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個花季

記得紹興也下過雪，然而江南的雪留給我的印象卻是那樣的不真切，仿佛是我憑空想象出來的。紹興綿綿不斷的雨似乎才符合她江南小鎮情調。5月的拉薩，不時也會下雨。每到這時，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小橋流水、漿擼搖蕩、青苔爬滿石階、巷子里滿是臭豆腐味的紹興。

紹興——現在看來也是遙遠的，更何況早在1985年。

1985年，當第一屆西藏班開始招生時，我壓根沒想到報名。這個世界，在小小的課堂上就有那么多我不懂的東西，跑那么遠，挺可怕的。

但在母親的鼓勵下，我還是參加了考試。結果出人意料，三門功課我考了240多分，以很靠前的名次考上紹興西藏班。那時，母親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漢族同志打聽紹興在哪里。

遙遠的紹興就這樣讓我走進了她。

那時的經濟并不發達，拉薩甚至沒有幾條柏油馬路，紹興卻要比拉薩好許多。更重要的是這里人杰地靈。并且，紹興人是溫和而寬容的。老師可以不厭其煩地把一道題講上數十遍，直到木榆腦袋開竅。舉例子、打比方，能用的辦法全用上了，唯一的目的就是讓我們這些來自西藏的孩子能長進、能出息。

記得一位姓錢的老師（后來才知道他是歸僑）每天天不亮就在樓下喊“起床了！起床了！”

在那樣的清晨，我們就摸著黑開始了早鍛煉。也是在那樣的清晨，上早課的老師會吃著早飯匆匆趕到教室。我們的班主任老師傅允真，當時是紹興一中的副校長，這是位充滿激情、活力的好老師，是她教會了我們唱《滿江紅》。她常對我們大家說的一句話是“人活著就要有一種精神”。我依然還記得傅老師的頭發就是在教我們的那幾年漸漸花白了的，勞累也使她的背開始微駝。我不知道還有多少同學可以完整地唱下《滿江紅》，但我知道所有的同學都記得因為我們的不懂事曾使傅老師氣得在拍桌子時震碎了自己的手表。10多年以后，有一天上班，有同學打來電話說，傅老師去世了。我聽了，當時沒有淚，有的是痛，我們甚至失去了向一位好老師說聲謝謝的機會。也許現在還不晚，是這篇文章讓我在整理思緒之時下定決心去寫一封信告訴老師們一句份量很重的話：“老師，謝謝！”

此后，紹興就是刻在我心頭的兩個字了。我是真的把自己當作半個紹興人了。每每見到紹興人我都會說：我們是老鄉。這種認同是我把一份謝意表露在言表。

現在的紹興，再遙遠，她也是在我的心里的。

撇開大學4年不算，我在內地西藏班讀了7年書。西藏班是個相對封閉的小集體，因為它的特殊性會使很多老師在管理的時候處于兩難的境地——管嚴了，孩子們要“造反”，管松了，成績上不去。尤其是頭幾屆，一切都在摸索中。即便是處于兩難的境地，紹興的老師們還是明確地把育德與育人相結合作為了培養我們的宗旨。在紹興我才發現，學習是一種樂趣。正是這種樂趣輔以方法的培養，使我們養成好的讀書習慣，這一習慣無疑終生受益。

離開紹興很多年后，每逢雨季，無論我身在那里，我都會想到紹興。是啊，那么多細節讓紹興刻在了我的心底。

1989年，內地西藏班第一屆學生初中畢業，我和8個同學考上了成都西藏中學。

因為當時成都的西藏中學還沒竣工，所以我們被暫時安排到四川師大附中讀高一。新校只有西藏班的學生，我們只有在小范圍中交往。

那時，處在青春期沖動的我們尖銳地對待一切人事。和老師之間的沖突一再發生著。為了便于管理，學校禁止學生隨意出入校門，雖然渴望與外界交流的學生會翻墻而去，但操場上的黑板上還是有人趁夜黑風高寫上了\"監獄\"兩個字。

遺憾的是，沒有老師反省管理的問題，一味的把這視為學生的不規矩。在全校范圍清查誰那么膽大妄為。清查無果而終———無人舉報、無人站出來認錯。（我讀大學時，我們班長悄悄地告訴我那是他的杰作，呵，班長一直是老師眼里的好孩子、我們學習的楷模）。那時的我們，想的不是將來，而是為何難以度過這個躁動的青春季節。這時的我，會常常想念紹興，就像想念一個讓我舒心長大了的一個地方。

我常在三樓的陽臺上拿本書一呆就是半天，書沒背好，想得最多的是這糟糕日子何時是盡頭。

那時我常常給一個在北京做記者的姐姐寫信訴苦，她耐心地聽著我的每一次傾訴?？梢哉f，度過那段難熬的日子，姐姐功不可沒。

最可怕的是，當時我以為我是唯一的問題學生，直到高考前同桌把他的日記交給我看，我才發現我的問題還不可怕。許多不顯山、不露水、老悶著的人比我還艱難地在和心靈的危機抗爭。高三畢業時，參加成都市的畢業統考，加上我，我們班只有3個人考過了糟糕的成績。

我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同學之間的相處都有些艱難。

我常常想到傅老師的那句話：“人活著總要有些精神”。我們精神上哪去了？盡管那時體育已經是我最差的功課了，我還是每早會去操場跑步。但，可笑的是，課間操上卻常常見不到我的影子。因為要躲過做操時間，就不時地碰到剛從廁所偷偷抽煙出來的男同學，他們用這種方式表明自己的叛逆。

就在那個如火如荼的蓉城的夏天，我的一個同學找我談話，決定要放棄高考。其實，那時的我也很不開心?？墒抢潇o下來，我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告訴他，他的決定有多愚蠢。我們都記得，那個下午、那個高考的夏天、那高中的3年，對我們來說是多么艱難的。

終于熬到了頭。

我們幾乎沒有一個難忘的告別就離開了母校。到現在為止，紹興的同學每年都有聚會，可高中的同學卻從沒有聚過。這不能不是遺憾。

時隔今日，回想那段時間，已是理性多于感性。我想，在我們和老師沖突最多的時候也是老師在希望和我們達成一致的時候。然而，我們都沒有找到雙方能接受的方式。我們年輕，處在青春期的躁動和叛逆階段，就像調皮的孩子，沒有得到理解也沒有很好地理解愛我們如父母的老師。

想想，老師也很不容易。誰沒有家？誰沒有孩子？但他們幾乎把所有的時間給了我們。而我們這群孩子，又是怎樣對抗愛我們如子的老師？就在這樣的懵懂中，我們用3年的時間和可貴的感受為代價，度過了花一樣的季節。

10多年過去了，現在真想坐下來和老師傾心交談，我常常會想念他們—-到今天，大多數老師退休了，聽說他們身體不大好。就在我們真正成熟地看待人和事的年齡，就在我們希望生活盡可能不被粉飾的時候。我們卻失去了機會。

似乎是為了找回高中時失去的一切，在北京廣播學院“這里是終點也是起點”的標語下，我們努力著。

1996年我大學畢業，成為一名我一直夢想要做的記者回到了西藏電視臺。

因為采訪的緣故，我的接觸面會廣一些，常常在某某單位的走廊上就會碰到以前的同學和校友。他們大多成家立業，有的在單位上已是不可少的業務骨干。還有的同學出國留學定居了，已經很少有機會見到了。但無論何時何地，我們見面時，依然會談及過去的時光。

是啊，難忘紹興、難忘成都、難忘我們的內地西藏班生活！ (責編：梁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