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鳳凰歇腳的地方

作為前疫區居民，半年來我產生了強烈的被困感，所以一聽說外省不再隔離來自廣東的人，我就打算去旅游了。打電話給朋友，她馬上提議去鳳凰，她正好在當天分別從報紙和電視上看到關于鳳凰的介紹。第二天就出門了。

從懷化到吉首的火車上，對面坐的兩個小伙子是吉首的土家族人，在深圳打工，說這是第一次坐火車，以前坐的都是長途汽車。他們旁邊的中年人是鳳凰人，姓黃，也在深圳工作，回家看明年要高考的兒子。問他鳳凰美不美，他說從小就在那兒生活，也說不上美不美，反正覺得比深圳好。

到吉首已是晚上11點了，我們打算也去住黃先生常住的郵政賓館。賓館與火車站很近，但是還了價還是要一百元，比自助游手冊上的平均價錢高幾倍。第二天早早醒了，出去逛街，看到滿街都是二十元一晚的旅社，想到吉首位于湖南、湖北和貴州交界處，又是湘西苗族土家族自治州州府，自然是客來客往。吉首除了很多房屋依山而建，有些上年級的苗族婦女身穿藍布鑲花邊的衣服頭帶纏了一圈又一圈的黑布，外表與其它小城沒有太多不同。

中午，黃先生因為有不少行李（包括給兒子買的電腦），租了部小面包車，叫我們搭他的車。我們看他是好人，就一起向鳳凰前進了。吉首的路有坑洼不平處，一進鳳凰，路就平整了。路上掛著很多“學習鄧培民同志”的紅幅。黃先生說當地的人很敬愛鄧培民（原湖南副省長），他去世時不少老百姓真哭了。

路兩邊都是青山，山上是梯田和農舍，山下綠悠悠的江，空氣帶著淡淡的甜味。一個半小時后進入鳳凰縣城，上了一座橋，朋友一眼認出電視里看到的景觀：沱江，虹橋，吊腳樓。我們下了車，朝那個方向走去。縣城不大，確實象黃先生說的走半個鐘頭就能走完。我們進了古城，有當地人問我們要不要坐船或住宿，我們去過桂林，對回扣的事體會頗深，謝決了。我饑餓難忍，看到一個賣面食的小飯店，要了云吞和肉包子，店主一口天津腔。

我們慢慢走，在石路兩邊的旅游商品店里逗留，看什么都想要，臘染衣服、臘染肚兜，還有很多沒見過的工藝品。又有一個人問我們要不要坐船，她看上去30歲出頭，眼睛很大，大辮子垂到腰，戴著頂這個地方常見的硬草帽。我們說不坐船，她又問要不要住宿，笑容可掬，說你們倆個只要一人15元，這比書上說的還少5元。我們問是不是江邊的吊腳樓，她說就是，我們就跟她去了。她帶我們走到東大門，又轉了身，說那兒正在拍戲，宋祖英的個人專輯，封路了。我們繞道而行。走過一排民居一樣的客棧，外面有人打麻將，里面有游客模樣的人和當地人一起看電視。我們的客棧叫“長志”，客廳里幾個上年級的人在打牌。一個目光和善的阿姨帶我們去二樓看了房間，屋里很干凈，床單不象通常酒店里那樣白刷刷的，讓人聯想到病房，而是蘭格子布的，很爽心。我們決定住下。阿姨姓闕，給我們房里送了兩瓶開水，講了講洗澡在哪兒，讓我們登了記，就下去打牌了。帶我們來的大姐姓楊，又問我們坐不坐船，是她家自己的船，只要30元去桃花島，任我們玩多久。楊姐的丈夫在吉首打工，她要照顧兩個孩子，要做工，還要找客人，給家里的漁船拉點生意，漁船由她的公公劃。

我們坐在陽臺上看陀江，江水雖不是清澈見底，但比起珠江不知要干凈多少倍，長長的水草象孔雀尾巴一樣飄擺，我很想下去游泳。我們離開旅店，走到江邊，試試水，冰涼，連手都不能多呆，但是光屁股游泳的小孩真不少，有的牙關打著架，我問一個渾身哆嗦的男孩冷不冷，他說不冷。到了傍晚時分，江邊的人更多，有等游客的船大哥，有蹲在江邊洗菜的人，有洗衣服的人，木板此起彼落咚咚作響，有拿著小網捉魚的孩子，有穿著裙子游泳的少女，有站在江里洗頭的人，有對著江撒尿的娃娃……江水沉穩地流過去，包容著這里的一切。

晚上回到客棧，讓闕阿姨幫修修陽臺上的燈，她也修不好，就打電話叫來了兒子。兒子就是長志，修好了，我們坐下來聊天。闕阿姨洗了盆桃子給大家吃。聊天中我們得知很久以前住江邊的人都是窮人，墻里的是有錢人，因為那時土匪猖獗，有錢的才能住在墻里面。風水輪留轉，如今住江邊的可以靠旅游業生財。這些房子不少在六七十年代被洪水沖跨，到80年代后期，縣里的煙廠、毛織廠等使人們陸續攢了些錢，把傳統的木制吊腳樓改建成磚房。現在發展了旅游業，人們又在忙著“翻舊”工作，在磚上貼木，再刷出古舊的顏色來。據長志說，我們住的這排客棧只有一家是真正的吊腳樓，是因為當時沒錢建磚樓，現在房子成了文物。長志說以前的吊腳樓建筑其實很科學，廁所是在地板上打個洞，下面接一個大桶，每天早晨都有農人撐船來挨家挨戶地收，用作肥料。

問起鳳凰名稱的來歷，長志說這附近有一座觀景山，一只鳳凰飛過，很喜歡，就停落山頭。這是一片福地，長壽者眾多。

這時熱熱鬧鬧地上來了兩對年青游客，他們也是當天入住的，也洗了剛買來的桃子給大家吃。闕阿姨和長志去忙他們的了。年青游客從長沙來，其中一個說鳳凰沒什么好玩，最多呆三天，他們都背來了帳篷，還沒露到營，有些著急。朋友說她就喜歡這樣坐著看江，吹江風。江上起霧了，一個人在江對面大叫一聲，她也大叫一聲應和她，這樣來往兩次，她說不想走了，住在這兒多開心，晚上在江邊乘涼，白天坐在陽臺向撐船哥哥扔繡球。

第二天我們去山江苗賽趕集，坐車40分鐘。當地趕集的人乘著大卡車陸續到了，各各背著大籮筐。賣什么的都有，吃的，用的，還有小孩的玩具。我們感興趣的自然是傳統工藝品。一個地攤上，我看上了一對非銀的鐲子，老婆婆說是老銀做的，

要40元一只，我還價還到10元(后來別人還是說貴了)。我和朋友還各賣了兩枚銀元，也是開價40，10元一枚。我們學攤主的樣，用食指各舉一個，上下一撞，便有鳴響，或者用指甲掐著，吹口氣（也許是噴口吐沫），象電影上那樣，放到耳邊聽。

我們轉了一圈就坐上了回程的車，車說是快開了，實際要等坐滿了才開，這我們都能理解。我突然想起忘了看“邊邊場”。昨晚長志專門告訴我們怎么看“邊邊場”。“邊邊場”是苗族青年定情的方式，據說一直延續至今。在趕集的時候，打算婚嫁的男女青年都穿上漂亮衣服，一個女郎后面跟若干男郎，他們向她唱情歌，女郎看上誰就對誰唱，邊唱邊走出集市，到一個偏僻點兒的地方繼續唱，覺得好，就跟他回家了。但辦喜事要等女的生孩子后，那時男方的全村人都去女方村子喝喜酒，女方村子人再都去男方村子喝喜酒。趕集的時候我沒聽見山歌，時代變得快，即便有人仍沿襲傳統，那滋味是否還象以前一樣純粹？何況把別人談戀愛當戲一樣看總是不尊重的。

晚飯我們在客棧吃，早晨一人給了闕阿姨5塊錢，想嘗嘗她做的家常菜。她知道我不吃辣，專門做了個青菜，我忍不住去吃其它的菜。香味主要是從那些盤子里傳來的，有青豆炒臘肉、蝦米、肉絲土豆，都紅通通的，我一邊哈氣，一邊流鼻涕，吃了兩大碗飯。吃罷飯，闕阿姨叫孫子帶我們去她兒子長志開的游船上玩。孫子12歲，這幾天要考初中，考不上要罰錢，但他學習好，不成問題。他剛游水回來，身上的水珠冷颼颼的，他說是自己學的游泳，他話不多，也沒有多余的表情。

長志的游船可能是目前這附近最大的，漂在撒滿暮色的江上，外面串著彩燈，里面有吃有喝。我要了湖南燕京啤酒，朋友要了茶，長志又送了我們兩杯米酒，都由我喝了，味道很淳。這是星期日晚上，沒別的游客，嫂子在監督6歲的女兒搖搖寫作業，說她這些天整日去看宋祖英拍戲，作業拖到現在。長志說這船所在的江面傳說曾是形似龍頭的山，明代朱元璋年間，軍師劉伯溫在紫禁城看星相，看到鳳凰這一帶有山似龍，命令斬斷龍頭將沱江改道，現在兩岸的磚上可見紅色，而別處則是青白。

談飲得正酣暢，進來一個老者，神采奕奕。長志介紹說這是饒老，85歲高齡，喜歡來船上聽二泉映月。饒老問我們有沒去過“鉆山豹公館”，去了就知道他是誰，我們猜他一定是剿匪英雄，打算第二天去，他說第二天一早和我們一起去。我們聊到11點多，夜涼了，醉意加困意讓我想念客棧那床棉被，這是6月下旬，據說這里到最熱的時候晚上也是涼爽的。

第二天我們在路邊各買了兩個荷葉粑粑，一個肉餡，一個豆沙餡，我們邊吃邊在離客棧不遠的“鉆山豹公館”前等饒老。這個老宅前還掛著“陳家祠”的牌子。饒老比約定的8點提前10分鐘到，上去敲門，沒人應，按門鈴，出來一個長輩，經介紹這陳家祠就是他家的祖業，而所謂鉆山豹公館只是用了其中一間屋拍過＜＜湘西剿匪記＞＞。一個介紹牌子上，我看到饒老的近照，上面是一篇題為＜＜智擒鉆山豹＞＞的文章，署名“東北虎”，也就是饒老，旁邊圍了一圈電影劇照。我很想聽聽饒老講戰爭故事，他不但參加了剿匪，還參加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但他對過去的事似乎不想多說。

這一天的下一個活動是乘船去桃花島，楊姐已在客棧等我們，帶我們到江下面去坐她公公的船。古城那一帶的江域使用權已被某旅游公司買斷，只有日落后才允許民船去那兒接客。撐船很辛苦，大伯今年64歲，仍然需要為生計干體力活。大約半小時，我們到達了桃花島，島又小又平，里面傳出幾聲山歌，另外一只船上的兩個男游客先前向我們招了好半天手，這會兒要和我們同游小島。兩個木樁算是門，兩個黝黑的女孩站在兩邊向我們收兩元的門票，男游客說他們是來采風的，咱們苗漢情誼深，別收這兩位小姐的門票了。我和朋友交了錢進去，那個多話的男人跟著，繼續說著自以為聰明的話。順著山歌，我們走進一個木屋，幾個年青女孩吊著腿，停止唱歌，問我們要不要吃飯，幾個年長的婦女在煎魚，價錢8元到20元不等，我們并無餓意，退出門來，叫男游客別再跟著。島上沒看見桃子，我們在岸邊躺下，有兩個少年抱著小魚網在沒腰的冰涼江水中捕魚。太陽刺眼，把頭側向一邊，就看見天和江并肩立著，我打了會兒盹，覺得幾乎溶入自然之中。但畢竟是游客，哪兒都無法久留。回程逆水，不好劃，尤其是對上年級的人來說，我們什么忙也幫不上，在上一個激流時，多虧一位在江邊洗衣的婦人幫了船老伯一把。

晚上還是在闕阿姨客棧吃，搖搖很頑皮，但是相當懂事，老是給我們夾菜。我又吃了兩碗飯，吃過后我們還是去長志的船上聊天，他們很客氣，前一天晚上不肯收我們的酒水錢，這晚又不肯收，我們說不收就不敢來了。第二天我們來船上吃了著名的苗魚，長志廚藝很好。

我和朋友都不愛逛收門票的旅游景點，所以剩下的兩天就是在陽臺上看江，在客棧前的院子里與闕阿姨一家聊天，和搖搖玩，或者到處走走，隨時停下吃吃路邊的小食，有臭豆腐、酸羅卜、辣串、冰粉......都是最多不過5毛錢。這里的特產是姜糖，有紅糖、白糖和芝麻味的，一塊錢一小袋，吃起來甜甜辣辣，很多店鋪都自產自銷，隨時能看到制作過程。檳榔也是當地人喜愛的零食，人們嚼檳榔象嚼口香糖，一顆能嚼好久。

很放松，但是我打算回去了，畢竟這里的生活不是我的生活，而廣州等著我繼續的生活也顯得不那么郁悶了。

動身前，闕阿姨專門做了田雞為我送行。之前我們和長志曾談到10年后鳳凰會變成什么樣，他說商業化肯定會使它不同。臨走時，闕阿姨抓住我的手，說再來玩啊，帶上你愛人、爸爸媽媽一起來。我說會的，我想再來時，不管鳳凰將變得多么商業化，闕阿姨一家都會和現在一樣和善可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