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誰沒見過馬?誰沒見過月亮?這是兩樣再普通不過的東西,大家都不覺新奇。
馬兒怎樣跑?月兒怎樣彎?這又是兩個再平易不過的問題,許多人卻不容易答得出來。
我們熟視無睹,我們缺少觀察。為什么會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無味?因為心不在焉。心理學叫“缺少注意”。觀察,包括科學觀察,都以注意為前提。
我們不能拿這兩個問題,去考普通公眾,但是,有的人就不能回避這樣的問題。比如,畫馬、畫月的藝術家;又比如,研究動物行為的科學家,研究天體運行的天文學家。
二
“馬兒怎樣跑?”在藝術史家貢布里希的名著《藝術的故事》里,有這樣一段文字:世世代代的人都看見過奔馬,參加過賽馬和打獵,欣賞過表現縱馬沖鋒陷陣或者追隨獵狗驅馳的繪畫作品。可是人們似乎都沒有注意到一匹馬在奔跑之中“實際顯現出”什么樣子。
繪畫作品通常把它們畫成四蹄齊伸、騰空飛奔——像19世紀偉大的法國畫家熱里科的名畫《埃普瑟姆賽馬》中畫的那樣。
此畫出世以后,大約過了50年,照相機已經相當完善,足以拍下飛馳的奔馬。所拍的照片證明,畫家們的觀察錯了,沒有一匹馬奔跑的方式符合我們認為非常“自然”的樣子。一匹馬的四蹄離地時,馬腿交替移動,為下一次起步做準備。我們稍加思考就會明白,若非如此,馬就難以前進。
可是,當畫家運用這個新發現按照實際模樣去畫奔馬時,人人都指責他們的馬看起來不對頭。貢布里希尖銳地指出:“我們有個很奇怪的習慣念頭,總是認為自然應該永遠跟我們司空見慣的圖畫一樣。”
這是科學技術與藝術發生干系的有趣例子,讓我們記下這幾個事件。1821年,熱里科作油畫《埃普瑟姆賽馬》;半個世紀之后,麥布利基借助連續攝影拍攝《奔馳的馬》;不知何人把這兩者聯系起來發現了繪畫錯誤,貢布里希在《藝術的故事》中說這是“不久前的一項驚人發現”,而這本書的首版是在1950年。
三
就“馬兒怎樣跑”的問題,我請教過不少朋友。大家都說:“馬在跳躍障礙時是兩蹄并起的呀!”大家都是這個印象,因為大家都曾“注意”過。
一款佳能的專業相機保持著高速連拍的世界紀錄,1秒鐘之內能捕捉10個畫面。它的產品目錄是一幅高速連拍的圖片,正好就是奔馬跳躍障礙!我如獲至寶。原來,馬只是在跳躍的最高位才出現“四蹄齊伸”的姿態,落地前它又調整到“四蹄交替移動”的奔跑狀態了。
科學技術又一次幫助了我們,也幫助了藝術家們。
四
科學與藝術本來是一家,不論是始于觀察,還是始于問題;科學與藝術的源頭很近,它們在山頂上會合。在山腳下,它們不幸分手,但是藝術可以、而且應當從科學獲得理性的勸導,一如科學可以、而且應當從藝術獲得感性的活力。藝術與科學相融合,那是一種大美,自然的美,源頭的美,最高境界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