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愛敏
大四那年,我參加了市里高校組織的大專辯論會,奪得最佳辯手稱號,這也算是大器晚成吧,從此我成了校園名人。
于是,就有人慕名找上門來拜我為師。毛遂自薦者還是個外國留學生,名字叫湯姆,生就一副麻稈身材,一頭略帶卷曲的棕色頭發下面,有一張白得出奇的娃娃臉。
從那時開始大部分課余時間里,我的身邊就總跟著這個外國佬。湯姆比我小兩歲,說話做事帶著一種特有的天真和坦率。我慢慢地喜歡上了這個小弟弟。
可是沒多久,我就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勁。看上去單純的外國小弟,對我的態度從畢恭畢敬漸漸發展到呵護有加,很快愛情表白就從他嘴里出來了。
“湯姆,我比你大,我無法接受一個比自己小的男人做男朋友。”我學著他一樣坦率地回絕他。
沒想到湯姆輕松地聳聳肩說:“年齡不能說明問題,你知道我的內心要比外表成熟得多。”
“你們外國人太開放,對待愛情不嚴肅。”
湯姆急得滿面通紅,在原地轉了幾個圈,最后舉手發誓:“我向上帝保證,我不是你說的那種人,我會做到從一而終的。”
他把從一而終都用上了,我撲哧笑出了聲。
“你相信我了?”湯姆見我笑了,急不可待地抓著我的肩問。
“好,好,我相信我相信。”我只是笑,相信也好,不信也罷,真實的原因我沒有說出口,其實在我的心里已經有了自己喜歡的人。
臨近畢業那段日子,時間多得沒法打發,我就整天往學校的畫室跑。我從小就對美術感興趣,要不是在老爸“學好數理化,走遍全天下”的高壓教導下,沒準我現在也是半個畫家了。
就在那間凌亂的油畫室里我遇上了他。
窄小的畫室灑滿了陽光。他就那樣站在浮著塵埃的光束里專心作畫。黝黑的皮膚,刀削般的線條還有冷峻的目光,這一切像磁石般深深吸引著我。
他說他叫楓,美術系一位教師的朋友,我從第一眼起就不可自拔地掉進了感情的漩渦。
很快畢業,上班。湯姆開始頻繁地往我的宿舍跑,而我則更加頻繁地往楓的住處鉆。常常是夜深了我從楓那兒打車回來,會在宿舍門口碰到依然等在寒風中的湯姆。他把手里的塑料袋在我面前晃晃,孩子氣地讓我猜里面是什么好吃的。我當然知道里面除了糖果、巧克力,一定還有我愛吃的五香豬蹄。他總是對我的嗜好了解得非常清楚。
“湯姆,以后別再拿這些東西了,剛剛有人請我吃過。”我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違著心說。天知道我還能從誰那里享受到這樣的待遇。
“是他嗎?”湯姆小聲說,他見過我和楓在一起。
“是的。”
“你愛他,他也愛你嗎?”湯姆盯著我的眼睛刨根問底。
是的,我愛楓。為了心愛的人的事業我甚至答應做他的人體模特。
在楓那間開著電暖器的小屋里,我面對楓緩緩地褪去了最后一件內衣。從楓瞬間放大的瞳孔里我看到了他的驚嘆,他稍一愣神后低頭快速地畫起來。小屋里安靜極了,只聽得見鉛筆掃在畫紙上的刷刷聲。此時此刻,我想起了電影《泰坦尼克號》里面杰克為露絲作畫的情景。楓會不會也是我生命中的杰克呢?
整整兩個小時,楓吐出一口氣扔下畫筆拿著衣服走過來:“凍壞了吧。”他愛憐地用手掌撫摸著我的胳膊。我一陣顫栗,披在肩頭的衣服滑落下來。楓順勢緊緊地擁住我,耳邊傳來楓的喃喃細語。冰涼的肌膚在他的撫摸下慢慢地變暖發燙,可憐的意志早已土崩瓦解,我惟一能做的就是迎合他炙熱的雙唇。
突然間我感到一陣不舒服,敏感的我意識到老毛病又犯了。我用力推開他,慌張地說:“我要吃糖。”
楓顯然被我的舉動弄糊涂了,他呆望著我問:“你要吃糖?”
“我有低血糖,必須吃點甜食。”我虛弱地回答。
楓出乎意料地坐著沒動,換了一種陌生的猜疑的目光打量著我:“真的嗎?”
霎時,一股巨大的委屈感涌上了心頭,可是愈來愈重的感覺戰勝了一切,我不顧一切地朝他大吼:“我要吃糖!”
他慢慢地站起來:“這太可怕了,可是我這里沒糖,要不我去廚房給你弄點水。”他在我的逼視下極不情愿地向廚房走去。
我開始穿衣服,雙手已在微微發抖,同時冷得打顫的還有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我想起湯姆,如果湯姆還在,我就不會忘記出門前往口袋里放顆糖,湯姆每天都會用電話提醒我的,櫥子里的玻璃罐里永遠塞滿花花綠綠的糖果和巧克力,那都是細心的湯姆替我準備的。
不等楓從廚房出來,我已經強撐著出了門坐上了出租車。我忘不了剛才楓那冷冷的猜疑的目光,他居然以為我用這種方法騙他,還有他吞吞吐吐的借口和極不情愿的表情。我記得他曾說過要做中國的梵高,來到這個世界惟一的任務就是作畫,要做他身邊的女人就得為他分擔生活中的一切。這些我早該明白的,你還能指望人家給你準備一顆糖嗎?哼,中國的梵高,見鬼去吧。
回到宿舍我直撲那個玻璃罐,里面只剩兩塊巧克力,三顆糖。自打兩個月前湯姆回美國后,我就沒有去買過糖,我早已習慣了由湯姆來操持這一切。
記得湯姆第一次面對我面色蒼白虛汗淋漓時也曾嚇壞了,他一把抱起我就往醫院跑。我在他懷里掙扎著告訴他我只是低血糖,吃點甜食就可以了,用不著去醫院。可他執意把我抱到醫院急診室又馬不停蹄地跑出去買糖果,當時可是半夜時分啊。
湯姆是帶著傷心和遺憾離開中國的。臨上飛機前他最后一次把我的糖罐塞滿,戀戀不舍又放心不下地說:“以后你要懂得照顧自己,記著吃糖啊。”
當時我曾笑話他的婆婆媽媽,如今憶起那些啰里啰索的話,竟是從來沒有的溫暖和親切,那是一個男人對他心愛的女子再深切不過的呵護啊。
立在窗前,我把僅存的三顆糖緊緊地握在手里,這是大洋彼岸那個男孩兒留給我的惟一的愛的紀念。
(責編關山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