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時候,歐洲也發了水災,法國死了23個人,失蹤了1個,德國、匈牙利那邊鬧得更厲害,好幾個古老的城市都被破壞了。就是常在明信片上印著的那種歐洲小村莊,幾百年的教堂、紅頂房子、花園、林子,突然泡在了黃湯里。舊貌,和直升機新拍的錄像,災前災后對比著,成天在電視里放。法國一個電視臺,搞了個煽情報道,重播又重播:水乍到來時,一個快60的胖漢子,沒能救起他80歲的老媽媽,對著話筒,癟著嘴,馬上就要哭出來。
那時候,中國也在鬧水災,CCTV4新聞天天都是洪峰和抗洪救災的武警戰士解放軍。歐洲媒體本來報道中國就不多,本地一有災情就更不管別地兒了。我只在巴黎出版的英文《國際先驅論壇報》上讀到,洞庭湖如果決堤,湖南湖北好多地方就危險了,安徽江西也危險。這報紙說,如果把洞庭湖搬到歐洲,就相當于先把一個盧森堡國都變成水,而且每年七八月份,這水隨時可能往外涌,直往比利時、法國和德國沖。所以,我越看歐洲電視美國報紙,就越心不在焉,他們說他們的水,我心里只想著洞庭湖。后來,歐洲電視里,明信片村莊的水在退,他們的節目就全變成了重建家園。洞庭湖終于沒有決堤,我也終于有心情琢磨他們怎么報道水災和重建家園。
我在電視里看到法國總理拉法蘭去災區看望災民。就是今年5月份任命的新總理,53歲,胖胖的,長而尖的鼻頭朝內彎著,報紙說他年輕時愛拳擊,鼻子骨折過,報紙還登他年輕時做搖滾歌手的照片,一頭汗,扭曲著臉,麥克風的線纏滿身。我猜報紙做這些細節,是讓新總理的形象更親和。這個很親和的拉法蘭到災區,有一對災民夫婦打開門跟他說話,站在門階上,不讓總理進屋,也不讓他上臺階,就讓他在底下站著。女人氣嘟嘟的,男人說話,手勢大大的。拉法蘭就說安慰話,下保證,政府一定會盡力,你們放心云云。電視播放這一段,是突出總理這幾句承諾。但邊上那女人始終是氣嘟嘟的。最后,拉法蘭要去下一戶人家,按禮節,他抬著身子,跟那女人親吻面頰,表示安慰和告別,那女人非常勉強地給他親了。其他電視節目里,我也經常看到他們的官員面對氣嘟嘟的百姓,被西紅柿和雞蛋砸了,也就那么播出來——當然,可能也有我所不知道的刪節。看到這里,我就笑,覺得高興,覺得這對男女災民理直氣壯得非常好:抗洪救災本身就是政府的分內之事,你沒治好水,讓我這百姓受了水災的苦,我當然要抱怨。
后來,等到拉法蘭總理和他的好幾個部長宣布了幾億歐元的災民補貼計劃,等到他們最嚴重的災區開始打官司,我就高興不起來了。因為我又想起洞庭湖。一想起洞庭湖,我就覺得他們歐洲人真是幸福啊。這次大水還是幾十年來頭一遭,洪水的原因,其實跟我們夏季的汛期很像:天氣轉涼了,北邊的冷氣團南下,地中海的暖氣團北上,溫度相差近10度,氣團一相遇,就下雨,如果沒有風來把它吹散,就一直下。但是,他們歐洲早早就普遍富裕了,出一點事兒,到處都有保險,政府出好多錢救災,連雞和牛都賠。如果房子蓋在河流容易泛濫的地區,政府就給你補貼,動員你搬到安全的地方去。當然,他們的整個制度也很完善,已經動員你搬家了,如果你還不搬,下次發大水沖掉了房子,保險公司就不保你了。
有了這么多制度保證,所以,一發了大水,歐洲人就跟政府發脾氣,或者拿治水的成敗評價政府。這種理直氣壯最讓我嫉妒。德國總理施羅德連任成功,他們歐洲的媒體分析說,部分原因是他救災得力。法國南方有4個災區的市長告省政府,說省政府沒有及時通知水情;省政府又告氣象局,說氣象局的報告不準確;氣象局就解釋說自己的天氣預報當然已經盡可能地準了。這官司還在打,同時報紙上開始認真討論,以后應該怎樣預報,怎樣通知,怎樣救災,都由誰來負責,誰來具體牽頭。看他們討論得那么認真,我就很無聊地覺得,要是按照次優選擇的經濟學原理,老天爺似乎更應該把它傾瀉在洞庭湖的水多甩給歐洲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