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 愛 圖/大 偉

戰場上,當兵的從來不洗澡。就是,不定什么時候就死了,要那么干凈有啥用。臟鬼干凈鬼一個樣。
女兵就不一樣了。她們不管仗打得多么激烈,只要一有空,就會拿出鏡子,搽搽粉梳梳頭什么的,要是見著水了,那就非得洗個澡不可。男兵們想不明白,為干凈,不要命了熥擁可是沒感覺,不會因你干凈就不找你。
狙擊手塞安就遇過一件洗澡的事。
塞安的任務是守衛陣地。這一帶地形復雜,四面是山,林子也多。有不少狙擊手藏著,敵我雙方都有。狙擊手的任務不輕,戰前,兩國相安無事,打起來了,就要嚴密看守,不許任何人進入,要是有人偷偷溜進來,就會出大事。塞安身后是師部、醫院、糧庫,他必須保證后方的安全。
有的時候,看著密林里沒有動靜,你可別大意,說不定什么時候就傳來“啪”的一聲槍響,骨碌一下便死個人。
這地方,槍聲少,死人多。那些尸體,就爛在野地,沒人敢收。
有次,塞安打死個偷襲的兵,那尸體就躺在草地上,姿勢還挺好看。塞安眼看著他的血慢慢流下來,浸入草地,像開了一朵紅花,引得一只花蝴蝶上上下下地飛。
整整一天,塞安就和這個尸體當伴兒。
太陽一落山,塞安準備換崗,對面便有了動靜,塞安想了想,沒有動,悄悄等著。只聽一聲響,一條繩子唰地飛過來,穩穩地鉤住死尸。那頭一拉繩子,尸體就開始慢慢動。塞安明白了,敢情是想偷尸啊。他舉槍瞄準,啪的一聲打斷了繩子。尸體就骨碌一下翻了個過兒。姿勢還是挺好看。
塞安心想:讓你收尸。塞安準備走,就聽見又一聲響,那繩子又飛過來,又鉤住尸體。這下,塞安有些生氣。他就順著繩子朝密林里瞄準,“啪”的一槍,繩子那頭就一聲叫,一個人就撲倒了。他沒有死,還一步一步爬,一會兒就爬到尸體邊,緊緊握住尸體的手,就不動了。
塞安有些不解,拼命要這尸體干啥。還把命搭上。他猜測,這倆人一定是好朋友。死也要死在一塊兒。一陣風吹過,死尸的帽子被刮掉了,露出了一頭長發,是個女兵。再仔細看,女兵的眼睛沒有閉,就是那么定定地看著那個兵。這是一對戀人。
那晚,塞安沒有吃飯,眼前總是出現那個女兵。他想起自己許多的好伙伴,都死了,就剩下他。心里有些難受。看來,打仗不能心軟,不能見不得血。從那回,塞安就變得心硬了。
這天早晨,塞安拿著十發子彈,進了狙擊位置。他一般不用很多子彈。一槍一個,一天打不了幾槍。
天有些熱,對面樹上的那只蟬又開始叫,塞安能看見它,綠身子,白翅膀,知了知了地叫,一天也不動個地方。塞安沒事時就看蟬,聽它叫。其實,當個狙擊手挺無聊的。一個人,對著野地,沒人說話,也看不見人影,悶得慌。正想著,那邊就有了動靜。只見樹林的枝條和葉子開始動,還隱隱聽見女人的說話聲。
女人,塞安感到奇怪,在狙擊民間諺語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
陣地上,已經有些日子聽不到女人聲音了。塞安支起耳朵聽。樹林子里的聲音漸漸變大了,塞安就把槍擺好,推上一顆子彈。只見樹葉猛地分開,一個女人出來了。
塞安看著,不由自主吸了口氣,這真是個漂亮女人。別說是在死尸遍地的戰場,就是在和平時期的城市,也很難找這樣的美人。塞安的槍很自然地放下了。
這個美人好像也緊張。美麗的藍眼睛直往塞安這邊看。塞安知道,她是怕槍響。塞安暗自笑笑,他不打算開槍,戰爭是男人的事,女人不應該來。對女人,男人應該寬容。
這個女人看看塞安這邊,她還是怕,神色緊張。塞安看著,心里就笑。
好一會兒,女人有些平靜了,她走到水邊,把幾件衣服放水里,開始洗衣服。她洗的是幾件花衣服。水聲和洗衣聲,使這個地方有了動靜。女人洗衣很仔細,一點一點,好像不放過任何一個臟地方。在槍口下洗衣服,還真是有些詩意。塞安摸摸涼涼的槍,心里想。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動扳機,女人就會栽到水里。他的手離開了扳機。看著女人,時間過得挺快。
女人頭發挺黃,臉挺白,蹲著的姿勢挺好看。塞安開始仔細研究她。塞安分析,她一定是后方來的。不知這里的危險,又喜歡干凈,就來這洗衣服。她是來看朋友熁故強湊煞頡熁故搶純吹艿堋
她是敵人。塞安心里清楚著呢。塞安應該一槍打死她。但他沒有這樣,他不想打死這個美麗的女人。塞安看著女人,心里就遐想,時間就過得飛快。
洗完衣服,女人就起身走了。臨進樹林時,她還回頭看看這邊,塞安從她那藍眼睛中似乎看出了對他的信任。這一眼,使塞安有些感動。在刀光劍影的戰場,有女人信任的目光,男人能不高興
塞安看著掩沒了女人的林子,又猜起來。一定有個中尉或是上士拼命勸女人不要在這兒洗衣服,說這里很危險,但女人不信,她太愛干凈了,就冒著死來了。
這一天,塞安覺得有意思。有了女人,連戰爭都顯得不一樣。剩下的日子,就感到時間走得慢了。塞安一個勁地往樹林里看。那個女人再沒出來。
黃昏時,另一個地方有個敵人,塞安一槍把他打死了。其實,這個女人也是敵人,塞安也應該一槍打死她。但他沒有開槍。打一個漂亮的女人,塞安下不了手。女人與戰爭不應該排在一起。塞安就這樣認為。
天一亮,塞安就趕到狙擊陣地,就往那片樹林看。那里靜靜的,哪還有女人的影子?塞安有些失望,他覺得女人還會來,因為他給了女人信任。從她離開時的目光,他就看出了。
那棵樹上的蟬又叫起來了。以前,他聽著蟬叫還覺得好聽,現在就覺得煩了。時間過得好慢。樹林里有了聲音。塞安心一動,憑直覺,塞安認為就是那個女人。果然,那個女人出現了。這次,塞安覺得她更美了。
一頭黃色的長發散著,穿著綠色的裙子,手里還拿著一支玫瑰花。塞安就笑笑。只見那女人向塞安這邊看看,目光已經不再害怕了。她輕盈地走到水邊,慢慢撩水。她的動作很到家,很用心。塞安看得入迷了。
一會兒,女人開始脫衣服。她要洗澡。沒錯,她要洗澡。塞安有些吃驚,他沒看過女人洗澡,臉就有些紅,心跳也有些加快。女人倒不覺得什么,就一點一點脫衣服。女人的身子真白。塞安第一次看女人的身體。心越跳越急,臉也紅得像個紫茄子。
女人進了水。看來,這個女人不會游泳,就那么在水里站著。往身上撩水。戰爭應該保護女人。也不知塞安從哪聽說的這個理兒。反正塞安就這樣想。時間過得好快。塞安不希望女人洗完澡,喜歡看著她。其實,時間已經過去了幾個小時,
女人從水里出來了。渾身濕漉漉的往下淌水。黃頭發貼在光光的后背。女人又回頭看看塞安的位置,一笑。她開始慢慢穿衣服。她穿得可真是仔細呀,好像生怕哪里穿得不舒服。唉,女人有時也讓人不好理解,一個衣服,怎么不是穿
塞安就這樣看著,這樣想。
“啪”的一聲響,把塞安嚇了一跳。
只見那女人撲地倒下了。她的衣服還沒穿好,頭發也還散著呢。塞安“啊”地驚叫一聲。這一槍真準哪,女人連叫一聲都來不及,就死了。那紅紅的血,順著女人潔白的背,流到水里,把水染紅了。黃頭發全散在水里,像黃綢子。
塞安急了,正要大罵一聲。
連長過來了。是連長開的槍。連長的槍法百步穿楊,打這個女人,當然沒問題。
連長滿臉怒火,說:“渾蛋,我要把你送軍事法庭牎
就在女人洗澡的那段時間,一小隊敵人從塞安眼皮底下進入后方,襲擊了師部。以前,別說一小隊敵人,就是一只鳥,也別想從塞安這兒飛過去呀。
塞安什么也沒說。他就是那么靜靜地看著女人,眼前總是晃著女人信任的眼神。
女人就躺在那兒,姿勢還是那么美。四周一下子靜了。那水面,像玻璃。
選自《三月三》200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