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絢麗多彩的中國戲曲百花園叢中,您或許會發現,以土家族文化為底蘊、以土家族表演藝術為基礎的巴東堂戲,在全國數百個地方劇種中可稱之為花中奇葩。
在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巴東堂戲連同南戲、儺戲、燈戲、柳子戲等劇種一道,被稱之為恩施民族文化藝術的“五朵金花”。巴東堂戲流行在長江三峽一帶,發源于巴東長江以北的神農溪流域。而出生在神農溪河畔的巴東土家族藝人黃大國,作為清末民初巴東堂戲老藝人中唯一健在的年歲最大的傳人,自然成了地地道道的“中國堂戲第一人”。
源遠流長的巴東堂戲
巴東堂戲也稱為踩堂戲、花鼓戲,俗稱稿薦戲、人大戲。它起源于土家山民還愿敬神和吉慶賀喜的“跳花鼓子”,逐步演變成由藝人畫妝,是以巴東土家族方言入曲和道白,用“大筒子”(梁山調)、“小筒子”(南北路、太和調)和其他曲牌、雜牌構成的聲調演唱,伴以管、弦、打擊樂器及人聲幫和,借以反映現實生活、歷史故事和神化傳說等題材的地方戲。
巴東堂戲曾被稱為唐戲。據傳:武則天稱帝,老臣宿將舉兵反抗,\"通城虎\"薛剛反唐后兵敗,被武三思大軍追趕,從九焰山經房州(今房縣、保康、竹山、竹溪一帶)遁入神農架原始森林中。途經紫竹河與落草女將紀鸞英結為夫妻,隨后在巴東邊界大九湖\"掛字號\"筑臺,點將練兵,閑暇時為娛樂九營將士,同紀鸞英夫婦二人仿長安京城花燈上人物故事分扮角色作戲,從此流傳后世,衍為唐戲。
堂戲最早是在民間堂屋中演出的小戲。早年藝人受邀后,到主家把大方桌擺在堂屋中間登\"臺\"演出,若觀眾較多堂屋容不下則在主家院壩中隨方就園,劃地為\"臺\"針對堂戲適應山區\"坡陡屋場窄\"的特殊環境所形成的靈活、機動、便捷等特點,只需稿薦(巴東神農溪流域一帶一種用禾稈或干草編成的床墊子)大的一塊臺面就能演出,因而堂戲又稱為“稿薦戲”。
巴東自古為歌舞之鄉,史有楚王夢神女,宋玉作“兩賦”的佳話,說明不僅包括巴東就連巴東以西的巫山,幾千年來就有以薅草鑼鼓為主的揚歌曲牌。南宋吳自牧《夢梁錄》、明傳奇《紅梅記》、清柯煜《燕九竹枝詞》等均有巴人花鼓演唱的記載。事實上,巴東堂戲是產生于民間歌舞的土壤中在薅草鑼鼓基礎上以“花鼓子”的原生形態,按照神農溪流域土家族山民的審美和欣賞角度,不斷吸收融合梁山調、湖北越調、太后調、漢調、川調等地方戲曲的腔調、曲牌、場面和表演形式,逐步演變而自成體系的。
發源于神農架南麓的神農溪,可以說是巴東縣長江以北的土家、苗、漢等各民族人民的母親河。神農溪直達長江巫峽,水陸交匯,交通發達,但同時又僻處三峽腹心,流域內峰巒峻峭,溪壑飛瀑,是一塊相對封閉的世外桃源。太平時期,閩、蘇、浙、贛的“下江幫”,湘、粵的“湖廣幫”以及“荊幫”、“漢陽幫”等等,沿長江架輕舟頻繁往來于此。巴東堂戲《金鉤李湖子》講的就是巴東馮桿兒洞庭湖中會見草莽英雄的故事。戰爭年代這里則是兵家看中之地,明崇禎年張獻忠入蜀(即民間所傳“八大王洗川”)時,湖南著名民間老藝人曾道信率舉家流落定居神農溪河畔的沿渡河,為堂戲傳入了南調。明末清初皖國公劉體純屯兵數千耕戰12余年的糧餉重地,便是這神農溪河畔的陳家坡一帶。正是由于軍事的、經濟的、政治的、社會的人文活動,推動了民間文化藝術的相互交融,從而催生孕育了土家民族文藝母體中的巴東堂戲。
堂戲流傳的區域除巴東以外,還有恩施州的建始縣,宜昌市的秭歸縣、興山縣,湖北的神農架林區以及重慶市的巫山縣等縣、區。這些區、縣山水相連,且均在長江三峽地帶。此外,與巴東縣南部、東南部連界的恩施州鶴峰縣,宜昌市的五峰、長陽土家族自治縣,也有巴東傳去的堂戲。
清末民初是巴東堂戲興起的鼎盛時期,這期間出現了潘啟、曾學仲、胡樂兵、黃大國等一大批著名藝人,堂戲戲班多達10余支,上演劇目高達300多個,演出區域遠達川東、陜南、豫西和安徽等地。在巴東縣境內堂戲更是家喻戶曉,盡人皆知。由于堂戲藝人出自民間,演唱的內容又貼近和反映生活,所以巴東堂戲的生命力較強,曾在土家山寨中紅極一時,以其獨特的生命力艱難而又頑強地生存著。
巴東堂戲興旺發達的發展時期,是新中國誕生以后。1956年夏,大批文藝工作者開始廣泛搜集、挖掘傳統劇目。湖北省有關部門深入到巴東縣神農溪流域當時的9個鄉鎮追溯考察其源流,取得了建國以來的第一手堂戲資料。同年10月,巴東堂戲《二堂釋放》獲得全州“劇種挖掘獎”和“演出優秀獎”。自此,巴東堂戲登上正式舞臺,被列為全國381個地方戲之一。1965年湖北省藝術學校將考察的堂戲資料首次系統地以書面文字形式整理匯編成冊。改革開放以后,巴東堂戲民族文化藝術的挖掘成果可謂生機昂然,碩果累累:1989年《中國大百科全書·戲曲·曲藝卷》、《長江三峽大辭典》等書籍均對巴東堂戲作了大量的具體記載;1991年《中國戲曲音樂集成·湖北卷·堂戲》初稿出籠;2001年4月國際文化出版公司正式出版發行《巴東堂戲》……
黃大國的堂戲人生
出生于農歷1906年7月22日的土家族藝人黃大國,今年已經96歲了。有人說黃大國的一生就是追隨巴東堂戲的一生,這話一點也不假。從14歲開始學習堂戲算起,黃大國涉足巴東堂戲的藝齡達80余年,在他的靈魂深處總是時時與巴東堂戲緊緊相連。
黃大國出身在神農溪河畔土家族山寨一個極其貧寒的家庭里。在沿度河陳家坡一帶,黃大國一家可謂是堂戲世家,黃家祖孫三代人都會唱堂戲,差不多每代人中都有一個在當地唱得響的“角”。盡管如此,由于舊社會戲子身份低微屬于“下九流”,家庭生活總是一直不景氣。在黃大國弟兄姊妹7人當中幾乎每人都有一手堂戲中旦、生、丑、小等角色的絕活。在黃家黃大國排行老么,他從小就有唱戲天分,剛5歲時就能喊幾聲高腔,走幾步“場子”,常常因此博得人們的喝彩。在黃大國6歲那年,他父親黃龍成咬緊牙關擠出錢來就把他送進了當地一所族人學校讀了三年的私塾。1920年7月,酷愛堂戲的黃大國不顧家人的反對,悄悄地跟著當地的一個堂戲班子正式拜師學習堂戲。盡管自己出自堂戲名門,可黃大國仍然從頭學起,背箱子扛行李他樣樣搶著干,很得人緣。師父黃光亮對他的要求也特別嚴格,時常為他幾句臺詞不熟練,幾聲“滾板”不到位,幾步“場子”沒走好,背地里總要狠狠地教訓教訓他,免不了要抽他幾個耳刮子。靠著師父的傾心指點和他自己的勤學苦練,不到7個月時間,黃大國對堂戲各種角色的唱腔和步伐的處理,就有了幾分功底,登臺演出時,不時地受到人們的贊賞。
俗話說好事多磨,就在他學堂戲如魚得水的時候,恰逢軍閥混戰,這時還不到18歲的黃大國,就被強行抓到當時的四川巫山當兵充軍,這一去就是整整三年。在這三年里,黃大國只能偷偷地練唱堂戲。還真的感謝他那手演唱堂戲的絕活,當他從部隊逃跑后躲進深山峽谷中正是靠著替人唱戲謀生才揀回了一條命,他東躲西藏長達2個多月時間才狼狽不堪地逃到家里。可好景不長,回到家中才半年多時間,黃大國又被國民黨政府抓去當兵,這時的黃大國對生活的殘酷已經多了幾分理解,他更加懂得利用自己的一技之長結朋交友,閑時為明友們哼唱幾句堂戲,既活躍了氣氛又與大伙連接了友誼。當部隊開進巴東沿渡河羅溪壩一帶時,在朋友們的幫助下,黃大國又一次逃進了深山老林中,憑借著對家鄉地型熟人員熟的優勢,他又一次擺脫了官府的搜查。
置身于巴東堂戲的演唱和傳播,黃大國才真切地感受到了生活的樂趣。在解放前,黃大國兄弟三人在巴東長江以北一帶演唱堂戲名聲極響。土家山民每逢過節日或遇紅白喜事總愛熱鬧一番,也總要請到黃大國的堂戲班子到家里或者村頭進行演出。在土家山寨里,人們把能夠請到黃大國或者他的堂戲班子唱一出堂戲,當作是一種享受,因而堂戲備受山民的青睞,黃大國也深受山民的喜愛。黃大國十分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厚愛,對巴東堂戲更是多了一份特別的熱情和參悟。土家山民離不開黃大國,黃大國也離不開巴東堂戲,離不開與他朝夕相伴的土家各族山民。從1930年起,黃大國一人就演唱了300多個堂戲劇目,經他自己作詞填曲的劇目就達100多個,他還對《李淵辭官》、《王麻子打妝》、《三百好友》、《接妻回門》、《二堂釋放》等100多個傳統堂戲劇目進行了精巧的改編,幾乎每年都要演出堂戲300來場。他的巴東堂戲班子還經常被巫山、神農架、興山、秭歸等鄰近縣市的山民接去演唱,他還遠到四川、重慶、陜西、河南、湖南、安徽等省市演唱巴東堂戲,使巴東的民間文化和堂戲藝術精華廣為傳播,有力地推動了堂戲藝術的提高和發展。
新中國建成以后,黃大國才開始進入堂戲藝術真正的春天。巴東堂戲也從此正式走上了真正的大眾舞臺,黃大國再也不用躲躲藏藏地流落在民間大街小巷賣藝糊口了。巴東堂戲作為一種民族文化藝術受到黨和政府有關部門的高度重視,他們把黃大國從大山里請出來,組建了一批又一批現代堂戲班子,使堂戲直接服務于大眾文化生活。舞臺多了,心情好啦,堂戲的發展空間更大了,黃大國也格外賣力了,他不僅無私地奉獻出保存了幾十年的一批堂戲珍本(杠子),提供了許多重要的堂戲口碑資料,還協助整理了《送寒衣》等近百折傳統堂戲劇目。針對現實生活的實際需要,他還協助編導了《小拜年》、《三場麥子一場打》等近百個現代堂戲,極大地增強了堂戲的受眾性和教育意義,為堂戲直接服務社會、服務生活付出了極大的努力和心血。黃大國辛勤的耕耘,也獲得了各級各部門的認可,他先后兩次出席全州民族文化工作會議,10多次在全州巡回演出,多次獲得表演獎,他還扶持湖北省民族文化工作先進單位――溪丘灣鄉平陽壩文化站等建立了7支現代堂戲班子,他常常不顧八九十歲的高齡親臨現場指導,一招一式地帶徒授藝。在黃大國等一批人不遺余力的努力下,巴東堂戲終于走出了三峽峽谷,昂首邁進了省城媒體,還進了首都北京并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中央電視臺等媒體多次播出。
隨著巴東堂戲的揚名,神農溪也開始名揚天下。如今的神農溪,再也不是“養在深山人未識”的“大家閨秀”了。經過黃大國等幾代人不懈的綜合開發,這里俊俏的山水風景、悠久的民族文化以及散發著古樸濃香的巴東堂戲藝術,構成了聞名遐爾的國際旅游新景點。隨著英國、美國、法國、日本、香港、臺灣等國家或地區的一批又一批中外游客的紛至沓來,黃大國的弟子們那巴東堂戲如癡如醉的演唱藝術以及神農溪流域的絢麗風光,成為“紅鼻子藍眼睛”人們的最大的看點。如今的神農溪,成了峽谷叢中巴東土家族山民的一條流金淌銀的富裕河,也成了連接土家族文化與世界各民族文化大融合的一條紐帶。巴東堂戲也因此成為國際旅游景點神農溪風光中最亮麗的風景線。
世紀老人的堂戲情結
2002年的春天,我們隨巴東縣民族事務局負責人一行來到神農溪流域中的溪丘灣鄉白楊坪村9組,專程采訪了這位世紀老人。一談到堂戲,黃大國老人幾次激動得淚流如注。老人家感慨萬分地說:“能夠看到巴東堂戲有復蘇興旺的今天,我今生今世足亦!”
黃老告訴我們,他一生結了三次婚,全都是緣于堂戲情于堂戲。黃大國老人一生所追隨所付出的也只有巴東堂戲。在家里他做不來家務農活,前兩個妻子都是因為過度勞累而病死的,他的一生中沒有一個兒女。如今老人家雙目已經失明了,當他依然愉快地和最后的一位老伴孤孤單單守候著殘年余生。說到人生的酸甜苦辣,黃老說自己并不孤獨,因為今天有這么多的堂戲弟子在為更多的人傳播著巴東堂戲,每當想到這些他總是很快樂,珍惜生活的每一天。談及他的夢想和企盼,黃大國老人十分認真地說:“巴東堂戲現在還僅僅局限在國際旅游景點神農溪上給中外客人表演或者為數不多的公開演出上,這還很不夠。如今我們國家入了世,與世界各地的距離拉近了,真正讓巴東堂戲走進世界,讓世界各民族人民了解和喜歡巴東堂戲民族藝術的精華,還需要堂戲藝術工作者進一步不斷地付出。這是你們年輕人下一代人的事情了,我這個老朽是力不從心了。這或許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遺憾了!……”說到這里,老人哽咽著淚花,竟然放聲大哭起來……
每當說及到中國堂戲的藝術精髓,黃大國老人都是那樣的如數家珍。說到興奮之處,老人家竟然丟下拐杖信步起舞,扯起喉嚨高聲演唱:
“我從小就把江湖走,
隨帶一個酒葫蘆,
巴東趕船到漢口嘛,
漢口轉來逛逛荊州……”
“我萍兒生得像一枝鮮花,
有知識有文化樣樣不差,
在學校當園丁哺育幼苗,
男和女老和少誰個不夸?”
他那高亢、蒼勁的聲音,他那應聲“出場”的舞姿,他那頗有功底的“跨步”,重現了老人當年輝煌的堂戲人生,你絕對不會看出眼前的黃大國老人已經是一個雙目失明的世紀老人了。或許,我們所看到所聽到的,也是這位中國堂戲世紀老人最后的一次,也是最輝煌的一次世紀“絕唱”了,但我們已經從黃大國老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種生生不息的中華民族的氣節和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