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史詩穿在身上

歷史上有多少苗族后世子孫從未見過黃河、長江！但是，他們卻可以在衣服上看見它們。這是一種永遠的銘刻，它顯示著一個民族對于先民祖居地的永遠不會枯竭的記憶。

筆者已花甲出頭，卻一直沒有忘記孩時代在老家——湘西苗鄉所親眼看見過的苗家以寨子為單位進行的群體性接龍的浩大場面：百多名龍公、龍母身著明末、清代和民國時期的苗族盛裝，從頭到腳，配上各種生輝的銀飾，移步水邊，光彩陸離，蜿蜒如龍……

苗族，一個沒有文字于是把歷史寫在衣服上的民族！

上可追溯至遠古時代蚩尤部落的苗族，曾經生息于黃河中、下游一帶，歷史上發明有兵器、火藥、刑律，對中華民族的發展進步做出過顯赫的貢獻。然而涿鹿一戰，蚩尤兵敗，從此整個部落開始了漫長的大遷徙，從黃河中、下游到長江中、下游，從洞庭、彭澤湖畔到湘西、貴州、廣西、四川，從云南到越南、緬甸、老撾……

苗族人酷愛龍，把自己視為龍的傳人、龍的后裔和龍的化身。黃河、長江是中國的兩條巨龍，苗族人追述先祖的生活，總把蒼遠的目光對著長江、黃河。于是，無論遠去什么地方，苗族人身上所著的衣、褲和百褶長裙，屬精致的也好，屬粗獷的也罷，都一代一代固定地在胸襟外、衣袖邊、褲管下和百褶裙下擺的地方，滾上兩條用絲或棉線精織成的“八股帶”，又稱“欄桿”，以示對于黃河、長江兩條巨龍的依戀和擁有。

南遷后的蚩尤部落子民的衣飾上，不僅胸襟、衣袖、褲管和百褶裙下沿等處滾有黃河、長江的彩色“欄桿”，還陸續出現了各式人物、牛羊、莊園、花卉、昆蟲、飛禽、走獸等紋飾，都是對于其祖先所生活過的地方的記載。這些圖案在一代代苗族婦女手中日臻完美，技藝之精湛令人折服。然而，尤其固定不變的標志性圖飾則是黃河、長江兩條“欄桿”。

歷史上有多少苗族后世子孫從未見過黃河、長江！但是，他們卻可以在衣服上看見它們。這是一種永遠的銘刻，它顯示著一個民族對于先民祖居地的永遠不會枯竭的記憶。

明末、清初的苗家服飾，面料為棉、麻、絲織品，喜青、黑色和用土靛染成的深藍色，至少也是淺藍色。除公婆、父、母辭世和炎熱盛夏時身著白衣，頭戴白帕以外，一般不穿戴白色。男裝較為樸實，經常是頭戴黑帕，長約丈五左右，以“人”字形盤纏于頭上，大如斗笠，放發于帕外，吊在耳邊。身著過腰滿胸衣，雖有穿對胸衣的，但為數極少。每件衣于喉前、右肩處和右腋下方共安五、七至九個扣子，全為單數，不宜雙數。袖長口小，也有放大的，但穿者不多。褲短僅至膝蓋骨下，褲頭褲管亦大，穿著時褲頭折疊，俗稱“東風壓倒西風”，走路輕便。胸襟、衣領、衣袖、褲腳亦滾“欄桿”。腳肚包人字形青布裹腳，不著襪，腳穿麻履，武夫糾糾，英氣十足。與昆蟲和飛禽走獸雄者華麗、雌者素雅相反，苗族女裝無領，所繡花邊鮮艷奪目，五光十色，璀燦亮麗。有的頭纏青、黑布帕，額上稍低，腦后稍高，有條不紊，層層疊疊，包發不露，形如魚簍；有的高纏花格子布帕，由額一層一圈往上纏，包發于內，頂上中間形成空穴，可盛數斤糖果或其他備用小物件。其年邁者，外加短青布帕一節，長約三尺左右，由額前包至腦后，帕的兩端緊箍兩旁，兩耳包于帕內，以防風寒。

令人眼花繚亂的苗女衣、褲，明末、清初多分為“奈冬”、“呆冬”（大袖小袖之意），都無領，著衣者露出白晰的頸部。“奈冬”，袖大而短，寬兩尺有余，僅齊于手拐；“呆冬”，袖小而長，寬1尺左右，長達手腕，均為滿胸形狀。其胸襟是用4縷寬窄不等的青布，或其他與服裝本體顏色諧調的布料，自右腋下方，沿邊上滾，轉兩個彎繞過胸襟，斜上左肩，迂回右肩，與右胸襟交錯，形成一種里外三層的工藝。同時每滾縷布之間，都要用一條細小的多色絲帶進行間隔，以襯括出滾邊走向的線條美。衣袖、褲口、裙沿滾邊的制作技藝亦為一樣。穿著的時候，即將“奈冬”套在“呆冬”的外面，“奈冬”袖下現出“呆冬”的半截。“奈冬”、“呆冬”的胸襟及袖邊都滾有挑繡闊綽的花邊圖案，鑲有黃河、長江的彩色“欄桿”，其衣兩側下沿剪岔放擺，前后衣角處挑花繡朵，或挖出彩色云鉤。整件衣服有花開蝶飛、龍騰鳳舞、鳥鳴啼魚跳、農夫勞作、閑君邀游之秀麗。褲子不長，只至腿肚，褲頭較大，穿時亦要東風壓倒西風，但褲筒口較闊，寬有1.5尺左右，滾有琳瑯滿目的各種花邊圖案或數紗，鑲有黃河、長江之“欄桿”，所繡的各種人物、花草、飛禽、走獸都多姿多彩，栩栩如生。婦女下身除多穿滾邊褲子以外，有的還穿著精美的百褶繡裙。其裙長而寬，所用布料多是以麻或絲織成的“蒂明蒂晴”（意為“麻和絲織成的青布紅布”），顏色多選擇青、紅二色。制作時縫成眾多的皺褶，俗稱百褶，裙下沿邊滿繡花紋，滾有黃河、長江“欄桿”及各種五顏六色的花瓣，既典雅又端莊。系于腰間，圍滿下身前后左右，直達腳背。移步搖擺，如水飄藍絲，風動楊柳，頗放異彩。腳穿“尖船”布履，頭尖口大，滿繡花草昆蟲圖案，后跟安置有“六兒格”拉耳，俗稱“尖船鞋”。凡穿著“奈冬”、“呆冬”者，腰間一般都系一根或紅、或黃、或綠、或藍、或紫的絲帕，而不系花胸兜或花圍裙，以示配套。有的只穿“呆冬”，不套“奈冬”，一般不系各種顏色的腰絲帕，卻胸著繡花衣兜，或腰系繡花圍裙，同樣花枝招展，楚楚秀雅。

時至清末和民國時期，“奈冬”因工藝繁雜，耗資巨大，每制作一件要花白銀數百余兩，又不便于生產、生活，故逐年少見，惟有“呆冬”照樣遍及苗鄉，直至現今。

苗家歷史上對孩童的服裝也頗為講究。以背兜和童帽而言。苗家用來背小孩的“背兜”，寬3尺，長方形狀，夏兜布料多為“蒂明蒂晴”，冬兜多為青黑色布料。兜的上端配有三角形兜蓋，苗語稱“貼繃”。所繡圖案千姿百態，艷麗奪目，有花開富貴、雙龍搶寶，雙鳳朝陽、大鵬展翅、鳥戲彩云、魚跳龍門等數十種之多。構思巧妙，著色講究，做母親的大展其技，所繡出的各種圖案妙趣橫生，美不勝收。又如多姿多彩的童帽，有十八羅漢帽、七棱帽、獅子帽、麒麟帽、八仙帽、老虎帽、貓兒帽、鳳凰帽、錦雞帽、龍頭帽、梅花帽、荷葉帽等春夏秋冬數十種。挑花繡朵，配銀、銅、鋁各種工藝制品，形似神似，百看不厭……

以上各種苗族服飾，多穿戴于各個傳統節日活動和婚嫁喜慶場合，以顯示其富有和才技，如春節玩年、三月三、四月八、椎牛調鼓、跳花踏月、接龍歌會等喜慶場面。身著盛裝，配上苗家所獨鐘的各種銀器首飾，頭戴銀帽，耳吊龍頭、梅花各式耳環，頸戴項圈、披肩、胸掛銀扣、鏈練、腰圍銀帶，手戴銀鐲、銀戒等各種銀飾品，五彩繽紛，琳瑯滿目，叮當作響，熠熠生輝，具有特別的風韻，令人目不暇接。隨著時代的推移，為著方便日常生產生活，減少制作的麻煩，節約其制作時所要開銷的巨資，所有古裝多有簡化，但始終保持著繼承不落俗套，創新不離原譜的原則，所制作的各種苗族服飾既保持著苗家歷代服飾的風格，卻又適當地簡化了一些繁雜的工藝，使現在的苗族服飾既做到具有苗家的傳統特色，又適應于日常的生產與生活，既美觀亮麗，又樸實大方。

苗族人所熱愛的黃河、長江照常在其服飾上奔騰不息。如今，多姿多彩的彩色圖案以機繡為主，兼有手繡，整個衣褲不像古時龐然，日趨適宜貼身；沒有古時精致，但每逢傳統節日活動及婚嫁喜慶日子，大家都從頭到腳配上各熠熠生輝的銀飾，如詩如畫，同樣勾起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