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京美術館后街32號的抗爭,到浙江定海古城的毀滅,最近厄運又降臨到北京的南池子大街,伴隨的都是對祖先傳統文化越來越徹底的破壞,社區與地產商越來越尖銳的矛盾,以及一批“民告官”官司的出現
中國就像一個喧囂的超大建筑工地。20年來,城市建設的浪潮從來沒有停息過,在機器轟鳴聲中,我們拆舊建新、規劃藍圖、大刀闊斧、欣欣向榮。然而在不斷膨脹的城市和同樣膨脹的人口之間,合理的平衡點一直沒有產生,抑或是日益失衡。
伴隨著城市改造步伐而進行的對人們的利益調整,更是沒有找到——甚至沒有試圖去尋找——公平的方案。高樓大廈、通衢飛橋的誕生,從北京修建平安大街時美術館后街32號的抗爭,到浙江定海古城的毀滅,伴隨的都是對祖先傳統文化越來越徹底的破壞,社區與地產商越來越尖銳的矛盾,以及一批“民告官”官司的出現。“城市已經失去了平衡。”北京東西部經濟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員俞梅蓀說。
《商務周刊》:在城市建設中出現的大量短期行為,造成了目前城市開發中的混亂現象,所形成的深遠影響難以估量。那么,是否由于在立法上不夠完善,造成執行中有空子可鉆,從而使各種利益團體有機可乘?
俞梅蓀:20年來,我國的立法及法治建設從無到有,蓬勃發展,全國人大發布的各種法律已達數百件,國務院發布的各種法規達數千件,各有關部門的各種法規規章達數萬件,各種地方性法規達數萬件,已經基本形成對各方面的管理有法可依。
涉及城市建設方面的法律法規也不少,首先是憲法,對城市的土地、歷史文化遺產、生活和生態環境、公民住宅等等的保護都有規定;其次是全國人大發布的專門法律有:城市規劃法、城市房地產管理法、建筑法、環境保護法、文物保護法、土地法、公路法等;再其次是有關部門的各種法規規章和地方性法規。還有民法、經濟法、刑法、行政法都與調整城市建設中發生的各種權利義務關系密切相關。可以說已基本做到有法可依。盡管在這么多的法律法規中有不少不健全不完善之處,法與法之間有矛盾抵觸之處,只要真正秉公執法,一般是不會發生侵害百姓利益的事。
法是靠人去執行的,依法既可以維護人們的權益,也可以去禍害人們,法律原本是把雙刃劍。一些人千方百計地依法擴大其權利,縮小其義務,規避法律,從而侵害別人的利益,玩事實與法律于股掌之中。法律往往成了商人們鉆營權利的工具,成了執法者為謀取部門利益或個人私利的利器,或因此而敷衍塞責糊弄百姓的盾牌。人們的合法權益被嚴重侵害后,卻求告無門。 在法律法規十分繁多的今日,人們的合法權益反而更加難以維護。因此,以人為本,執掌國計民生的執法官員的素質尤為重要。
《商務周刊》:這么多年來在城市建設方面的爭論越來越多,一方面對文化遺產的破壞持續不斷,人們的呼吁總是沒有實際效果;另一方面,城市社區平民卻常常沒有成為城市改造的獲益者。最近他們又要拆天安門邊上的南池子,市長微服私訪說的話也沒人聽,他們就敢在墻上挖個洞跳進去,先把門砸了,又把房上的瓦揭了……
俞梅蓀:……在城市建設上,當年梁思成堅決主張保護北京老城這一大規模的歷史文化遺產。其實最民族的東西才是最國際的,對那些老街老宅民居等等,并不需要去改造,不需要所謂的現代文明。如果搞開發、搞建設,實行電子化、現代化,它就被破壞、拆除、毀滅、異化了,失去了最珍貴的自身特色,最后全部趨同為一般的國際大都市。還不如讓它自行保留,反而有好的效果。
其次,就是人民利益的保障,生存權的保障,從長遠考慮的發展需要。人民的利益是最高的法律,要保障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這是一個立法和執法的原則。現在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社會越來越市場化、制度化、規范化,卻有忽視人民的利益的傾向。
現在司法界有些論調說,兩極分化是市場經濟的自然規律,按照叢林里的法則,狼要吃羊就讓它吃。老百姓打官司找律師,一場訴訟費用動輒上萬,老百姓哪里有那么多錢?有錢人才能打得起官司,贏得起官司,才能得到公平,百姓打不起官司自然也就無法奢望什么公平。
《商務周刊》:那么在城市發展中出現的環境問題、文物保護、經濟糾紛等問題上,法律是不是應該規定地產商及富裕階層負有更多的責任?
俞梅蓀:商人以營利和富人以享受為目的,憑借其經濟實力,擴充其空間,這可能沒有問題。但與平民大眾爭奪有限的資源,破壞和污染環境,嚴重擾民,必須對因此而引起的一切后果——尤其是對廣大弱勢群體的利益損失——無條件地負有責任,這也是天經地義的基本原則。在西方國家,他們也特意在制度設計上對弱勢群體予以傾斜。對于一個希望長治久安的社會來說,這是起碼的自我保護,否則這個社會就要完了。
《商務周刊》:利益調整是一個永久的話題,在城市改造中這種由于調整不當出現的利益失衡的根源是什么?
俞梅蓀:現在社會上形成了各種利益集團的代言人,包括報紙、廣播、社會名流、經濟學家們等等都代表不同利益集團,惟獨弱勢群體沒有人代表,他們的利益就沒法得到保障。
由于官員的工資收入是固定的,為百姓謀利益已無新的利益可圖。然而商人與民爭利,必然是以錢開路,打通各種機關決竅,分給某些官員一杯羹,使之成為利益集團的代言人。一些政策和法律出現向有錢人和強勢群體傾斜的傾向,百姓的利益長期未能維護,成了一種新的法律虛無現象。
從某意義上說,半吊子的法治要比人治更糟糕。其實,殊不知老百姓可不管人治還是法治,只要他們的利益得到保障就行。80年代改革開放以來,我們處于新舊體制膠著狀態,新體制的優勢未能發揮出來,舊體制的弊端仍在起作用,許多事情就會比原來搞得更糟糕,這也是社會變遷和制度變革的代價。在新舊體制交替中,執法者辦事只能憑自己良心,制度上的監督制約機制還遠遠未能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