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被猜疑之風吹逝的初戀

姜澤華

慧子是媽媽同學的女兒，我們是經她媽媽介紹認識并相愛的，有理由相信，這一切都是在慧子媽媽特意安排之下進行的。盡管我們還在本市兩所不同的職校念書，差一年才能畢業。

聽媽媽講，這個漂亮得耀眼的女孩兒像極了她媽媽年輕的時候，媽媽常用滿眼的慈愛和呵護盯慧子看，慧子羞澀地低下頭。媽媽曾滿懷歉意地對我說，上學時，我因為妒忌慧子媽媽的美貌，還背后說過她的壞話哩。而現在人家卻把自己這么好的女兒介紹給你，想來，真是對人家不起啊!媽媽說著說著就有些眼角濕潤，我知道那是替我高興的幸福淚花。

慧子不但外表長得漂亮，而且有種與年齡不相稱的柔順和賢淑，我們的相處是那么地投緣。怎么說呢?其時，我剛結束了一場無望的單戀，對方是同校不同班的一個女同學。那女同學并非容貌出眾，愛上她的原因，說來真是莫名其妙，僅僅是因為一句并不流行的歌詞。記不清是電視連續劇《西游記》中哪一集里的插曲了，就是“雨潤紅姿嬌”這簡單五個字的意象和因之浮想聯翩，纏綿了我那時風花雪月的大腦。那天，我正于秋雨初霽的黃昏臨窗“少年維特”呢，鄰班文秘專業的那個整日“凄凄慘慘戚戚”以“易安居士”自命的女生，著一襲紅衣，戴一頂俏皮的紅帽，自我憑臨的窗外飄然而過?！坝白尤缬白訕拥膯伪　薄x時與我腦海中一個模糊的印象重合，從此便開始了對她義無反顧的追求。

坦白講，如果我那時稍微懂點兒女孩兒心理，沒準兒這事就成了。可是，正所謂青春年少，純情啊。我被自己的想象沖昏了頭腦，總覺得人家冰清玉潔、超凡脫俗，就有些自慚形穢。便只知道寫一些仰慕的情書情詩。未能感動別人，倒先把自己感動了，楞是把1+1=2這樣的問題搞成了“哥德巴赫猜想”，把自己修理得整夜輾轉反側。

但我才華橫溢的情書，不但沒有獲得“李清照”的垂顧，反而激發了她女孩天性的浪漫情懷。于是，她就把我當成了“七個小矮人”之一，而把自己當成了“白雪公主”，自然要找一個相配的“白馬王子”。她愛上了我們學校公認的“帥哥”，我的鐵哥們天宇。但最終結果是我們倆遍體鱗傷而人家天宇依舊閑庭信步。后來天宇安慰我的那話，簡直叫我吐血!他說：弟啊，這事兒我真的愛莫能助，幫不了你。如果能舍身以代……哪怕分你幾分魅力呢。唉!我還真煩死了這個神經兮兮的“李清照”……

現在可不一樣了。鐵樹開花、枯枝發芽竟在今天!哼，如果把我的慧子往學校一帶，還不鬧個“三級地震”?特別是天宇和“李清照”。我要輕挽慧子的纖腰，在他們面前目不斜視飄然而過，讓他們眼珠出眶下巴墮地，拾起眼珠安上下巴再出眶再墮地!哈，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這個夏天，這個本來準備用來療傷的夏天，充滿了我和慧子蜜一樣甜的愛情故事。

我的熱戀獲得了慧子加倍的呼應，她也同樣地熱戀我了。我已經吻到了她。要知道，追了“李清照”一年多，我可是連人家的手指頭都沒碰一下。更重要的是，在我們纏纏綿綿半醉半醒之間，慧子還問起了我畢業后的就業去向。她暗示我她的爸爸即我未來的岳父在本市人事局任要職，我們都不必為這前途暗淡的職校擔心。你說好事怎么全讓我給碰上了呢?因之，我對慧子的愛就更加誠恐誠惶，百倍小心。

使我心生芥蒂的，是我終于知道了她的家事。

原來，她的親生父親過早地去世了，再婚的媽媽并不幸福。因為，慧子的媽媽總不能放心慧子繼父的“風流稟性”。雖說他為了和帶著個女孩兒的慧子媽媽結婚，決絕地和自己原來的妻子離婚的舉動很被視為“情種”，很令慧子的媽媽感動，但同時也給周圍的人留下了話柄。即，恐怕慧子的爸爸在世時，他們就已“鵲橋暗渡”了?；圩計屢驗槭懿涣酥車说淖h論和異樣的目光，干脆提前辦了病休，在家當起子專職的家庭主婦。所有這此，慧子媽都認了。使她不能容忍的是，年近半百的丈夫總有一些不清不白的傳聞，單位里依舊時常有慧子繼父的“緋聞”傳出，這就不能不叫她心驚肉跳。因為自己和慧子繼父的結合就有些第三者插足的意思，她可不想再大意失荊州。于是就加強了戒備，開始在丈夫的衣領和袖口上搜尋蛛絲馬跡。丈夫每晚回家，她必先嗅聞丈夫身上的氣味，以期找到丈夫拈花惹草的證據。當然慧子的繼父偶爾確有向慧子媽解釋不清的地方。因之就難免要爭吵、開戰。但不要以為慧子媽發現不了什么就沒事，愈是抓不到丈夫的把柄，她就會把事情想象得更豐富，更不堪，爭吵打罵就愈演愈烈。到后來，有些神經質的慧子媽連丈夫對慧子稍微的親切舉動都放心不下，因為慧子已是個漂亮的少女了。家里雖然有寬敞的三居室樓房，可為了防止丈夫萬一“獸性發作”，她寧愿讓女兒住校。她把女兒介紹給我，并默許我們在尚未畢業時戀愛，未必沒有這方面的原因。

關于這些，有的是慧子告訴我的，有的是我道聽途說知道的。其實，慧子也受夠了繼父不斷的緋聞和媽媽的神經質，更受不了他們已成習慣的爭吵。她曾地對我說：真想早點結婚，早點兒嫁出去，要不，明年畢業我們就結婚口巴，我只想早點兒離開那個家，盡管爸爸媽媽對我都很好。

在慧子向我表白這些的時候，是多么令我感動啊。我發誓要百倍地愛她。也許我不能使她一生大富大貴，但我要傾我所有盡我所能，使她一生不受一丁點兒的委屈和傷害，使她天天感受愛的陽光和雨露，永遠生活在幸福和甜蜜的空氣中。這是一個多么惹人憐愛的女孩兒啊!

但在我的內心深處，或多或少也有了點兒小視她的資本。至少，那種“誠恐誠惶”是沒有了。甚至有時還想我們認識才幾個月啊，她……她這么漂亮的女孩兒，是不是太主動了?她會不會有不為我所知的過去?她媽媽對她繼父與她過于親切的懷疑和指責，真的全是捕風捉影?

后來發生的一件事，更加深了我的這種猜疑。

一個在北京念書的中學同學來看我，他還帶回來一個北京女孩兒。那女孩兒不惟長得漂亮，氣質上也有一種“天子腳下”的自信和神氣。我很替同學高興，就喊來慧子一起與他們吃飯。但那飯卻吃得拘謹。慧子和那北京女孩兒比，顯得很“小家碧玉?。而同學的話里話外卻好像并不把那北京女孩兒放在心上。那女孩兒也很坦然，好像他們暫時的同居僅僅是為了相互慰藉，為了豐富人生。用同學的話說，什么“天長地久”“與之偕老”，一個人如果沒有點“歷史”沒有點兒“過去”，就像男人不曾被酒醉過，女人沒有為了消遣而逛過商場。

那夜，我是以一種酸溜溜的目光看著同學擁女友離去的。爸爸媽媽都回鄉下老家看姥姥了，微醉的我就強留了慧子。我至今也不能對我那夜的舉動有一個明確的解釋?；圩訒粫馑麄兊目捶?或者，她早已有了和那女孩相同的經歷?要不，為什么我們才認識幾個月她就和我這么親密，甚至談婚論嫁?在她眼里，我大概還是個未經戀愛洗禮的“小天真”吧?我在慧子眼含清淚中粗暴地解她胸衣的時候，突然想起解剖課上待剝的羔羊。

自那以后，便覺得她似乎并非那么美好，就像我追求過的“李清照”，空負才女之名而實際只不過是我把她想象得不食人間煙火罷了。

在男女情感世界，那層被彼此視為神秘的窗戶紙一旦捅破，彼此再無距離，一切便不再神圣。盡管那晚慧子哭了一夜，她還是原諒了我，她對我更好了，完全是一副對待自己未婚夫、對待自己另一半的模樣。但我卻并不領情，更是在心里加深了對她無妄的猜測。甚至，她收到一封陌生的來信，或以嬌憨的語氣跟繼父打電話，都會令我沉下臉來，我們終于開始有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磨擦。天知道那時我為何那么鬼迷心竅：慧子離我近了，我便視為輕佻輕視她，她稍一疏遠我，我又想你都和我上床了，還假正經什么啊!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盡，令慧子對我無所適從。

現在想來，感情，特別是青年男女那份初戀的感情，是生命中最純潔的清泉，不容絲毫的猜疑和褻瀆的玷污?？晌覅s不知珍惜，傷人害己。是慧子的寬容和柔順，徹底把我寵壞了。

我們的關系就這樣不好不壞地維持到畢業。也許是見我實在無可救藥了吧，慧子終于提出和我分手。

“我的過去與你無關，你無權責備我的經歷和我的家庭，何況，我沒有過去!!!一個無中生有猜疑一個純潔少女的平生第一份感情的卑鄙男子，不配得到我的愛!我無力選擇我的遭遇，對和你的過去，我無話可說，但我絕對可以選擇一個只有未來的未來!”

在她給我的絕交信中，還附了自一本雜志上剪下的她的一則征婚啟事：某女，23歲，不是處女……

不受震動是不可能的。我沒有想到慧子如此剛烈如此決絕。哉悵然若失，但我已無其它選擇。因為，突然我的“李清照”又哭哭啼啼跑到我身邊來了。

直到“李清照”和我的愛情無疾而終(因為我們的確不合適)，我才明白，我對慧子所有的無端的猜疑，都是因為我的內心深處認為慧子比我優秀，我配不上她，愛得極不自信。其實，我的猜疑僅僅是源于我真的愛她??！

但此時，慧子已經遠嫁到了珠海。

兩年來，不明真相的慧子媽媽一直對我和媽媽心懷歉意，她一直以為“女大不由媽”的女兒的“風流稟性”是受她繼父的“熏陶”，是繼父把她影響壞了。她一直想張羅著幫我介紹對象呢。而我卻看著這個和我一樣可憐可悲的女人，欲哭無淚。我那被猜疑之風吹逝的初戀啊!

(責編關山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