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圣任 編譯
在第六病室,一個剛剛脫離危險的小病人在等著他。
42歲的心臟病專家別洛澤洛夫走進第六病室,孩子們正圍著新來的小病人薩沙竊竊私語。這個孤苦伶仃的小孩蜷縮在被子里,一頭金色的頭發散落在枕頭上,淡藍色的雙眼死死地盯著天花板,眼里藏著深深的憂郁。7歲的薩沙是從孤兒院送過來的,身邊沒有一個親人。
“你好!你就是薩沙?”別洛澤洛夫向他打招呼。薩沙看見醫生走進來,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別洛澤洛夫溫和地對薩沙說:“我保證不會痛的。”說完拿出聽診器開始檢查。診斷結果是:薩沙兩片心瓣殘損,而且已經出現浮腫,需要立即做手術。
別洛澤洛夫坐到床沿上,看著薩沙的眼睛說:“要挺住。你還會跑起來的。”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在昧著良心說假話。這小孩的病需要長年精心護理和治療才有希望重新站立走路,可在孤兒院誰能保證做到呢?他一回去,病情一定又會惡化,到那時又怎么辦呢?
別洛澤洛夫感到一種莫名的痛苦。薩沙的心瓣殘損不是天生的,很大程度上足因為他童年的生活太艱苦。“我給他看病的時候,他是那么的驚慌害怕。也許,大人們從來沒對他好過,他有些不適應。等待他的未來是什么呢?他還有未來嗎?”現在薩沙只有一個人與重病搏斗,因為命運的殘酷不公,本應屬于他的美好燦爛的“明天”,卻被殘酷的“今天”粉碎了。
別洛澤洛夫自己不久前曾患中風,現在剛重新學會走路,至今仍手持拐杖。事實上自己與薩沙一樣也是孤零零一人。
“他是我爸!”薩沙突然回答說,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
過了幾天,浮腫得到了扼制,薩沙開始走動了。一天晚上,薩沙發現別洛澤洛夫辦公室的門開了一條小縫,他小心翼翼地透過門縫往里看,別洛澤洛夫放下手中的電腦鍵盤“喂,是你呀!進來玩玩。”他打開一個簡單的電腦游戲,給薩沙演示該敲哪些鍵。小男孩怯怯地坐到椅子上,但很快就沉浸到電腦游戲當中,也不再靦腆了。“哇!贏了!”打完游戲,他滿意地轉過頭,燦爛地笑了。
從此以后,薩沙成了別洛澤洛夫辦公室的常客。有時玩電腦,有時只是坐坐皮沙發。一天,別洛澤洛夫送給孩子一只綠色的青蛙玩具,上緊發條后會不停地蹦跳。薩沙也竭盡全力跟著它跳,這是他平生第一次擁有自己的玩具。他像珍惜生命一樣地珍惜它。
有一次,薩沙例行去教授那兒做客,別洛澤洛夫不在辦公室,一幫孩子圍在他的辦公桌旁。“你們在干什么!快走開!這兒不讓進來!不要碰電腦!”
“關你什么事,他是你什么人?”一個大一點的孩子頂嘴道。
辦公室里一片寂靜。“他是我爸!”薩沙突然回答說,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此刻,他的眼睛正好和剛走進辦公室的別洛澤洛夫的眼睛相遇了。兩人心里都明白:薩沙說出了自己心里縈繞已久的想法。
當孤兒院的撫養員來看小薩沙時,薩沙對她說:“我在這里找到爸爸了。”
時間悄悄地流逝,薩沙在心臟外科病房的住院期快滿了,他要被送往療養院接受進一步治療。走的那天,別洛澤洛夫緊緊摟住眼睛貯滿淚水的薩沙:“不要擔心!我知道,一切會好的,因為我是你爸爸。”
“爸爸,你終于來了!”
不久,別洛澤洛夫從孤兒院把薩沙接回了家,從此,兩人一塊生活。
以前,別洛澤洛夫和大多數單身男人一樣,只是偶爾做一做通心粉和土豆。自從有了小薩沙,他開始看一些烹飪方面的書籍,并開始自己動手做飯菜。有一天突然聽到兒子說:“爸爸!你怎么做得這么好吃呢!”聽到薩沙的夸獎,他非常高興,仿佛自己變成了一個神通廣大的魔術師。然而最讓他擔心的還是養子的健康狀況。
冬日的一天,父子倆去莫斯科大劇院看芭蕾舞。優美的音樂,鮮亮的服飾,一切對薩沙來說都很新鮮。回家的路上,他不時地說起劇院的事。從出租車出來的時候,薩沙突然彎下腰,一只手揪住了胸口。“心臟!”別洛澤洛夫馬上反應過來。他抓住兒子的雙手,他想“得趕緊回家”,但是,抱著薩沙趕路對他來說并不輕松:雪地路滑,加上自己中風后曾癱瘓的那條腿此刻又不聽使喚。別洛澤洛夫努力把身體的重心移到那只好腿上,一只手拄著拐杖,另一只手緊緊抱住孩子,在雪地里蹣跚而行。很快他感覺到力氣在一點點耗盡,但是別無出路——他咬緊牙關,一步一步向前挪,短短100多米回家的路竟成了他一生中最艱難的跋涉。
回到了家,坐在沙發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恢復過來的薩沙突然打破了沉默:“爸爸,我一直想跟你說……孤兒院里我還有個弟弟。”
薩沙的弟弟謝遼沙小薩沙1歲。在薩沙來醫院之前,他們兄弟倆形影不離:一塊兒玩耍,一塊兒共同“抵御”大孩子們的欺辱。雖然薩沙只大1歲,但他表現得像個大哥,處處呵護著謝遼沙。當他第一次感到胸口一陣穿心的疼痛時,他首先想到的是他弟弟,為他擔心。
別洛澤洛夫聽到這個消息后驚訝得說不出一句話。他環視了一下自己簡陋的房子:這里要住三個人是非常困難的,更談不上整潔有序了。經過兩個不眠之夜的思考后,他對兒子說:“薩沙,給孤兒院打電話吧!”
第二天,別洛澤洛夫已經坐在孤兒院院長辦公室里,等待著與謝遼沙的第一次見面。門“哐啷”一下開了,跑進來一個6歲左右的金黃色頭發的小男孩,他笑起來和薩沙一樣燦爛。“爸爸!你終于來了!”別洛澤洛夫感到喉頭一陣發緊,他一把把孩子摟在懷里。
但托管委員會駁回了別洛澤洛夫再次收養的申請。按照撫養法規定,他的單人房間不能同時入住兩個小孩。而且,一些委員對他同時收養兄弟倆感到不解。但別洛澤洛夫決定要繼續爭取。
首先要解決房子問題。他算了一筆帳,他設計的心電圖資料處理程序能獲得一筆錢,朋友那兒借上一些.再變賣一些東西,就可以把單人居室換成兩人居室。接下來要辦的就是騰空老房子。別洛澤洛夫把薩沙和謝遼沙送到療養院,自己就暫住在辦公室里。有了房地產公司出具的關于他即將擁有一套兩居室房子的證明,他就可以再次向托管委員會提出申請。
“您要知道,我和他們都非常需要一個家。”
會議前一天的那個晚上,別洛澤洛夫久久不能入眠。他清楚,問題的解決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會上他留給委員們的印象。該如何說服他們,他和孩子們是相互依賴,相互需要的呢?
第二天,穿戴整齊的別洛澤洛夫應邀走進市政府四樓的會場。他挺起胸,竭力把步子邁得自然有力。在出門之前,為了不讓委員們認為他是個病人,他扔掉了手中的拐杖。不想讓人知道,中風之后,他的行動就已經非常困難了。
委員會成員坐在一張堆滿了各種文件和證明的大桌子后面。別洛澤洛夫坐在他們對面,開始回答委員們提出的各種問題:工作呀,房子呀,工資水平呀,健康狀況呀。他感到委員們在觀察他,以確定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最后,一位女官員說出了共同的心聲:“我不明白,你干嘛還要第二個孩子呢?”別洛澤洛夫想了一會兒,盡量回答得真誠。他說:“您要知道,我和他們都非常需要一個家。”這時他從委員們的眼里讀出了同情和贊許。
5分鐘之后,一切都順利解決了。別洛澤洛夫走出政府辦公樓,中風之后他第一次感到身心如此的輕松,簡直要跳躍起來了。
兩個月后,別洛澤洛夫一家搬進了兩居室的新房。
每天,兩個孩子放學后便去爸爸的醫院。下班后,別洛澤洛夫就和孩子們一起回家,微暗的黃昏,低垂的樹枝,一路伴著孩子童稚的聲音,聽著孩子們歡快的腳步聲,別洛澤洛夫覺得這是他人生最幸福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