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下了崗、丟了老婆的人還會遇到什么奇跡?會遭人陷害。一個叫\"別來真的\"的家伙陷害了下了崗的網蟲\"七星嫖蟲\",\"七星嫖蟲\"糊里糊涂地成了盜竊\"武媚娘\"的主犯,離生命的終結只有0.5秒了……
一粒子彈以瘋狗的速度逼近。
我低垂著蓬頭垢面的頭。
那一瞬間,也就0.5秒左右,我嘣出了一句:別來真的。撕心裂肺,石崖上的枯枝敗葉紛紛而落。
時間必須凝結在那里,不然,一顆聰明的腦袋就不會開口了,就沒人告訴你這個故事了。
別煩,這樣開頭確有抄襲嫌疑。阿Q用盡平生力氣在地上畫一個圈,無師自通說出半句從來不說的話:過了20年又是一個……那苦命女子竇娥負屈銜冤赴法場,含淚許下三樁無頭愿:血飛白練、六月飄雪、楚州亢旱,劊子手刀起刀落,正旦唱:屈死的冤魂。小學課本上的劉胡蘭臨刑時空著肚子也喊了一句怕死的不當共產黨員。我沒阿Q那么糊涂、竇娥那么冤情、劉胡蘭那么偉大,他們是藝術典型,是高于生活的創造。我不行,我是灰不溜秋的小人物,我滾在垃圾里狗都不聞,我拒絕升華,只需要原原本本說出真相。誰相信呢?
那天下午,天上落著幸福的毛毛細雨。我喜歡那種哈巴狗舔在臉上的感覺,濕潤、酥癢、顫栗。雨中我能嗅出躲在云朵里的仙女的體味,比法國魔鬼香水味道好聞。街上行人灰暗、疲憊,無根似的飄來飄去。我不想說成是鬼魂,我沒有那么惡毒,我也不想詛咒自己,還想多活幾天。出門前,我認真喝了一杯鄉土的蜂蜜加浪漫的咖啡,這可是民間壯陽秘笈。功效可與偉哥相提并論。一定要保密。
我的模擬手機叫了--我不像有些人拿著淘汰品大磚頭就自卑,我是驕傲。我的女朋友,啥名兒?出污泥而不染唄,太怪?不怪,現在流行。我按照網上的規矩給她取的網名,雖然她只知道魚網、布網、蜘蛛網。這當然扎到了她的肋骨上了,痛,但辯證唯物主義教導我們,要反映事物的本質。我這樣說你就明白了七分,她出身有點陰暗,但能怨她嗎?對不起,咕,咕咕,機兒又發騷。她有天在床上一手拿我的模擬機,一手摸我褲襠里的玩意兒,十分興奮說,你的兩個雞兒可以比美啦,都是大老粗,哈哈……
出來了,別催命了。我大聲叫到,摁斷通話。街角幾個人同仇敵愾將目光潑過來,我驚觫,頓時難受,那目光仿佛是經過胃囊充分發酵的劣酒混合著亂七八糟的黏液,強奸似的貼在臉上,撕都撕不掉。這劣質的比喻無法正確表達我當時的感受,微雨帶來的清爽消失殆盡。
我昏昏噩噩,一路狂奔。我掉進了污齪的下水道里,一陣一陣腐尸的惡臭螞蝗一樣往腦髓里鉆。我看見一只老鼠人一樣站著,它居然抱拳施禮,一副紳士模樣,它咧嘴笑著,驕傲而詭秘,就像逃脫了法網的貪官躲在陰暗角落里嘲笑著法律的漏洞。我撿起一塊石頭擲過去,轉身爬出骯臟的臭水溝。
你是寶貝豬嗎,這么臟。出污泥而不染一邊開門,一邊抱怨。我啞口無言,沉默是金。我想告訴她,她笑起來多像老鼠。
我把熱水放得很大很響,用硫磺香皂擦洗全身,我不能留下被污染過的蛛絲馬跡。我這女朋友雖然出身陰暗,但自從她成功實現個人產業結構調整以來,潔癖越來越厲害,每次做事都要我先洗澡,每次都要換上新床單,我曾說這樣做事成本太大,她依然我行我素。從衛生間出來,我就聞到濃郁的魔鬼香水味道。我一下子從地獄跑到了天堂,天堂有人等我。天堂里的床單換成了淺紫色,紫色簇擁著一朵潔白的荷花,這朵荷花豐乳肥臀細腰,十分撩人,我總是愛不釋口、饞涎欲滴。下面的細節我就不描述了,我一邊擦幸福的毛毛汗一邊喘著氣,她在我耳邊嬌聲道,今天你真厲害。我瞇著一只眼睛笑了一下,沒有將壯陽秘笈告訴她。她說,二進宮怎么樣。我說,梅花三弄也無妨。我們下床共同吃了一碗方便面,以彌補消耗了的戰斗力。后來我才知道這是最后的晚餐。她往臉上涂抹毒害容顏的化妝品,說,什么時候來花轎。我說,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她用鼠眼瞟了一下我,不信任的樣子。我沒有耐心繼續這個話題,我心懷鬼胎,我為自己陷入俗套的三角戀而慚愧,我心中還有一個她,我與她的私情正如星星之火,在夜幕降臨時開始冒煙,我們的靈魂隨著裊裊青煙在曠袤的天空里飄啊飄,像兩條蛇糾纏在一起,直到蛻去丑陋的皮,直到煥然一新,我們才重返人間。想入非非了嗎,鼠眼似笑非笑。趁她上廁所,我溜之大吉。我約定的見面時間已經到了。
云已薄,街面反芻著細雨遺棄的殘渣。眼前三五個人圍著一灘血,見我攏去就散開了,我還是聽見一個說,天上掉下了一條狗。我追過去問,摔死了嗎。誰摔死了,神經病,其中一個兇神惡煞,露出獠牙,好像要吃我。
我向一個廢舊的崗亭改成的廁所走去,我身上的包袱必需卸掉。尚未走攏,里面嚯的竄出一只小花貓,一個禿頂男人叫著寶貝寶貝,鴨似的拐來拐去,拼命攆小花貓。我迅速閃進去,解開褲帶,嘩嘩嘩,一江春水向東流。出門還未見禿頂男人回來,我朝寫著自覺交費0.5元的木牌吐了一口痰,然后昂首挺胸揚長而去。我竊喜,自己終于腐敗了一回,每次看見單位的頭兒用公款大吃大喝,酒醉花叢,擁香盜玉,我就按捺不住嫉妒,我真想變成一條動物,(我當然不能說狗字),尾隨他們揀些殘羹冷炙,享受一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給予的幸福生活。
前妻一夜之間消失,有人說看見她跟街頭擦皮鞋的走了,我也懶的費心思去調查,反正我下崗以后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也養不活她,讓別人幫我養吧。好在家里那點瘦骨伶仃的存款她沒找到,也可能是來不及,我開始偶爾還能打點麻將,但很快就輸光了。一天晚上,我喝了一瓶悶酒,神不知鬼不覺地飄到了一家美容廳,找了個小姐給我按摩醒酒,酒醒了,可我也稀里糊涂把小姐給做了,她伸手要小費,我掏遍褲兜只有10塊錢,小姐不干,轉身要去叫老板,麻煩來了,我靈機一動,給她跪下,想起自己連小費都付不起,想起老婆被拐跑,想起單位破產自己下崗,越想越窩囊越心酸,眼淚就像小便一樣止不住嘩嘩流下來,小姐也愣住了,反過來慰安我,她掏手絹時把一串避孕套弄丟在地上了,后來,她就成了誰,不說你也知道。
我遠遠地就看見了這個名叫非洲雄獅的網吧,我要在這里見她。我無錢打麻將,只能用一點點碎銀子到網吧消解百年孤獨。這孤獨就像泡泡糖,開始嚼有點味道,嚼久了就只剩一塊令人反胃的膠皮。那晚我從美容廳脫身后,渾身輕飄飄的,像才從特務手中解放出來的地下黨,我邊走邊唱,幺妹長的高又高,兩朵桃花臉上飄,桃花本是仙女有,哪個不想啃幾口。就在我經過這個網吧門口時,一個女人探出頭來,我瞟了一眼,那長相竟與我老婆相像,不待她招呼,我徑自進去了,那濃濃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厚厚的嘴唇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鑄出來的,唯一不同的是她的鼻尖上長了豌豆大一顆痣,晃眼看就像一只蒼蠅趴在那兒一動不動,我后來勸她去割掉,她嗔怒說美人痣不能割,我暗笑她敝帚自珍。我在木頭做的隔斷里坐下,我一下子就變成了養殖場籠子里的大公雞,其他人也像大公雞,不停啄著顯示器。她用一次性塑料杯給我倒了杯濁黃的茶水,還手把手教我如何上網。一雙松樹皮一樣粗糙的手。夜闌人靜,我不知道天上的月亮落了沒有,反正我趴在網吧里睡著了。短短幾日,我就煉成了大蝦。
一杯一如既往的渾濁的茶水放在我面前。
我打開QQ,她還沒有上線。我遇見她掐指算來已經半年有余。那天在胡說八道聊天室,我正在大海撈針,為找不到對手而痛苦,一個陌生人來擾,我打開資料,一下就看見了她的昵稱--別來真的,我在瞬間被觸動了,迅速將她加為好友。別來真的,像一道閃電劃過我混沌的大腦,她一針見血刺破了網絡的虛假面孔,網絡里你不知道對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好是壞,是遠是近,是美是丑,你甚至不知道聊得熱火朝天的是人還是鬼,一切盡在虛無縹緲中,人們肆無忌憚說著假話、空話、下流話,能說點真話的就鳳毛麟角了,能說出真理的好像死絕了一般。有人說網絡是個大染缸,我說是個大糞坑,誰不相信掉進去試一試,看看你會不會發臭。我?我無所謂,我是城市貧下中農,我連老婆都能讓給擦皮鞋的養,我還怕什么。我們開始海闊天空、信馬由韁、廢話連篇,在滔滔不絕的廢話中,我們的友情呈幾何數增長,我們在精神上實現了雙淫。
我不知道她為什么爽約,我便打開#月#日的一段聊天記錄看起來。
別來真的說,來吻司機(編者注:萊溫絲姬)與克林頓一天做幾次,誰在上誰在下?七星嫖蟲說,國家機密,不能泄露。別來真的說,大象為什么踩不死一只螞蟻?七星嫖蟲說,螞蟻在大象背上。別來真的說,我給你講個故事,荒原上有一個人、一只老虎和一棵樹。人爬在樹上,老虎站在樹下。老虎說:\"下來。\"人說:\"不敢。\"老虎又說:\"下來。\"人說:\"你走開,我就下來。\"老虎說:\"走開,你會逃掉。\"人說:\"我跑不過你。\"隔了一會兒人又說:\"你情人來了。\"老虎說:\"人真會撒謊,十天前我就將她殺死了。\"人說:\"老虎聰明,不會吃同類。\"老虎說:\"我做夢時吃的,醒來她只剩下一條尾巴。\"人說:\"尾巴可以做掃帚。\"老虎說:\"走私到國外可以換美元呢。\"人說:\"這個主意很好,不過你還是走開,我手里有桿獵槍。\"老虎裂開牙,笑:\"人真會撒謊,那是樹枝。\"人說:\"我可要尿了。\"老虎緊張了,說:\"千萬別,我一看見人那玩意兒就會暈倒。\"你說,是老虎倒在人的腳下,還是人埋進了老虎肚里?七星嫖蟲說,都沒有,你在說寓言呢。哈哈,別來真的說,你那里有美女嗎?七星嫖蟲說,有呢,武媚娘,在廟里站著呢。別來真的說,你摸過她的屁股嗎?七星嫖蟲說,不敢,她是皇帝,我是太監。別來真的說,我哪天把她乳房取下來給你做饅頭。七星嫖蟲說,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眼睛有些發麻了,我準備離開,突然接到服務器中轉過來的留言:我把武媚娘的乳房割下來放在了你的床邊了。天吶,她不是說遠在千里之外的××市嗎,怎么可能突然出現在我身邊呢。我連骨頭里都起了一層惡霜。
我又是一路狂奔,氣喘吁吁撬開房門,(鑰匙跑丟了),在床頭果然有兩個饅頭,我駭然大驚,冷汗直冒。但我隨即笑了,這不是我早上在路邊買的嗎?我不放心,伸手摸了摸,軟軟的,的的確確是白面做的。我稍事休息,然后對任何一個可能藏人的旮旯搜尋了一遍,未發現一塊人皮。
夜空晴了,一苗月牙長在天上。我心情糟糕透了,不敢入睡。我將小斧頭別在腰間,掩上門,走在月光下。我很快就到了城郊,一條山路冷蛇一樣躺著,一座寺廟的飛檐翹在半山腰。翻過圍柵,武媚娘就在我身邊了。我小心翼翼靠攏,只見她完好如初,我懸著的心終于平靜了下來。武媚娘笑瞇瞇看著我,她沒有想到,還有人晚上來看望她。為了對得起我自己,我放下斧頭,伸手摸了摸她那豐滿的臀部、勁挺圓潤的乳房。老實說,她的身材與出污泥而不染相比一點也不遜色,甚至還要性感些。只可惜她冷冰冰的,一副石像。我想起一位名人說過,在血肉之軀和不朽之間,帝王選擇石頭。是的,武媚娘也不例外,她現在就在我的身后,我分明感到一個女人眼中的渴望。我不能辜負她,我要與她做愛,我要與她做愛……
醒醒,怎么在這里睡覺?我睜開眼睛,一個胖女人拿著掃帚站在我面前。我唯唯諾諾、歪歪扭扭往山下走。
回來,斧頭!我聽見胖女人扯著鴨嗓子喊。
鵝黃的陽光照在我腳上,我像奔喪似的跑下山。第二天,我給出污泥而不染打電話,準備告訴她這個離奇的故事。我還沒有開口,她就在電話那頭說,求求你了,我發洪水了,不能享受你的蹂躪了。好吧,那我請你吃米粉。
吃飯的時候,我女朋友顯得十分興奮,我望著她的臉問:撿到金子啦?不是,她說,發生了一件大案呢。什么事?你沒有看晚報嗎,藏龍閣的國家一級保護文物武媚娘像被人盜了,據管理員說,她看見一個男子拿著斧頭在那里轉悠,警察還發出了通緝令……我驚愕得嘴巴差點合不上。天下哪有這樣的巧事。
一連幾天我都是在做夢一樣。警車停在院子里時,我反而清醒了。
一個年紀比我小的警察把我帶到一間陰暗、潮濕的水泥房間里,笑瞇瞇說,藏在哪里的?我茫然不知,搖了搖頭。他不笑了,他從屁股底下取了一塊海綿,走過來放在我的胸前,又說,藏在哪里的?我還是搖了搖頭。他不再說了,舉起拳頭擂向海綿。我的五臟六腑頓時像被亂刀猛割。他又笑了,怎么樣,一點傷都沒有哇。再說不知道,我可能會沒命的,我忍著劇痛,說,我把它丟江潭里了。他出門去了,我癱在地板上。
下午,他又進來,臉黑得嚇人。你敢糊弄人呢,我們派潛水員找了幾個小時都不見蹤影。見他又要去拿海綿,我像在美容廳那樣給他跪下,我招,我招,我有個同伙,她叫別來真的,QQ是5213640……
今天,我聽見了下面一段話:犯罪分子七星嫖蟲偷盜國家一級保護文物,……負隅頑抗,罪大惡極,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就這樣,在我生命終結前0.5秒,我喊了一句:別來真的,我日你媽!
作者簡介:
何華安,男,1964年出生于川北農村,1984年大學中文系畢業,曾執教9年,后調入新聞單位從事編輯工作至今,2000年獲\"第二屆四川省優秀新聞工作者\"稱號。八十年代中后期開始在全國各大報刊發表詩歌、散文、文藝評論等300多篇,作品數十次獲全國性征文大獎并選入各種文集。九十年代末期開始小說創作,在《作家》《四川文學》《春風》等發表中短篇小說10余部,出版有中篇小說集《蒙面獸哥嘎》。四川作家協會會員,巴金文學院創作員。廣元市作家協會副主席。
責任編輯 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