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背負著遠大理想來到青藏高原的。那一年,我21歲,大學畢業分配回到了家鄉——湖北機油水泵股份有限公司當了一名工人。面對機床上旋轉的工件和流水線上忙碌的作業,我不禁拷問自己:你真的甘心與這些“鐵疙瘩”打一輩子交道嗎?你真的甘心青春在可以預見的平淡迅捷的寒來暑往中衰老耗盡嗎?于是,在那年冬天小縣城掀起參軍熱時,我不顧父母的反對,去報名參軍,而且,一路綠燈順利地穿一切似乎都在意料之中而又出乎意料之外,當喘粗氣的火車穿過茫茫的戈壁灘,在大西北的一座小站靠站時,我知道我的心至此才開始真正的遠航。在經過摸爬滾打,直線加方塊的軍訓生活后,我被分配到部隊機關從事文字工作,而且經常有去北京學習的機會。愛情故事就始于那次北京之行。那年夏天,部隊派我去北京學習。由于我所去學習的單位不安排住宿,我便在豐臺區租了一間房子住了下來,住在我隔壁的是一個學生打扮的女孩子,披肩長發,著一襲淡藍色的連衣裙纖細細的,清秀的臉龐上經常掛著笑容,見我總是輕輕點一點頭,算是鄰居間打個招呼。
從房東的口中得知她叫曼秋,是附近中央音樂學院的學生,家住北京房山區那邊,很遠。因為鄰居關系,我們的交往多了起來,每到周末,極愛看生活雜志的她就走進我的房間借書解悶,看完便還,還了又借,我喜歡聽她拉二胡,閑暇時,她也會給我來上兩段。這當兒我們的話語就多了起來,談人生、談理想,甚是投機。那時候,我常在北京一些報刊雜志上發表些生活情感類的紀實文章,她總是要搶著先睹為快,看完嘖嘖地贊嘆幾聲,我也樂得送些多余的樣刊給她,寫上“曼秋雅正”之類的酸話,曼秋認真地把它剪下來,一頁頁地貼在本子上,令我尤為感動,不知不覺地暗戀上她了。
但面對曼秋,我一直很自卑,因為我只是一名普通的軍人,而且又在遙遠的西部服役,家里的條件也不是很好,而曼秋除了本人是大學本科生外,爸爸還是京城某公司經理,這種巨大的反差,常令我產生自慚形穢的感覺。
那些單戀的日子苦澀多于甜蜜,好多次想對曼秋訴說那埋藏于心底的愛戀,但始終沒有勇氣,我害怕一旦求愛被拒,反而連這種朦朧的暗戀都要失去。
真正捅開我和曼秋之間心靈窗口的是在我學習即將結束的時候,這天,我約她出去爬長城。從小生長在“天子腳下”的她,盡管對熟視無睹的長城不怎么感興趣,但為了不掃我的興,還是爽快地答應了。
這是我第一次登上向往已久的長城,心情異常激動。曼秋拿著照相機,一邊忙著讓我在高高的長城二擺著不同的姿勢,一邊忙著按快門。此情此景,令人終身難忘。終于登上了好漢坡,曼秋已是氣喘吁吁,我讓她坐在臺階上休息,自己則像—‘只歡快的小鳥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不想一個趔趄倒在地上,我的腳踝被扭傷了,痛得爬不起來。
曼秋見狀沖到我的跟前,挽起我的手臂搭在她瘦削的肩上,攙著我一瘸一拐地往下走,一些游客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我們,曼秋似乎旁若無人,那一刻,有一種溫柔的感動涌上我的心田。
半個多小時的路程,我們走了整整兩個小時,在長城腳下我們找了一個歇腳的地方,曼秋為我搓揉腳踝。我咬緊自己的胳膊,任憑汗水涔涔地往下流,始終未發出一聲呻吟,好強令我不愿在曼秋面前露出脆弱的樣子。
“很痛嗎?”曼秋關切地問。
“嗯?!蔽尹c了點頭。
“為什么不叫出來?叫出來也許會好受些?!?/p>
“怕把你嚇著?!?/p>
“真傻……”曼秋嗔怪道。她掏出一條潔白的手帕替我擦試臉上的汗水。
一縷紫羅蘭般淡淡的氣息撲鼻而來,我抑制不住郎積已久的情感,沖動地抓住曼秋的手,她一陣驚慌,撿上頃刻間泛起玫瑰的紅暈,她掙扎著欲抽出手,我卻緊緊地握住毫不放松。我知道,這一刻也許是我惟一的一次表白的機會了。我飽含深情地說:“曼秋,我愛你。”‘騙我……”曼秋低著頭?!罢娴模摇野研钠书_給你看?!蔽艺Z無倫次的說?!澳悄銗畚沂裁?”曼秋抬起頭,逼視著我。“我……我……說不出來?!薄胺砰_我?!甭飱^力抽出手,我心一沉,完了,眼淚頁刻間不爭氣地溢出來?!皠e……這樣?!甭锘帕耍ι斐鍪痔嫖也猎囇勰浚覕堊∷难挠牡卣f:“曼秋,我真的愛你,真愛是說不出理由的。”曼秋軟軟地倒在我懷里,我大膽而熱烈地吻著她,以至她的眼睛里淌出晶瑩的淚水……感情的閘門一旦打開,猶如滾滾潮水一發不可收拾,在最后的那些日子里,頤和園、北海、十三陵水庫處處留下了我們相互依偎的身影。
半年的學習很快結束了,臨分別的晚上,我們緊緊相擁,曼秋睜著一雙在黑暗中也閃亮的大眼睛深情地注視著我。她說阿維,等我畢業了我去青??茨?。我說,那時我一定要背你上高原。她說我要你背我慢慢到老。我舉起右手說,我今天對天鄭重宣誓,今后無論發生什么事,今生今世我只愛曼秋一個人,今生今世我要背著她慢慢到老。曼秋雨點般的吻落在我身上,剎那間,所有的柔情漫天席地洶涌而來,我將她緊緊擁在我的懷里……
回到部隊后,我全身心地投入到部隊的工作和函授自學當中,我想在曼秋畢業前通過自學來改變我目前的知識結構。一份耕耘,—份收獲。終于在1999年7月,我順利地通過了英語四級考試,拿到了法律本科文憑。與此同時,因我工作成績突出,部隊給我記三等功一次。
拿到畢業證書和軍功章的那天,我激動得一夜都沒有合眼。當然,我更沒有忘記通過電話及時將這一喜訊與一直期盼我成功的曼秋分享。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曼秋卻沒有往日的興奮與激動,在經歷了許久的沉默后,只是淡淡地說了句:“祝賀你。”便匆匆地掛了電話。
夜色鋪天蓋地地襲來,寬闊的訓練場上籃球架子孤零零地相向站立著,在夜色的洗禮下,發出幽藍幽藍的光芒?!奥锼趺戳耍巧×?,還是因為我這段時間工作忙沒有給她寫信生氣了?”我焦慮的心在寧靜的夜晚怎么也安靜不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我給曼秋寫信更勤了,曼秋也會每半月給我回一封信,說她的學習情況、心情和同學關系。有一次她說,她就要畢業了,所學的專業不知在社會上有沒有用,她沒有信心,然而過一段日子,她又會在信中說她一定要成為第二個那英、王菲。曼秋的信就像她的人,美麗,寧靜,也透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憂怨。
轉眼又一個秋天到了,曼秋在畢業典禮結束后,給我打來電話。她說她找到一個經紀人,過幾天就去唱片公司錄音,不來青海了。我說你不來沒有關系,你的成功,就是我的快樂。話雖這么說,但我的心卻忽悠悠地直撞胸口。
此后的日子,曼秋仍然給我寫信,只是有時是一個月一封信,有時好幾個月才——封,偶爾也會寄上幾張她演出對的舞臺照片,不知為什么,我的心里總是澀澀的。
編輯/楊濤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