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拉雷多讀書的時候,每天開車來回學校,在繁忙的十字路口的隔離帶邊上,總會站著兩個乞丐,一男一女。看起來他們是住在一起的,一人對付一邊的車輛,隔著紅綠燈偶爾會打個手勢。他們很安靜,不像我在深圳碰到的乞丐,拼命晃著個盆發出巨大的聲響,手一直要伸到你的兜里。
拉雷多氣候干燥,太陽毒辣,他們卻很勤奮地起早貪黑。每天早上我七點半出門,朝霞漫天,還略微有涼意的時候,他們就在隔離帶上走來走去了。下午六七點鐘回來,他們仍然在那里走來走去,手還是高舉著成個V字形,雖然胳膊沒有早上伸得那么高了。我不由得納悶:他們既然這么不辭辛苦,干嗎不去找個短工呢?
由于太陽曬得太久,他們的臉都成了紫銅色,泛著厚實的光,實在無法看出年紀,只能依稀分辨出女子后面又粗又長的辮子是金色的。他們乞討的方式很簡單,就是舉著右手,伸出兩個手指做“V”形,從紅綠燈前的隔離帶頂部向下走,然后走回去。原來胸前還掛著個牌子,后來在這地盤混久了,大家都認識,他們也不帶了。被堵在紅燈的時候我仔細觀察過,他們走路的速度和距離都經過精心計算,紅燈一開始,他們就一輛輛車掃過去,等這邊綠燈亮了一會兒,大家啟動了,他們就慢騰騰往回挪,等回到燈下,正好又換成紅燈,他們就這么周而復始。
記得第一次看到他們的時候,還不知道這倆在這兒干嗎。拉雷多天氣熱,大家都是T恤短褲,他倆的衣服都是沒什么灰塵的,甚至比穿大褲衩的我還筆挺些。最有意思的是他們似乎都仔細打扮過:男的胡子梳得整整齊齊,女的辮子也扎得一絲不茍。那男的還是個胖子,挺著個將軍肚,在隔離帶上昂首闊步的,遠遠看過去以為是掛著牌子游行示威的呢。
有陣子好像他們收入下降,不知從哪兒弄來了兩只毛茸茸的小狗,放在購物車里,一邊推一邊對司機說:“給點錢為可愛的小狗買牛奶吧!”看來美國人的思維就是跟中國人不一樣,要我早就說你還有錢養狗,哪像個饑寒交迫的叫花子啊。但是這招對美國人倒是挺靈,停在紅燈前的人紛紛慷慨解囊,有一會正好他推車停在我車窗邊上,那小狗拾掇得干干凈凈,睜著烏漆漆的大眼看我,我看看它們,又看看它,忍不住也給了五毛錢。
這事讓我胡思亂想了好一陣子,車過了紅綠燈后,我還琢磨了半天的行乞心理學。看來美國乞丐考慮的角度和中國的就是不同。我在國內碰到乞討的,沒一個不把自己弄得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似乎不這樣就不能顯得窘迫和悲慘。這也不是沒道理,你要是穿得稍微齊整一點,行人們多半就不肯施舍了,還懷疑地嘀咕:穿得不錯嘛,到底是不是真的要飯的啊?更別說牽貓遛狗的了——那可是小資人士才有的享受,要真的是叫花子,還不早就燉成狗肉煲了?
我碰到的這倆美國乞丐好像沒這么有進取心,想的似乎也簡單:自己要是不拾掇干凈了,過客都繞著走,怎么要得到錢?而且他們也不自卑,不是憑借自身的凄慘來博取同情,而是獨辟蹊徑,走悲壯派路線,討錢都打著象征勝利的“V”手勢,這樣尊嚴和食物能夠兩全。如果這招不靈,他們也不打自身軟弱的招牌,而是用象征柔弱的小動物來激發大家的愛心——說到底,這些手法的潛臺詞都是:你們都是因為愛而主動有尊嚴地施舍,并不是因為我的悲慘或者嫌棄才不情愿地打發我。
我猜想他們作為走投無路的行乞者,可能沒想那么多,但是看來,他們本能地在盡力維持生存和自尊之間的微妙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