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美麗的臉的魅力使我的愛情化為崇高,因為她使我的內心擺脫了卑俗的欲望。
——米開朗基羅
那日我拎著塑料小提袋走進浴室,少女們在水花下沐浴的窈窕身姿,在我的心里立刻蓬勃出對美的欽羨。“啊,久違了,少女們。”一句這樣的感嘆禁不住脫口而出。
五年前我經常來這所高校的浴室沐浴,少女們如畫意如詩情如輕歌的美曾經潤澤我的心靈,牽縈我的思緒。后來由于遷居,我遠離了這所高校,今又重來,少女們像天仙一樣躍入眼中,忽然意識到這五年的時間里愧對了審美的目光,愧對了人類自然又無私的贈予。
清爽的浴水散發出絲絲淡甜的味道,恬然地洗浴著的少女們,舉手投足都沁逸著特有的韻致。她們不慌不忙不急不火,一個人占了另一個人的水龍頭也不吵嚷爭執,不怒氣沖沖地去撞擊另一個人的身體,而是垂立一旁默默地等待環視周圍尋找空位。友好,謙讓,融融善意流盼在她們的眉目之間。這與大眾浴池里的情形截然不同,這些高校少女不僅保持了生命沒有被欲望改寫的本色,也彌修了女性溫和典雅的天性。宋人張先曾在一首詞中寫道:“細看玉人嬌面,春光不在花枝。”這句子十分貼近我此刻的審美感受。
我是女人,命運賜予我機會與女性為伴,從小到大與我形影不離的女友,沒有一個是不漂亮的。她們明眸皓齒,淺笑如花帶給我的喜悅和歡欣,不能由任何東西替代。當“同性戀”一詞流行開來以后,有人揶揄我是同性戀,我據理力爭,“我不是。我以詩與畫賦予的使命呵護上帝美麗的女兒,不會錯。”我有幸和上帝的意愿在一起,靈魂是無比單純而樸素的。米開朗基羅說“一張美麗的臉的魅力使我的愛情化為崇高,因為她使我的內心擺脫了卑俗的欲望。”我相信美的最大威力是使人的意識高蹈于阡陌紅塵,接近神靈的飄渺之境。
我癡迷女性的人體美,尤其是浴中女性的人體,我感覺那一種洗盡鉛華的美,如明月朗照似芙蓉出水。我曾收集輯錄過一些作家關于女性美的描寫文字,但我在感動之余還是感到了語言與現實間的距離、感覺與實在的隔膜。而那些歐洲的人體畫,卻于此極為專擅,把這一種世間之至美表現得淋漓盡致。為此,我長久以來一直為自己不是畫家而嘆惋。
我生長在北方一個偏遠的小鄉鎮,那里的文化生活非常貧乏。我最早看到的繪畫作品是商店里掛在墻壁上的廣告畫。那畫的色彩很單調,灰黑的醬油瓶子,土黃色的餅干,最鮮艷的是一朵大紅的荷花。放學以后,我經常趴在柜臺上畫這幅畫,十幾次我就畫得很相像了,因為沒有顏料,我是用鉛筆畫,可以被叫作“畫速寫”。我童年的美術啟蒙僅此一試而已。對于一顆唯美的心靈,這是多么蒼白的經歷,多么痛心的昏瞀印記。如果我生在城市,神靈肯定會驅使我學畫美女,將她們沐浴時的千番倩影百般妖媚溶注在畫筆之下。傾心繪就那鋸齒樣發梢烘托的面容,玉一樣光潔的皮膚,果凍一樣柔軟的腰身,行走如鶴輕盈裊娜的步態。我的生命會因妙手不倦而無比神圣。
可是,我沒有成為畫家。于是盡管在這至美面前文字顯得力不從心,而我還是要借助文字來表現我所為之傾倒的美,在如醉如癡中激情命筆,縱書浴美人的綽約風姿,品味飄香逸芳的生命氣息。我的一篇題為《投注自身的目光》的散文就是在這樣的狀態下寫出的,美麗強烈地感染了我,我又試圖把這感染傳染給我的讀者,所以當這篇文章有幸被選刊轉載時我激動極了。
浴水輕飛,水霧朦朧中一個長發抵膝的少女溶進了浴室。她那一頭沿雙肩而下的黑發隨著步姿甩動,看上去像月光下輕風吹拂的垂柳。她有幾分物性,幾分妖氣,更有幾分傲睨。那飄逸而出的東方女子之魅,讓我對這個女孩自愛自珍的恒久肅然起敬。要知道在繁忙的學習生活中蓄這樣一頭長發是很辛苦的。日日早起,對鏡揮梳,或發髻高挽,或繞頸編纏,不僅費時,也極費力氣。當她走到我面前時,我閃向一旁讓出了噴頭,她向我微笑致謝。我發現她寬寬的額際竟然如燈下明鏡一樣光亮——她肯定是一個非常聰慧的女孩子。
浴室里與少女的純美相呼應的是一個小女孩的童趣。她坐在一個紅色的塑料小凳上,彎下身子用肥皂盒從淺淺的排水溝里往外舀水。舀上來倒掉,再舀再倒掉。她一點也不認為這從大姐姐們身上流過的水有什么不潔,將舀滿水的肥皂盒放在胖都都的腿上,兩只小手掬起那水洗臉。孩子本真的憨態,使注視她的大人們不忍心阻止她,打擾她,不想從童趣中喚回她。我想,只有在這樣環境里,童趣童心才會毫無壓抑地顯現,這是又一種赤裸裸的美。
水霧朦朧,人間至美在這里閃爍,游動。幻念中我好像看到無數畫家的手涌進視線,用色彩剖開我的目光,分離出一幅幅不同風格的畫面。繽紛的裸美向高處飛升,裹攜人們的心靈在一片潔凈的天空里翱游。我把雙手合在胸前,殷殷祈禱人類自然而和諧的韻律世代永芳。
(本文為老舍散文大獎賽參賽作品)
責任編輯 朱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