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永生 圖/巖 東

侯天齊,淶陽人,自幼師從一高僧學畫,尤其人物肖像學得火候老道,堪稱一流。民國十三年,迫于生計,來縣城擺一畫攤,專給人畫像。
那時候,淶陽這樣的彈丸之地是很少有人見過開麥拉熣障嗷牭,更別說有誰開家照相館,這便成全了侯天齊的買賣,況且他的畫技又好,每天來畫像的人絡繹不絕。
攤不大,一桌兩椅外加筆墨紙硯。侯天齊大部分時間是坐攤,客人來了,侯天齊便恭恭敬敬地請人坐好,只需望上客人一眼,便細心用炭條打好底子,而后凝神握筆,不一會兒,便就。那畫像與本人一比,就活脫脫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偶爾也出攤,也就是被客人請去家里作畫,那大概就是哪家的大小姐想畫像卻又不好意思拋頭露面,或是哪家有老人臥床快要作古,畫張像給后人留個紀念。
這天,侯天齊剛支好攤子,被一梳大辮子的姑娘邀請為她家太太畫像。
侯天齊隨著姑娘往城西方向走,快要出城的時候,便見一青磚小院。邁進院,眼前橫了一派翠竹,被風一吹,颯颯作響,很是讓人覺得清爽。侯天齊被姑娘讓進了客廳。客廳幽雅,墻上掛了幾幅字畫。中間是一張紫檀圓桌,上面擺放著精細瓷制茶具,桌下面圍了幾把梅花式洋漆小凳。廳角一幾,上擺一盆傘狀海棠。客廳旁有一小門,關著,有帳幔軟垂,微一抖動,便有一股幽香襲來。姑娘請侯天齊坐等,而后去請她家太太。
工夫不大,便有一陣咳聲,接著,帳幔輕挑,姑娘陪她的太太從內室走出來。侯天齊望這太太,見她也只有二十來歲的樣子,如新月清輝,一張臉秀麗絕俗,只是過于蒼白,沒半點血色。兩片薄薄的嘴唇,也是血色極淡,柔柔弱弱,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叫人心生可憐。侯天齊輕聲問道:“太太,可要畫像煛碧太點頭:“我請侯先生來給我畫二十張像,從我一歲畫起,每歲一張,一直到現在。”侯天齊就一愣。這時,太太一陣咳:“先生能畫嗎煛焙釤炱胝不知如何回答,姑娘卻扶了太太道:“太太,我跟侯先生說,您回去歇著。”
姑娘扶太太回了內室,只剩下侯天齊兀自發呆。姑娘回來后,臉上便多了一層憂郁。侯天齊問:“太太有病煛憊媚锏愕閫,接著給侯天齊道出這太太的來歷——
原來這太太姓陸名瑩瑩,父母早亡,隨舅父長大,曾是省城女子師范學校的學生。因長相俊,被直系軍閥吳佩孚手下的麻子劉師長看中,強行占為己有。當時,直皖大戰,麻子劉帶兵打仗,身無定所,陸瑩瑩也跟他顛簸,誰知沒半年,她竟染了癆病,病情日益加劇。路過淶陽時,麻子劉便買了這處宅院,留下些錢,將陸瑩瑩拋在了這偏遠小城。
“一個柔弱女子,孤苦伶仃,本來想著回去找她的舅小知識 看電視的最佳距離:將一只手臂向前伸直,手掌放在眼睛與屏幕之間,改變其距離,待手掌全部遮住屏幕時該處為最佳位置。
姻緣故事父,可這兵荒馬亂的,再加上這身子骨兒……恐怕……要客死他鄉了。”姑娘眼圈一紅,“太太覺得自己沒多少日子了,便總想些過去做姑娘的好時光,睡了便哭,醒了也哭……今天是她的生日,整整二十歲了,一門心思地想著她過去的模樣……”
“那是為何煛焙釤炱氡親右凰,接著又自言自語,“大概是一個快要離世的人,對人生的追憶和最后一點留戀吧牎
“可難畫煛憊媚鏤省
天齊道:“可有太太早年的照片或畫像煛
姑娘搖搖頭:“沒有。”
侯天齊道:“這就難了。我又不知你家太太原先是什么模樣。”
姑娘面露懇切:“可太太說,您能畫的。”
侯天齊內心一懔。這女子的境遇,早已使他心痛,如今這可憐的人將人生最后一點希望托付給他,更叫他感動不已。侯天齊硬生生接了這活兒。
天齊立馬作畫。他雙目微閉,眼前便開始跳躍陸瑩瑩的影子,他哈下身子,凝神靜氣,握筆在腕,指尖便有了絲絲熱流,畫筆也似長了靈氣。只一會兒,陸瑩瑩第一張二十歲的生日畫像便完成。接著便是19歲。19歲那年,她癆病初染,定是沒有現在這般憔悴羸弱了……接著便是18歲,這是少女最美麗的時候,自然是出水芙蓉一般了……17歲、16歲則是一個少女由稚嫩漸近成熟的過渡時期……侯天齊想象著太太每一歲的模樣,此時他的心中已是充滿了靈性,他想,不管如何變化,但這柳葉眉、杏核眼,人的五官是無論如何不會變樣的。天漸黑,掌了燈,侯天齊的影子映到墻上,孤零零多了層怪異。此時的侯天齊是將全部的靈感和技藝融為一體的,人與畫達到了物我兩忘的境地。10歲……8歲……一張、兩張,他將全部的精力凝聚于此,與這女人一起一歲歲度著時光,當二十張畫像一氣呵成的時候,侯天齊內心便似與這女人有了百年情緣。
二十張畫像依年齡排了一地,侯天齊執燈望去,孩提的天真、童年的歡樂、少女的嬌羞,陽光與黑暗、幸福與痛苦,活鮮鮮地呈現在眼前,此時的侯天齊早已是簌然淚下。扭頭望去,陸瑩瑩已獨自從內室走出,凝視侯天齊,竟淚眼婆娑。侯天齊便引了她的手一幅幅看去,而后對她說:“我要娶你為妻。”
……侯天齊攜了妻子陸瑩瑩回到了老家山村。他對妻子百般呵護,又遍請世間名醫,采集天下百草,以求治愈妻子病癥,均無濟于事,半年后,陸瑩瑩病逝。
侯天齊將妻子和她的二十張畫像一起葬了。自此便閉門謝客,變得癡呆一般,終因思念妻子成疾,日漸枯槁。他不再與人作畫,只在每年妻子生日那天才為妻子作一幅畫像,依舊是一歲一畫,而后選落日時分在妻子墳前燒了。21歲、22歲、23歲,三歲三畫,陸瑩瑩24歲生日那日,侯天齊抖抖鋪開紙,想象著亡妻的模樣開始作畫,然而就在這幅畫只差幾筆便可完成的時候,侯天齊“撲”在了畫案上……
這幅未完成的畫像一直傳到現在,侯氏家族的后人視為珍寶,有些后人曾試圖請畫壇名家高手添上最后幾筆,但這些大師們仔細審視后無不搖頭,說:“不敢不敢,即使補上了……也是形似神不似啊牎
選自《傳奇故事》200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