大的咖啡晾曬場。每當旱季到來時，成百噸收購來的新咖啡豆要在這里晾干后再運到工廠里進行加工。所以，當旱季來臨時，這個晾曬場要雇傭大量的工人進行咖啡的晾曬和運輸工作。也因為大量的咖啡豆儲存在這個四周用水泥高墻圍起來的大院內，他們不得不雇傭幾十個保安來保衛這個大院子。一個朋友告訴我，在東帝汶，如果你雇傭5個以上當地工人，那你就肯定會遇到麻煩。他們雇傭了二百多當地人，麻煩當然不會少。

先是工人內部斗毆，一個保安因小事打了一個工人的耳光，這工人當然不肯罷休，糾集親友，又將這個保安打了一頓。因為雙方來自不同的地區，各自都有一大群“老鄉”，一場大戰一觸即發!當我帶領民警到達晾曬場時，雙方正在劍拔弩張地對峙著。我走到人群面前，大聲宣布:“我們警察來這里，是聽說這里發生了斗毆!警察的職責就是維護社會治安，任何人違反了法律，都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人群的反響很大，有的人喝醉了酒，大聲地在嚷嚷。我找到雙方首領，執意要將雙方參加斗毆的成員統統逮捕，扔進監獄。其實，這只是我的一個策略。經過幾個月的任務區工作，我已總結出一整套應付群毆和騷亂等的辦法。在這種人員較多的情況之下，警方必須給雙方施加強大的精神壓力，以便把他們雙方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警方這邊來，防止雙方將事態擴大。果然，雙方的首領都很著急，不同意警方抓人。這時，我乘機勸道:“我知道，平時你們都是同事、朋友，發生這種不愉快，是雙方都不愿意看到的。如果我們警方將雙方關進監獄，對雙方當事人來說都不利，所以，你們最好今天能把這個問題解決，否則，我將不得不將雙方都逮捕。”他們見已經不可能再通過武力解決，只好在我主持下，開始了漫長的談判。最終，雙方握手言和，并約定擺酒慶賀。

第二次麻煩發生在8月23日上午。10點30分左右，咖啡公司的一位美國經理Boyce先生來到我局報案，他向我們介紹了面臨的危險。因為旱季的咖啡豆晾曬工作即將結束，他們雇傭的所有269名工人、保安將結束他們今年的工作。但這些當地雇員不同意就這樣被辭退，希望得到3個月工資的額外補償。根據合同，這些雇員都是日工，也就是按天付費，公司沒有義務補償他們。為表達公司的善意，公司愿意為每個工人額外再發1個月的工資，但工人們不同意。目前，這些雇員已將晾曬場的大門堵住，不讓運送咖啡的車輛出入，并威脅要殺死公司的管理人員。今天，他們擬到晾曬場宣布他們的決定，希望我們警方能夠去維持秩序，保證他們的安全。我一聽，明白了這又是一場勞資糾紛，資方讓警方參與，無非是想給工人們施加壓力，省些工錢。但因為他們是來警局正式報案，工人堵住大門，威脅資方，確實存在違法行為;另外，我也怕事態擴大，以后不可收拾，也就馬上帶人一同前往。

到了咖啡晾曬場，我發現工人們都用敵視的眼光看著我們。我拍手將所有的工人集中到一起，通過翻譯，我做了以下的講話:

先生們，上午好!

今天，我們又來到了你們的咖啡晾曬場。你們知道，警察的職能是維護法律和秩序。我們今天接到了這位Boyce先生的報案，他聲稱這里的管理人員受到了威脅。

你們是個新興的民主國家，但民主并不意味著任何人都可以為所欲為。民主要求所有的人必須通過法律手段而不是暴力來解決所發生的爭端。至于你們之間的勞資糾紛，我不感興趣，也無意介入。如果你們任何一方不滿對方的條件或決定，你們可以通過法院、勞工組織或其他人權組織來仲裁或解決，但必須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我來這里的目的就是保證沒有違法的行為發生，這是我們的職責。

如果你們愿意，談判可以開始了。謝謝大家!

講話完畢，我的部下為我搬來一把椅子，我悠然地坐到一邊去了。我表達的意思已很清楚，我不會偏袒任何一方。聽了我的講話之后，人群的情緒緩和了。這樣，雙方無休止的討價還價才正式開始，但工人們始終保持了克制。

翻譯站在我的身后，一直小聲地為我翻譯著他們談話的要點，我逐漸弄清楚了雙方爭執的焦點。勞方認為，資方曾許諾過咖啡晾曬結束后，給予他們三個月的工資補償;而資方則否認這一點，認為給予工人一個月的補償已是出于資方的善意。雙方圍繞著賠償多少的問題一直爭論不休，無法達成共識。已經快12點了，與我同去的非洲民警卡利路有些沉不住氣，走到我身邊說道:“老板，其實這不是很簡單嗎!一方要三個月補償，一方只給一個月，如果我們從中間一劈兩半，裁定為兩個月，問題不就解決了嗎?”我回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問道:“誰給的你這樣裁定的權利?如果將來有一方不滿意，告你濫用職權你怎么辦?如果資方不肯多出這一個月的工資，你能替他們出嗎?別忘了，二百六十九名雇員的工資可不是個小數字!”他不敢多言，悄悄退到一邊。但我也同樣看出，因為警察在場，雇員們已失去了他們惟一的武器——武力威脅，期望已經不高。但無論如何一個月補償的資方條件他們都不可能接受，那樣等于他們白白折騰了幾天，一無所獲。而資方卻堅持自己的立場，一直不肯松動。我看該是給資方施加些壓力的時候了。我找到資方老板，告訴他:鑒于目前談判進行得很順利，沒有任何違法行為發生，而談判又不可能很快結束，我們將撤掉二人(我們共有四人在場)，輪班吃飯。他一聽，有些著急了，讓我再等五分鐘，他將電話打給他的老板進行請示?？烧埵镜慕Y果令我失望，他的老板并不同意給工人增加任何補償。我聳了聳肩，帶領一名警察去吃飯了。臨走前，我通知在場的警察密切監視動向，遇有麻煩，馬上報告。

下午一點多鐘我重新回到咖啡晾曬場時，談判還在進行，并無任何結果。我一看，必須再給資方施加更大的壓力!我告訴在場的其他警察統統撤回局里休息，我一個人在這里就夠了。這些早已饑餓、困乏的警察馬上鉆進車里，一溜煙地開走了。那位老板見只剩下我一人在場，有些沉不住氣了，走到我身邊威脅道:“如果今天解決不了問題，我們將報告美國使館!”我微笑著說:“請便吧，那是你們美國人自己的事情，我管不著!”這時，工人們已經開始失去耐心，不斷發出各種噪音。資方見已無計可施，遂稍做讓步，工人們的臉面得到了保全，鼓掌通過，問題解決了。

當我回到局里，高興地告訴大家問題已經解決了的時候，約瑟(當時他還是巡警)一臉狐疑地望著我:“老板，我一個中午在那里不停地找雙方做工作，什么用也沒有，怎么你一個人在那里待了五分鐘，問題就解決了?”我得意地說道:“我比你聰明唄!”“要不怎么讓他做司令呢!”旁邊的警察附和道。

第二天咖啡公司的老板給晾曬場的全體雇員發工資，考慮到錢數較大，我怕那里人多有意外，就派了一個人高馬大的西薩摩亞警察到現場維持秩序，咖啡公司的人非常感激。但事情并沒有就此結束。

第三天的中午，當我正在吃午飯時，電臺里傳來呼叫，說咖啡公司出了問題，讓科摩羅的警察馬上出現場。我以為又是工人們醉酒斗毆之類的問題，不敢大意，馬上扔下剛吃了幾口的飯菜，驅車趕回局里。在我到達局里的時候，咖啡公司的老板也同時到了，我急忙問他發生了什么事。他喘著粗氣說，聽說有人在偷他們的咖啡!我馬上集合在局里的警察隨我一同前往。我們對地形很熟悉，沒有直接到咖啡晾曬場，而是將車子開上了西側的一個小山。在那里，咖啡晾曬場的一切盡收眼底:一群當地人正在墻外的草叢中接運里面的人扔出墻外的成袋咖啡豆!我們開車沖下山，分兩路包抄那些盜竊分子?？上?，那里到處是雜草和灌木叢，車子無法開得很快。當那些盜竊分子看到有警車開來時，扔下咖啡，從灌木叢中逃走了。我們找到了盜竊分子扔下的幾袋咖啡，裝進后備箱，然后驅車直奔咖啡晾曬場。進院后，我把值班的保安頭目及其手下們叫過來訓話。我打開吉普車后備廂，指著成袋的咖啡豆問那個值班的保安頭目:“告訴我，這是什么!”他羞愧地低下了頭。我問他:“剛才你們都在哪里?誰負責圍墻周圍的巡視?”他吞吞吐吐答道:“剛才我們都在大門口，沒人在圍墻邊上巡視?！蔽抑罒o論如何都不可能從這些當地人的口中得到任何盜竊者的信息，這是當地人的傳統。況且，咖啡公司的老板對抓人并無興趣，他只關心如何將這最后幾車咖啡安全運走。于是，我接著說道:“你們不斷要求增加工資，可你們就這樣報答增加的工資嗎?作為保安，你們領了工資，卻不履行你們的職責，根據法律，這位先生(我指著公司老板)可以以玩忽職守罪控告你們，也有權扣發你們的工資?！蔽铱戳死习逡谎壅f:“好了，先讓他們把咖啡運完，至于是否追究責任，由你自己來定，我們隨時恭候!”

過了幾天，我收到了帝汶咖啡公司送到我局的兩包該公司的成品咖啡和一封感謝信。這封信是寫給我的，并且抄送了警察總監。在信中，他們高度贊揚了我公正、不偏不倚的執法工作。后來，警察總監也在該信上做了批示，對我和所有參加此次行動的警察致意。

智取兇悍黑幫

我在巡邏工作時曾經遇到過這樣一個案件:一輛轎車在UNHCR大院附近被當地的一個團伙襲擊，車上的人被砍成重傷，生死不明。第二天，這些人糾集一卡車同伙前來尋仇，將當地的團伙砍傷數人。但這些人并未就此罷休，接著又將對手的頭目綁架。當時整個帝力市人心惶惶，都說這個團伙是個新興的政治組織，沒有人能控制它。警方請CNRT的頭頭出面調停，費了很大周折，大戰才算解決，人質也獲得了釋放。當時，我們巡邏隊曾受命監視這個兇悍的團伙——圖第(一個村子的名字)黑幫。這些家伙很猖狂，當著警察的面耀武揚威。我當時非常不理解:這明明是一群黑幫，警察不是把他們扔進監獄而是找人調停!這怎么能打擊犯罪呢?可當時我只是個普通巡警，沒有我說話的份兒!

兩個月后，我出任了科摩羅分局的司令官。我對這個盤踞在我的轄區內的黑幫一直耿耿于懷，經常派人收集此團伙的情報。原來，其頭目是臭名昭著的塞利略，整個團伙有二十多人。

9月17日下午，我聽到電臺里呼叫，通知我局，有人在WFP(世界糧油組織)的倉庫附近打架。我帶人到達現場時，已有一輛路過的警車在場。受害者是現場(一戶人家)主人的鄰居，頭部流著血。據路過這里的警察講，行兇的團伙已經逃走。我一面命人送傷者去醫院，一面將這戶人家的女主人和一位目擊證人帶到局里錄證詞。原來，這是一起因小孩子的糾紛引起的報復性傷害案件，這個團伙來這里的目的本來是襲擊這戶人家的男主人的，但不巧的是當時他不在家。鄰居的一個小伙子看到有人來這里打人，就過來勸解，這些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將這個小伙子打傷。臨走時，他們還威脅說，如果受害者報警，他們將回來將房子燒掉。當他說出其中兩個嫌疑人的名字時，我心頭一緊，原來是塞利略一伙干的!這家伙目前在某公司當工頭，只拿錢不做事。當時我局沒有刑偵隊，所有案件須移交給帝力市局刑偵隊，只有他們有權到法院申請逮捕證，采取強制措施。案情報告寫好移交時，我還特意將此人的名字和工作單位寫上，囑咐移交的警官，告訴主管此案的偵查員，此人是一犯罪團伙頭目，極其兇殘，希望他們能夠盡快將其捕獲?？闪钗覜]想到的是，帝力市局的偵查隊草草問案后，并未采取任何行動!

事隔一天之后，我在局里處理案件時，突然聽到電臺里傳來呼救。當時我的巡邏隊因處理一個重大盜竊案而不能出現場，我只好孤身一人奔赴案發地點。到達現場后，我發現是兩個來自機場分局的亞洲警察呼救的，我見他們站在街道上，就問他們發生了什么事情，這兩個佩帶著手槍的警察哆哆嗦嗦地指著一間房子說:“他們在里面，很危險!”我又氣又急，大聲喝道:“一邊去!”進門一看，屋里被砸得亂七八糟，滿地是碎玻璃，還有一大攤鮮血。仔細一看，那個被嚇得魂不附體的婦女正是前天報案的受害人!我已明白了，大聲問道:“他們跑到哪里去了?”她指了指后門的方向。我獨自一人駕車朝那些家伙逃走的方向追去，追到一片香蕉林前，沒路了，我只好開車回到現場。我把受害者帶到局里做筆錄，這才弄清今天發生的一切:11點左右，這個圖第黑幫成員又來到她家，見東西就砸，見人就砍，他的丈夫頭部被砍傷。這時，她見有兩個警察從門前經過，趕緊求救。這些歹徒見到警察非但不跑，反而舉刀威脅警察!兩個警察嚇得趕緊跑到屋外。聽了案情經過后，我的肺都快被氣炸了!刑偵隊怎么能這樣玩忽職守!案發兩天了，他們非但沒有去抓人，連受害人也保護不了!那兩個機場的警察也太熊包了，帶著武器，卻被拿著刀的犯罪嫌疑人嚇住了，眼睜睜地看著這些家伙行兇、又大搖大擺地離去，這還是什么警察!望著受害人驚恐、絕望的表情，我深為這些警察的表現感到羞愧。這次，我決心不惜一切代價，拿住塞利略，為民除害。

我氣憤地寫了一份措辭激烈的報告，帝力市局司令對此案也非常重視。刑偵隊長可能感覺到自己有責任吧，馬上一邊派人去申請逮捕證，一邊到我局請求幫助破案。

下午，負責此案的兩名偵查員來到我局，我把他們帶到會議室一起討論案情。弄清基本事實之后，我問負責此案的偵查員有什么打算，這個來自大國的偵查員信心滿懷地說，他想先去見村長了解情況，再做下一步打算。我提醒他，這個村長不但不會幫我們任何忙，反而可能起壞作用，因為一般有事情發生時，村長都不希望我們警察參與，更不希望村里的人被警察抓走;他們只希望自己在村里將問題擺平，以便兩面討好，顯示自己的權威。但這位偵查員堅持要見村長，至少要顯示對他的尊敬。沒有辦法，我只好帶他去村公所。村長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我們說明來意后，他一口答應:“沒有問題!明天我會將他們集中到我的村公所，9點鐘你們來帶人!”回到局里后，兩個偵查員大喜過望，沒想到這個案件這么容易就搞定了。我給他們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別太相信這些村長，我看他很可能在說謊?！薄盁o論如何我們也要試試!”他堅持說。然后，我們一起商定了明天如何去帶人等細節。我看跟他多說無益，就散會讓他們走了。我單獨帶人去核實這些嫌疑犯的單位和所在地址，盡量收集更多信息。

次日上午9時，我們按時來到村公所，里面空無一人!叫了半天，才來了一個村長助理。我問他:“村長呢?”他煞有介事地說道:“是這樣的，昨晚村長找這些人談話，他們都跑掉了。今天早上，村長去了艾留(抵抗力量民兵FALINTIL的駐地)，找FALINTIL來逮捕他們。你們今天下午再來吧。”我明知他在撒謊，為穩住他們，將計就計地對他說:“好吧，那我們就等著他，下午3點以后再來?！睆哪抢锍鰜砗?，兩個偵查員非常失望。我胸有成竹地說:“這是我昨天已經預料到了的，沒關系，我另有辦法，你們跟我走就是了。”我集中了巡邏隊，帶上報案人，一起來到塞利略所在公司的老板家，我一人人內，讓其他人在外面等候。這個老板與我早就相識，以前他的公司有事，我曾經幫過他。我說明來意，讓他與我一起去工地。到了工地后，塞利略不在，工人們說他今天沒來上班。我問誰知道他家，工人們馬上都各自干自己的活兒去了。我并不奇怪，來這里半年多了，我深知當地這個“不向外國人告密”的鐵習慣。我讓老板帶我去他家，老板也面有難色。我向老板解釋說:“我們知道，塞利略并沒有參與昨天的打架，我們警方只想找他澄清一些事實。如果今天找不到他，我們會天天找他，到時候可能對他不利。”我沒有撒謊，我只是把話說了一半。塞利略確實沒有參與昨天的襲擊，但他參與了第一次的襲擊，而且他是這個團伙的主犯，我已經拿到了他的拘捕令!聽了我的解釋，老板爽快地說:“原來是這樣，既然他沒有參加昨天的打架，那有什么好怕的，解釋清楚就完了，我帶你們去!”我心頭暗喜。

找到了塞利略的家，我發現那個村長就坐在他家門口的長凳上!我沒有理睬他，提槍走到門口，聽見里面有嘩嘩的水聲，好像有人在洗澡，馬上命令:“包圍屋子，別讓任何人走掉!”命令下達后，我手下所有的人都站在原地沒動，瞪大了眼睛望著我!我馬上意識到，情急之下，我下達命令時用的是中文!等我的人將房子團團圍住，確信連一個麻雀也跑不掉時，我笑著走到村長面前，譏諷地說道:“艾留距帝力很近啊!你這么快就回來了(其實，從帝力到艾留，往返需幾個小時)。”當翻譯把我的話譯過去后，他尷尬地漲紅了臉，朝我干笑了一下。這時，一個年輕人從屋里走出來，我發現他不像塞利略，就讓偵查員上去核查他的名字并讓受害人辨認，這家伙正是拘捕令上的另一個要犯!兩個偵查員很激動，馬上一起擰住他的胳膊，將他帶上車。這時，圍觀的上百個村民開始騷動起來，兩個偵查員朝我用英語大喊:“天哪，快走啊!”我朝他們擺擺手:“主犯還沒抓到，怎么能走!”我叫過翻譯，對群眾說道:“有人說他參與了打架，我們準備將他帶到警察局，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請大家保持安靜!”可能聽到了外面的聲音吧，從屋里又走出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我一看，這家伙正是塞利略!我上去進行了核實后，鎮靜地對他和在場的人說道:“有一起打架的事牽涉到你，請你到警察局協助調查!”說完后，我讓偵查員向他和村長等出示了法官簽發的拘捕令。他見這么多荷槍實彈的警察和警車，知道今天已無法逃脫了，不情愿地跟我上了車。偵查員提議給他戴上手銬，我擺了擺手，因為那樣會引起他的家人、親朋和其他村民的激烈反應。我讓一位經驗豐富身材高大的非洲警察坐在他旁邊負責押解，他沒有任何機會逃走。當我高興地用電臺向局里通報消息時，我的副手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在帝力市幾百個警察監聽的電臺里，公開向我祝賀!

塞利略等頭目被投進監獄之后，這個黑幫遭到了重創，從此銷聲匿跡，再不敢打家劫舍!

打擊學校犯罪還孩子們一個安靜的學習環境

學校問題最早引起我注意的是科摩羅分局剛剛開始運轉的時候。有一天，我接到通知，說是附近的科摩羅中學今天公布恢復學習的考試成績，可能會有學生鬧事，讓我們多留意那里的動向。接到這樣的消息，警察們都感到可笑:學生怎么可以因為考試成績威脅老師呢!我開玩笑地說:“還不壞嘛，現在連壞人都愿意到學校學習了!”后來，學校的安全問題開始引起從SRSG(聯合國秘書長駐東帝汶特別代表)到警察總監的普遍重視，原因很簡單:葡萄牙政府無償地派了許多教師到東帝汶教授葡萄牙語，葡萄牙使館對他們的安全十分關注。

我當然對這種敏感問題不能糊涂，我命人每天在上學和放學的高峰時段，到位于主路附近的科摩羅中學附近步行巡邏。因為這所學校前面沒有圍墻，是個開放的中學，社會閑散人員容易到那里進行搗亂。當然，這種安排我也在當天的早會上進行了匯報，但并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第二天，搗亂的人果然來了，令我們遺憾的是，事情發生在上學的高峰期之后，我們的巡警已經離開后的時段，當我們接報趕到時，這家伙正往外走，見有警察趕到，跳后墻跑了。由于有眾多的學生圍觀，影響了警察的行動速度，沒能追上這家伙。聽校長介紹，這個家伙原來曾是該校學生，多次違紀，屬典型的害群之馬，學校遂決定將其除名。這家伙懷恨在心，今天來校報復，還襲擊了教師。我馬上命刑偵隊立案偵查，并到法官那里申請拘捕令，想辦法將其緝拿歸案。當我在早會上將所發生的事情做了介紹后，與會的各單位頭頭無不驚奇，紛紛議論說:你看，COMORO-1能夠預知未來，前天他剛派了人去巡邏，昨天就發生了事情!帝力市局司令當然對我的安排也很滿意。

當天，葡萄牙使館安全官就約見帝力市局司令，我也應邀一同參加了會見。我介紹了學校目前的安全狀況后著重強調，在事發之前，我們已經開始重視學校的安全，并采取了步行巡邏等措施，但目前人手短缺的現實，使我們無法長時間在學校保持一定的警力。同時，我也表示，我們將盡我們的最大努力維護學校的秩序，并想盡辦法，懲治一切破壞學校秩序的搗亂分子。對于我的回答，在座的人都表示滿意。

我們的刑偵隊對此案非常重視，多次到村里搜捕這個犯罪嫌疑人。這家伙也很狡猾，一直不敢回家。他白天已不敢再到學校搗亂，一天夜里，他偷偷溜進學校，撬開校長辦公室的窗戶，把里面的書籍和其他東西毀壞。他自知警方到處在搜捕他，從此就銷聲匿跡，聽說去了外地。

另一個比較麻煩的學校是位于艾木丁村里的高中。我第一次到學校去訪問時，被那里的狀況震驚了:所有的教室都沒門、沒窗、沒桌、沒椅。學生們亂哄哄地席地而坐，聽老師講課。有的學生還帶了吉他，在校園里彈唱。我一直很擔心這里的狀況，老早就囑咐警察經常到那里巡邏。我一直堅持這樣一個觀點:當有人想犯罪時，只靠增加警力是不夠的;阻止犯罪的另一個有效手段是懲罰犯罪，以儆效尤。

11月18日，在我去澳大利亞休假期間，艾木丁高中的兩個學生因在學校發生的爭執，演變成了回到村里后，雙方各糾集親朋參加的群毆。當時由于指揮不力，科摩羅的巡邏隊遲遲不到現場。我休假回來后，早會時，與會的帝力市局重要頭目都紛紛與我開玩笑:你終于回來了!你一去休假，你那里犯人也跑了，巡邏隊也不去現場!從現在開始，取消你的休假!這件事令我非常惱火，但我又不想責怪任何人。我把刑偵隊長約瑟叫到我的辦公室，責令他馬上去申請拘捕令，盡快將參與打架的兩個學生緝拿歸案。約瑟見我火氣很大，只說了一句:“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結果的!”就退了出去。約瑟是條漢子，第二天就將兩個參與打架的學生帶到了我面前。

11月21日中午，有人到局里報案，艾木丁高中兩個對立團伙的學生仍然帶著武器上學!我把值班巡邏隊長杰米叫到辦公室，下達命令:今天下午3點鐘，我們將采取一個重大行動。上午班的警察3點鐘前一律到局里做好準備待命，提早去接下午班警察，3點鐘之前到位。然后，我把約瑟叫到辦公室，我們仔細研究了下午3點的行動計劃。出發前，我集合所有參加行動的警察，仔細地介紹了當天行動的任務、分工和詳細步驟及注意事項。到達學校后，警察們按計劃將學校的兩個門封住，學生們只許進，不許出。我馬上找校長交涉，在征得他同意并由教師帶領下，我們開始對全校600多個學生逐個進行搜查。在一個教室的窗戶外，我們搜出了兩節棍等武器。搜查完畢后，我讓校長集合全體學生，在翻譯的幫助下，我對他們做了下面一段講話:

同學們，下午好!

今天，我很抱歉耽誤了大家寶貴的學習時間，但我認為，我們警方今天采取的行動是必要的。

同學們，每次當我來到你們學校，都會被你們的學習精神感動。你們在這個沒有門窗、沒有桌椅的艱苦環境下仍然能夠堅持學習，讓我們這些來自全球各地的警察欽佩。你們東帝汶人民經過了長期艱苦的斗爭，用鮮血贏得了今天寶貴的獨立，但是，東帝汶人民也為獨立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整個國家幾乎成了一片廢墟。目前，東帝汶的建設需要大量有用人才，所以，你們是東帝汶的未來和希望!

王學軍

中國維和民警與當地學生在一起

圖片攝影·王學軍

但是，也有極少數同學不珍惜目前來之不易的機會，在這樣艱苦的學習環境里仍然制造緊張和不安，影響他人學習。作為警察，我們有責任維護這里的學習秩序，堅決打擊那些破壞學習秩序的人。今天，我在這里通知大家，前幾天參與打架的學生已被警方拘捕，我們將把他們送上法庭。你們是高中生了，都已經到了負法律責任的年齡，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我警告那些把這些東西(舉起兩節棍)帶進學校的人，如果你們不改正你們的錯誤行為，你們不可能成為工程師、醫生、政府官員等有用人才，等待你們的將是百考拉(BECORA)監獄!

今天，我在這里重申，從現在起，任何人不準帶任何武器進入學校大門!我們警方將不定期地進行檢查，如果發現任何人持有任何武器，他將會被立即逮捕，予以嚴懲!我們警方將盡最大努力，維護這里的學習秩序，為你們創造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請大家予以理解與合作。

謝謝大家!

我的講話效果不錯，贏得了師生們的熱烈掌聲!有的學生還大聲喊著:“中國!中國!”來學校之前，我已對這個講話小有準備。

由于涉及到學校安全，各方面人士對此都很敏感，事后，我向警察總監進行了簡短的匯報。聽完匯報后，他高興地連聲夸獎:“干得漂亮!”

從此之后，這個學?！疤煜绿健?

打擊“包考”幫

包考是東帝汶的第二大城市，包考人以勇武好斗而著稱。在FALINTIL中，有很多人就來自包考。在我巡邏時，曾經歷過這樣一個案子:兩個家庭為爭一座房子，雙方動起武來。其中一個家庭來自包考，他糾集了幾十個包考親戚，手持大刀，將對手家夷為平地!當時，我曾問過一個來自包考的翻譯:“為什么你們的人民這么愛打打殺殺?難道他們的生命就如草芥一樣!”他回答我說:“你不懂我們的文化!在我們看來，如果我失敗了，如果我丟了面子，那我的生命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生不如死!”

正是由于包考人有這種性格，印尼人撤離后，許多包考人紛紛來到帝力市搶占印尼人留下的房子，不知多少人因爭房子死傷于包考人的刀下!臭名昭著的中央市場黑幫，都是來自包考的年輕人。

在我管轄的科摩羅地區，也有不少包考人。其中，住在巴魯區的包考人尤為兇悍，有的就是市場黑幫成員。最可氣的是，帝力市局司令就住在該區，他的宿舍三面都住著包考人!他常提起這些惹是生非的家伙，希望我能給他們一點兒顏色瞧瞧。怎奈，幾次這些家伙只是“小打小鬧”，我也奈何不了他們，無法解決這塊兒心病。終于有一天，機會來了。

11月27日，當天的晚飯格外香，因為早飯、中飯我都沒時間吃，白天工作十多個小時了，才回家吃上口飯!剛吃幾口，電臺里傳來呼叫，通知我說一個村民在海邊沙堆里發現了人骨頭!我實在餓極了，這個晚飯無論如何要吃!我用電臺呼叫刑偵隊長，讓他馬上出現場，然后，趕緊加快吃飯速度。吃了一半，帝力市局司令在電臺里呼叫，在他所住的巴魯區，有兩伙人正在持刀群毆!我再也無法吃下去了，扔下筷子，馬上開車趕赴現場。離現場還有幾百米，我就覺得有些不妙:巴魯區漆黑一片，停電!我到達現場時，我局的兩輛巡邏車已經控制了那里的局勢。由于天太黑，只抓到了煽動打架的一個女人和一個小角色，主犯都逃掉了。有兩人被砍傷，送進了醫院。帝力市局司令正站在門前，拿著電筒，急得團團轉。我跟他打了招呼，他生氣地告訴我，又是包考幫干的，原因起于學校學生之間的爭執。他說，目前天太黑了，讓你的巡邏隊留下一個在這里監視動向，再叫一個RRU巡邏隊過來。我一面布置工作，一面用電臺通知帝力市局，讓他們請求發電廠恢復這里的供電。可不知為什么，供電遲遲沒有恢復。我一看，這樣不是辦法，這些家伙就躲在黑暗中，我們不能總在這里守著，一旦我們離開，他們馬上就會卷土重來。我決定采取以攻為守的辦法。我命令巡邏隊把受傷不重的受害者從醫院帶回到局里，簡單地詢問后，讓他帶我們到為首的兩個兇手家里去抓人。第一個兇手家比較偏僻，我帶人悄悄地將他家圍住，然后我和民警們提槍進屋搜查。里里外外搜了個遍，不見這家伙的蹤影，他家里人說他出去了。我們趕緊到靠近十字路口的另外一個兇手家抓人。剛停下車，就見院子外面有個穿白背心的人站在黑影里，好像在洗臉。我跳下車，用槍頂住他的后背，用當地話低聲說道:“別動!警察!”這家伙身體顫抖了一下，僵住了。經辨認，這家伙正是兇手!我馬上把他押上車。這時，他的老婆看見了，哭鬧著過來阻攔，民警們將她拖到一邊，我命部下趕快離開那里。由于警察不斷地搜捕和抓人，當天晚上總算沒出亂子。我回到家時，已經是深夜了。在亢奮中，我無法馬上入睡，仔細考慮著明天的下一步行動。

11月28日上午，我帶偵查員到巴魯區去了解情況，在神甫(我的朋友)的幫助下，我們終于弄清了這個團伙的大致輪廓。這些家伙都來自包考，為首的是一個將近三十歲的男子，住在一印尼人留下的房子里。其他團伙成員多是些單身漢，住在村子邊上的另外一所房子里。據受害人講，為首的這個家伙并未參加昨天的襲擊。無論如何，我也要給這些家伙一點兒教訓，讓他們知道警察的厲害。我帶人直奔村子邊上的那個窩點兒，剛到門口，就聽見里面傳來刺耳的錄音機噪音。我心頭暗喜:這些家伙還真在!同去的民警呼啦一下子將那間屋子圍住，巴基斯坦的分隊長阿什拉夫將門打開，出乎我們意料的是屋子里空無一人!我讓部下仔細地搜索了整個院子，還是沒有找到任何人。我看了一眼錄音機，里面的帶子還沒放完，說明這些家伙沒走多長時間?？赡苁撬麄兟牭搅讼?，逃走了。但他們的東西還在，我想他們還會回來的，馬上帶人撤離了現場。

中午，我只是簡單地吃了點兒東西，12點45分，我帶一輛巡邏車又殺了個回馬槍。我提著槍，一腳將門踹開，見里面有三個年輕人正躺在地上抽煙!我用槍示意，讓他們站起來，這些家伙坐起來，見只有我們兩個警察(另一個在外邊門口)，不但沒有站起來的意思，還沖著我們樂!我二話沒說，走到其中一個的面前，用槍頂住他的眉心，咔嚓一聲將子彈推上了膛!我一把揪住這家伙的長頭發，將他拎了起來，用槍頂著他的腦袋，將其押了出來。另外兩個見我們動了真格的，沒敢做任何抵抗，乖乖地被押出了房門。我示意他們舉起雙手，趴在車上，然后讓同去的民警上去搜身。在確保沒有任何兇器后，我們驅車將他們押回局里，鎖進了“班房”。我們又開車返回村里，到那個頭目家搜查。見有警察提著槍進了屋，他的老婆嚇壞了，哆嗦地沖洗澡間里叫起來。我知道這家伙在洗澡，就站在門口外等著他。這時，村子里許多人都跑來看熱鬧。這家伙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往外走，見有這么多人圍著看熱鬧，覺得很沒面子，沖著我大叫道:“我又沒違法，干嗎拿著槍闖進我家!”我冷冷地說:“因為有人見到那個打架的學生跑到你家里來了!”“他早就走了，我又不是他爹，他干嗎要呆在我家!”“我不管你是他什么人，今天我告訴你，見到他后讓他馬上到科摩羅警察局去自首，否則，我們將一直搜捕他，哪怕他逃回包考，我們也會與包考警方聯系，直到將他緝拿歸案!到那時候，他將面臨著嚴懲?！闭f完，我轉身上了車。其實，我只想警告一下這個家伙，因為我沒有任何證據能夠指控他。

兩天后，那個打人的學生到局里投案自首了。一直到我離開東帝汶，這個團伙再沒敢在我的轄區生事。

(徐志達著《東帝汶維和親歷記》近日由群眾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