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注美伊戰爭的人們是否注意:透過硝煙彌漫的戰場,美國為21世紀稱霸全球而謀劃的各種最新戰略,都已經在這場戰爭中醒目亮相,并無可爭議地支配著這場戰爭。
美國為什么要打伊拉克?
美國為什么一定要發動伊拉克戰爭?是為了中東的石油還是為了小布什的快意恩仇?是不同“文明之間的沖突”還是美元對歐元的戰爭?或者如同美國人聲稱的是為了“解放伊拉克人民”,給伊拉克人民帶去“民主和自由”?對此,美國哈佛大學教授斯坦利·霍夫曼的分析倒是一語中的,他認為,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對中東民主化的幻想,美國政府想通過占領伊拉克,改造伊拉克,以此為杠桿和樣板推動中東地區的改革,讓美國式民主在此扎根。依筆者之見,打破中東戰略格局,按美國的意愿“改造”中東,不僅是一個重要的原因,其實正是美國發動這場戰爭的主要目的。這是美國全球戰略中的重要一環,也是美國決心在21世紀稱霸全球一個明確無誤的最新信號。
在當今世界上,還沒有哪一個國家如同美國一般,始終認定唯有自己才最有資格“領導世界”,這幾乎是一種與生俱來的使命感和優越感。如果說成吉思汗的蒙古鐵騎要用血腥的的拼殺,日爾曼民族要從人種學的原理尋找依據才能問鼎世界霸主的寶座,美國人則一直高傲地宣稱,上帝創造美國,就是要以美國的面貌來改造世界,因此“領導世界”是美國人責無旁貸的歷史使命。
冷戰結束,使得美國終于獲得了施展其“領導世界”才能的最好機會。隨著前蘇聯的出局,現在美國人討論的已不是如何爭奪而是如何維持這來之不易的全球霸權。最理想的戰略當然莫過于用美國式的民主去改造世界。對此,美國人有兩大法寶:一是“實力優勢”;二是“制度優勢”。既有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作后盾,又有世界上最美好的制度去感召,放眼全球,美國人還真不知道究竟有誰可以與之相抗。
為了確保冷戰后美國在全球至高無上的的霸權地位,使之成為“人類最后唯一的帝國”,冷戰后美國全球戰略的重心無疑是防止和應對潛在對手的未來挑戰。由于俄羅斯的不甘沒落和中國的迅速崛起,世人多半認為美國未來的對手恐怕非俄羅斯或中國莫屬。其實不然,在美國稱霸全球的戰略中,被視為“異類”的伊斯蘭文明至少是另外一個更為直接和更為現實的威脅。與當年大日本帝國“欲要控制世界,必先征服東亞”的戰略如出一轍,美國要想稱霸全球,也須先控制中東。而伊斯蘭文明正被美國認為是其控制中東的一個障礙。
為甚么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人的恩怨仇殺遲遲未能得到解決?為什么美國在中東阿拉伯世界普遍面臨著“信任危機”?為什么冷戰后針對美國的恐怖主義襲擊大多來自中東地區?美國認為,問題的根子就源自于伊斯蘭文明對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基督教文明根深蒂固的排斥和抵制。20世紀90年代,在其《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一書中,亨廷頓就石破天驚地預言:未來伊斯蘭文明和西方基督教文明之間的“沖突”不可避免。對此,人們當然不可能只是把它看作是一種純粹的學術觀點。
選擇伊拉克作為“改造”中東的首選目標,正是美國戰略家們的高明之處。第一,伊拉克是一個與美國同樣對中東地區具有霸權野心的國家,以薩達姆那點微末之力,居然敢叫板世界唯一超強帝國,美國對此豈能容忍?更何況,把一個曾經對美國最具敵意和威脅的阿拉伯國家,改造成聽命于美國的“民主”國家,在中東地區豈非更具有“樣板”的意義?第二,由于多年奉行窮兵黷武、侵略鄰國的地區霸權主義政策,伊拉克大概是阿拉伯世界中最不受歡迎的一個國家,發動“倒薩”戰爭,美國相對容易得到阿拉伯世界的“諒解”,這是伊拉克一個致命的軟肋;第三,伊拉克歷來是阿拉伯世界的東大門,其重要的戰略位置和豐富的石油資源早就令美國的戰略家們垂涎三尺,借助9·11后美國在世界范圍內發動“反恐”戰爭之機,可以做到“師出有名”。
其實據透露,早在1996年,美國戰略家理查德·珀爾就以“黑色王子”的化名參與起草了一個名為“徹底打破”的計劃。該計劃的主要內容是:以武力推翻薩達姆政權,改造伊拉克,重組中東,保護以色列的利益。可以說,在美國冷戰后“改造”世界的戰略中,頑冥不化的薩達姆其實早已注定是在劫難逃。
美國人在爭辯說,他們給中東帶去的是“民主和自由”,此話只對一半,完整說帶去的是美國式的“民主和自由”。用自己的飛機大炮給別的國家送去美國式的“民主和自由”,在歷史上這種事美國人干得多了,伊拉克當然也絕非是“最后的晚餐”。
為什么實施“先發制人”的戰略?
美國發動的這次“倒薩”戰爭,既不能說是“自衛”,也談不上什么“報復”,完全是針對敵人的“意圖”和“能力”實施的一場“先發制人”的戰爭。這是冷戰后美國安全戰略的重大變化和新的調整。
美國為什么要采用“先發制人”的戰略?
首先是美國的安全環境發生了重大變化。美國的安全戰略的目標在冷戰期間是“應對挑戰”,在冷戰之后是“防止挑戰”,“先發制人”的戰略表明美國已將目標鎖定為“制止挑戰”。這不僅是為了應對美國安全環境的新變化,也說明美國目前已完成了從爭霸到稱霸的戰略轉變。
在美蘇爭霸的冷戰時期,美國始終面臨著前蘇聯致命的核威脅。面對這事關美國生死存亡的嚴峻挑戰,美國人賴以安身立命的是所謂的“大規模報復”戰略。由于雙方都擁有足以把對方甚至整個地球毀滅多次的巨大核力量,這種以致命“威懾”來應對致命挑戰的戰略,確實有效地維護了美國的安全。這也是幾十年間美蘇雙方雖然始終是怒目相向,但一直未敢大打出手的根本因素。
冷戰的結束,吹散了籠罩在美國人頭頂之上的核陰云。從生死存亡威脅中解脫出來的美國人開始琢磨如何應對下一個挑戰。在整個20世紀90年代,美國的安全戰略盡管先后經歷了從“靈活與選擇參與”到“營造—反應—準備”兩次重大調整,但其中心目標始終未變,那就是如何遏制潛在對手未來的挑戰。嚴格來講,它仍然屬于“預防性戰略”的范疇,是冷戰時期“威懾”戰略的延續和調整。
提出“先發制人”戰略表明,美國安全戰略已從以“應對挑戰”和“防止挑戰”為目標的“預防性戰略”轉變為以“制止挑戰”為目的的“進攻性戰略”。這無疑是因為:第一,美國在21世紀面臨的主要威脅,既不是能致美國死地的核導彈,也不是潛在戰略對手可能的挑戰,而是以“非對稱”戰爭形式進行的恐怖主義襲擊;第二,應對這類“非對稱”的挑戰,美國既不能用“核威懾”與不能靠“靈活反應”,甚至也難以用類似手段進行還擊。第三,與美國冷戰時期的對手相比,恐怖主義勢力的實力與美國相比簡直不成比例,既然力量對比如此懸殊,美國人當然可以采用主動進攻的戰略。
其次,美國提出“先發制人”戰略與其近年來戰爭理念的新變化有著密切的關系。
自上個世紀80年代始,美國就發動了一場旨在確保其軍事優勢的“新軍事革命”,它給美軍帶來了全新的戰爭理念,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所謂“無接觸戰爭”和“零傷亡”的概念。
特別懼怕傷亡,是美國特有的戰爭文化。這倒不是說美國的決策當局如何珍視士兵的生命,而是由于其背后的政治壓力。在美國的戰爭歷史上,極少看到那種不惜一切代價血戰到底的戰例,美國人渴望勝利,但是不愿接受那種代價極大的勝利。因此,盡管美國擁有世界上最強大的軍事力量,又極為好戰,然而對傷亡的懼怕在一定程度上還是制約了美國決策者的戰爭選擇。
當代資訊技術的發展和應用,使得美軍現在能夠全天侯地監視敵人的一舉一動,并使用精確制導武器予以超遠端的打擊,這便是所謂“無接觸”戰爭和“零傷亡”概念的由來。有了這樣的兩大法寶,美國人對發動戰爭的顧慮自然大大減少。美國的戰略家們也就有了更多的選擇。可以說,這也是“先發制人”戰略一個重要的技術支援。
最后還需指出,提出“先發制人”戰略也是為了美國國內政治的某種需要。客觀地說,布什政府發動這場“倒薩”戰爭確實在國內有著較高的支持率。這在很大程度上是源于“9·11”事件之后美國人對恐怖主義一種強烈的仇恨之情和報復之心。在涉及自身安全的問題上,美國人有時會表現得如同一個被寵壞的富家少年,他可以隨意欺凌鄰家小孩,卻容不得自己受到哪怕是半點損傷。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布什總統昂然宣布將對恐怖主義實施“先發制人”的打擊,怎么能不得到美國人的普遍歡迎和支持。至于“先發制人”的戰略是否具備合法性,國際社會對此會做出何種反應,則是對自己實力極度自信的美國人根本連想都懶得去想的問題。
美新戰爭理念是否得到了檢驗?
相比上次海灣戰爭,美軍在這次伊拉克戰爭中的作戰行動表現得似乎更為令人滿意。用更少的部隊、更低的傷亡和更短的時間,美軍完成了比當年海灣戰爭更為艱巨的作戰任務。然而美國人并沒有認為這完全是由于美國的技術優勢所致,而是更多地將之歸諸于一種全新的戰爭理念。譬如,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就一再強調,新型戰爭需要的不僅是新的作戰模式,更需要“新的思維”。這種觀點值得注意。
在戰爭中,擁有更新技術的一方當然更占優勢。但單有技術上的優勢并不能保證取得戰爭的勝利,否則如何解釋美軍和前蘇軍當年在越南戰爭和阿富汗戰爭中的失敗,難道當時美軍和前蘇軍沒有技術上的優勢?相反,在二次大戰中,德軍在戰爭初期能夠勢如破竹般地長驅直入,靠得正是其全新的“閃戰”戰術,要知道在力量對比上,當時的德軍無論在數量上還是技術上,根本都不占優勢。因此美國人認為:高科技在伊拉克戰爭中最大的作用,就是向戰爭的決策層給出了全新的戰爭理念。應當承認,在如何發展和運用最新技術方面,美國人確實更具廣闊視野和創新精神。
按照傳統的戰爭模式,打贏一場戰爭無非是兩種途徑,要么是攻城掠地,占據敵人的全部據點和陣地以迫使敵人放棄抵抗;要么是野外決戰,殲滅敵人的全部有生力量以迫使敵人無法抵抗。但無論哪一種方式,都離不開一定規模的殘酷的地面戰。而根據美軍新的戰爭理念,在這次伊拉克戰爭中,美軍既不以攻城掠地為目的,也不在乎殲滅敵人多少有生力量,而是著眼于消滅薩達姆政權的統治能力和伊拉克軍隊的戰斗意志,爭取以最小代價迅速贏得戰爭。美軍在這次伊拉克戰爭中運用的“震懾”戰略和“拉氏新戰法”就是這種戰爭新理念的戰術運用。
由于巴格達的迅速陷落,美軍終于還是在比較短的時間內結束了伊拉克戰爭的主要戰斗,這是不是意味著美軍新的戰爭理念已經在實戰中獲得了完全的成功?拉姆斯菲爾德認為:戰爭的結果是最好的解釋。然而問題卻絕非如此簡單,關鍵在于巴格達究竟是如何陷落的?
從意在摧毀敵人統治能力和戰斗意志的美軍新戰法來說,攻取巴格達是具有決定意義的作戰目標。為了實施這一新戰略,美軍甚至完全拋棄常規,從戰爭一開始就以快速機動和火力強大的裝甲部隊不顧側翼安全,不顧后勤保障,甚至也不與當面之敵糾纏,堅決地直撲巴格達,以期用奪占巴格達來迅速贏得這場戰爭。
從戰爭的實際進程來看,巴格達之戰也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在美軍攻占巴格達之前,伊拉克軍隊的抵抗表現得是可圈可點,給美軍的進攻造成了不小的麻煩,以至于美軍一些將領和參謀人員紛紛抱怨拉姆斯菲爾德是過于輕敵,“震懾”戰略的創始人厄爾曼博士也公開表示,該戰略并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而“巴格達戰役”打響之后,伊拉克軍隊表現得與先前是判若兩人,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難道伊拉克方面真是被美軍的精確打擊和快速突擊嚇破了膽?
據一家阿拉伯媒體“中東之門”披露,巴格達之所以迅速陷落不是由于美軍的進展神速,也不是美軍的精確打擊,而是巴格達城防司令提克里蒂的拱手相讓。而提克里蒂的“叛變”,并非是由于美軍的“震懾”,或已經沒有力量抵抗。據說這里有一個小插曲,剛開始美軍并沒有滿足提克里蒂的要求,而后者則立即命令所屬共和國衛隊進行頑強抵抗,只是經過4月9日上午大約3個小時的激烈戰斗,美軍即主動聯系提克里蒂,與他達成了交易。這說明,共和國衛隊此時還有相當戰斗力。
提克里蒂放下武器的真正原因,是因為謠傳薩達姆已經逃離巴格達,甚至伊拉克。對于一支完全由薩達姆個人掌控的軍隊,一旦首腦失蹤,其戰斗意志便即刻崩潰是毫不奇怪的。這個說法目前雖然還未完全證實,但大體上還是比較可靠。
當然人們可以爭辯說,薩達姆的“失蹤”也是說明美軍已經摧毀了薩達姆的統治能力,但不管如何,巴格達終究是未經戰斗而陷落的,因此對所謂“拉氏新戰法”的檢驗也就成了一個懸案,畢竟在未來的戰爭中美國是不是每次都能幸運地避開殘酷的城市攻堅戰,恐怕誰也無法事先保證。因而正如有人所說,這場戰爭如果連有組織的游擊戰都沒有出現,那么這場戰爭就是一場單邊游戲,“新型戰爭”也就無從談起了。
由此看來,以此次伊拉克戰爭為例,說明美國戰爭新理念已完全得到了檢驗,一種新型的戰爭模式已完全替代了傳統的地面戰,至少目前還為時尚早。△
(原載香港《廣角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