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點傳奇

2002年，美國西點軍校成立200周年。西點的故事雖老，但每次讀起來都是新的。

西點誕生

故事源于1793年。在喬治·華盛頓政府擔任國務卿的托馬斯·杰斐遜，請求美國國會授權建立一所培養陸軍初級軍官的學校。其時，羽翼尚未豐滿的美國迫切需要仿照歐洲，在常備軍中培養一個新的軍事指揮階層。盡管由臨時征募的自耕農組成的愛國義勇軍已經贏得了獨立戰爭，但華盛頓和杰斐遜知道：如果沒有普魯士人施托伊本(接管訓練美國獨立戰爭時期的軍隊)、波蘭人考斯丘什科(流亡美國參加過獨立戰爭的波蘭將軍)和法國人拉斐特(從法國來到新大陸，追隨華盛頓，一同度過了獨立戰爭最艱苦的相持階段)的軍事指導，這場革命的勝負可能還是吉兇未卜。如果國家的未來還要依賴從大洋另一邊輸入軍事專家，那將是一個錯誤的決策。

隨后，杰斐遜入主白宮，建立陸軍初級軍官學校的議案重新提交給他。當時恰有一支3800人的工兵分隊駐扎在美國最大的要塞——西點—哈德遜河高地。為什么不在那里建立一所學校，用來培養工兵軍官，訓練他們大規模修建登陸道路、橋梁、水壩、港口、運河、碼頭和水道?杰斐遜總統著手實施這一設想。1802年3月16日，議案獲得國會批準。

1802年7月4日，美國陸軍軍事學院(USMA)正式開學，盡管所有申請入學者都被獲準入學，第一期學員仍只有10人。到1812年第二次獨立戰爭爆發時，西點人已嶄露頭角(軍校學員幾乎全部離開學校奔赴戰場，1813年屆畢業班只剩下一個學員)。當1814年和平到來、班級重組時，學院頒布命令，要求學生統一穿著特別的軍校學員制服，仿照溫菲爾德·斯科特(Winfield Scott)麾下士兵在奇佩瓦(Chippewa)戰役中所穿的制服，那是美國對英國少有的幾場勝戰之一。如果你是現在每年300萬西點訪客中的一員，你仍能在學生們的服裝上看到馬尾飾物，還有兩條皮帶斜掛肩上。

塞耶體制

西點歷史上最重要的事件發生在1817年。一艘小船抵達哈德遜河南碼頭，一個男人踏上岸，他將成為西點故事的核心。陸軍少校西爾維納斯·塞耶，32歲，莊重、冷酷、堅定、公正，從不放松，努力不懈。他穿著齊整，總是像剛剛洗完澡、刮過臉，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遲到半分鐘。后來他被稱為“軍校之父”、“陸軍軍官隊伍的創建者”。接到擔任學院負責人的任命后，他從政府那里領取了5000美元基金，在歐洲購置了一批軍事書籍、地圖、防御工事模型和圖解。在應該怎樣進行正確教學方面，塞耶作出了偉大貢獻，其思想幾乎被保持了一個半世紀。

一切事物的基礎是數學。每個數學問題只有一個正確答案。作為軍校學員，責任就是找到這個惟一正確的答案。數學講求決斷性、精密度和對細節的關注。塞耶感覺到數學的敏銳和分析力度，能予人一種可以應用到生活其他領域的思維方式。工程學源自數學，也成為這位學院負責人教育計劃中的另一個硬項。在這兩個研究領域中，一切事物都必須遵循鋼鐵般嚴明的紀律，不允許有任何偏差。

西點軍校正是按照西爾維納斯·塞耶的思路建設的。他規定，新生6月下旬報到后要接受為期兩個月的特別訓練，這就是至今仍被稱做“野獸營”的新兵訓練。訓練中，尖叫聲從早到晚不絕于耳。學生們不斷被呵斥“挺胸”，雙肩向后挺得幾乎靠攏；被放到小山之上，要求將上面的一只只螞蟻全部捉干凈；被命令在極短時間內換上一套又一套制服。在壓力之下接受命令，不允許提出任何問題，不允許尋找任何借口。就這樣，西點將學生們訓練成紀律嚴明的戰士，塞耶的軍隊也被看做是一座進行中的監獄。

向新生實施殘酷折磨的主要是三年級的學員，新生稱他們“一歲牲口”。“牲口”們總是聲帶怒吼，目含怒火，一副窮兇極惡的樣子。他們像豹子一樣隨時準備躍起，撲過去把新生們撕成碎片。約翰·潘興將軍回憶，在“牲口”們的眼中，“一根燃過后亂扔在路上的火柴桿就是一根圓木，一個小紙片也會像一個垃圾堆那樣礙眼。”新生用餐時也要保持最嚴格的姿勢，只能坐在一張椅子最前面兩寸的部分。他們還時常被迫吃肥皂，喝辣醬油。這種狀況要持續到一年級結束，那些還沒有發瘋、沒有逃跑或沒有垮掉的人，才有資格參加“認可日”入隊儀式，被點到名字的隊員會受到其他隊員的握手歡迎。

“認可日”過后，學員們的日子也未必好過。“戰術軍官”專門記錄學員過失，例如列隊集合時講話，把腳翹到桌子上，上樓梯時吹口哨，訓練或上崗遲到。軍校學員德懷特·德·艾森豪威爾就是因為跳快舞被關禁閉。但是，至少他沒有被抓到當眾示愛，因為除了在第三年年底能夠得到10個星期的休假外，沒有哪個軍校學員能在西點學習期間找到哪怕是一分鐘的獨處時間。為親吻一個少女所付出的代價是：得到22次記過和背著來福槍步行44個小時的懲罰。

1839年，國會開始考慮一個關于廢除西點的議案，認為西點對于納稅人是不民主和不必要的負擔。有人熱切地希望能夠采納這個議案，但是他們失望了。幾十年后艾森豪威爾評論說，如果議員們真有機會坐下來考慮一下，他所在的1915班——164名學員中有59人成為將軍，肩頭共扛著111顆將星——“大多數人將搭乘下列火車馬上離開”。

西點不變

所謂塞耶體制或塞耶方法，意味著不允許有任何因素干擾確定、直接、有條理地解答問題。自從1833年塞耶退休后，50年、75年、100年過去了，軍校學員回答教官同樣的問題，教官們也曾經是軍校學員，學習過同樣的課本，完成過同樣的背誦。內戰后一個有作戰經驗的軍校學員試圖告訴一位教授，他的經驗與教科書中所講的事情矛盾。“按照書本去做！”退伍軍人被告知。他試著解釋，教授大喊道：“我不想再聽你說什么。坐下！”西點沒有選修課程。每個畢業生都一絲不茍地學習其他任何一屆畢業生所學習過的科目，禁止打牌、下象棋、玩樂器或看小說和戲劇。

在1846年~1848年對墨西哥的戰爭中，美國軍隊的表現證明，軍校的教學體系是卓有成效的。溫菲爾德·斯科特說，如果沒有西點軍官的領導，這場戰爭可能會持續四到五年，美軍會多次敗北。隨后南北戰爭開始，60場主要戰爭中的55場是由西點軍官指揮的，還有一些畢業生從一介士兵提升到軍隊中的最高地位，比如李、格蘭特、舍曼、斯圖爾特、杰克遜和謝里丹。西點沒有必要改變。它的原則一直得以保留、遵守。風華正茂的軍校學員無論是在校期間，還是畢業以后，都會毫厘不差地像前輩一樣去做。他們在“教官”的指導下學習，教官幾乎不能稱作老師，而是如學員們所回憶的，更像“一臺用來評判學員掌握規定課本知識情況的機器”。

在哈德遜河畔這樣一個如同軍事修道院的地方制造“善戰的騎士”，是為了避開與外面世界所有的聯系，也許只有這樣才能讓學生們免受商業世界的污染。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已在歐洲打響，但在薄霧籠罩的哈德遜河畔那座軍用哥特式城堡中，戰爭好像被忽略了，直到戰爭的第三年仍沒有人提起凡爾登和索姆河大會戰。“西點最大的魅力在于有那么多的事物從不曾改變，”一位男校友在1917年寫道。這一年，軍校學員仍在學習騎兵戰術，但也加入了一些新活動。有史以來第一次，軍校學員可以每年得到一天的假斯離開西點，去參加一些在中立地點，如紐約或費城舉行的海軍比賽。其他小隊則仍然必須到體育館集合，就像今天一樣，所有的軍校學員在所有比賽期間要一律保持站立姿勢。

美國加入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美國遠征軍三軍統師約翰·潘興宣布：西點的標準也將成為其部下必須遵守的紀律標準。戰爭結束后，麥克阿瑟被任命為軍校新一任校長。自塞耶以來，他第一個頒布了全面的改革令，包括要求軍校學員閱讀每日新聞，并且增加了心理學、經濟學和政治學等課程，設立了校內體育活動以代替一些危險的操練，批準高年級學員到紐約市度過六個小時的假期來花花他們的津貼。這些改革措施遭到當時的學員和大部分教官的激烈反對，因此麥克阿瑟離職后，他的改革立即被廢止。西點重又恢復到它先前的樣子。

西點原則

學員們忍受著超常的枯燥，為了一場可能來臨也可能不會來臨的戰爭而學習。在戰爭中，他們建功立業，他們的名字直到今天還留在所有的教科書中，留在中學、林蔭大道、學院和紀念碑上，一些則留在母校的地面上。他們是如何成功地崛起為數百萬軍隊的指揮官，掌握并利用各種新技術新手段，然后運籌帷幄完成偉大的征服，變得如此足智多謀的呢?

這與老塞耶所教導的一些東西有關。西點稱之為“品德第一”。這個觀念被印刷在文具上，固定在學院燈柱的鐵片上，印在那些年輕和年老的軍人心中：榮譽、責任、國家。西點的榮譽訓條是其中的精華所在：“軍校學員不得撒謊、欺騙、偷竊或寬容那些犯有上述行為的人。”艾森豪威爾說：“我深深感到，它的永存是對我們國家未來安全最好的保證之一。”

這一信條一直流傳到今天，盡管從1960年代開始軍校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1976年軍校開始接受女學員，出現了不少有色人種學員，選修課程允許軍校學員在所有研究領域中確定一個專業，有俱樂部可供跳舞、下象棋、甚至可以參與戲劇藝術。例如在有4400個位子的艾森豪威爾大廳，為比利·喬和艾爾頓·約翰的演出完成后臺工作和燈光控制，協助音樂劇《貓》和《西區故事》等劇目的巡回演出。是的，這里的情況已經與原來大不相同。以殘忍風格著稱的陰霾散去，但是訓條仍然“高懸在墻”，并由高年級的學員傳遞給新生們。

軍人世家繼續送他們的兒子到西點。還有他們的女兒。盡管有種種的不同，它還是西點軍校，所有的已故畢業生中有一半都長眠于軍官墓地。△

(郝晶薦自《世界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