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幼平
一、當前通貨緊縮壓力有所緩解,但供過于求基本格局未變
今年以來,我國國民經濟保持了良好的發展勢頭,許多重要的經濟指標如GDP、工業、投資、出口、利用外資、銀行信貸、外匯儲備、物價等呈現十分積極的變化,而房地產、汽車、鋼材、建材等行業出現了投資猛增態勢。針對這些情況,一些專家認為我國經濟已出現過熱苗頭,呼吁宏觀經濟政策應提前做出調整。
我們認為,當前經濟運行總體上仍然沒有擺脫產品過剩大趨勢,通貨緊縮雖有所緩解但仍然沒有完全擺脫,因此,積極的財政政策與穩健的貨幣政策方針不宜調整。主要理由如下:
(1)投資出乎意料的高增長,消費并沒有真正啟動,投資與消費之間的結構失衡加劇,這不是通貨膨脹的先兆,反而加大了通貨緊縮的潛在風險。
1998年以來,我國開始出現產品過剩與供大于求局面,其中主要原因之一是“七五”、“八五”、“九五”期間投資長期過剩的結果。2003年上半年,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同比增長31%,是1995年以來同期的最高水平,更加劇了投資過剩局面。
而2003年上半年,我國累計實現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2.2萬億元,同比增長8%,增速比上年同期低0.6個百分點,不僅遠遠低于同期投資增長率,也落后于GDP的增長速度。其中,受非典影響最大的5月份,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為3463億元,當月同比增長僅4.3%,只有上年同期增速的一半,為1991年以來的最低水平。并且,我國城鄉消費需求的差距有擴大或惡化趨勢,2003年上半年,市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比上年同期增長9.6%,縣及縣以下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只增5.9%。
根據計量經濟模型測算認為,在我國GDP增長貢獻中,消費、投資、出口增長的影響系數依次為0.63、0.25、0.12。消費影響系數如此之高,消費需求應該是經濟增長的第一拉動力;而目前的經濟增長是投資拉動的,是一種過分依賴投資的有問題的增長。
2002年我國投資率已達到42%,而消費率不足60%。投資率過高而消費率過低的長期存在必然導致經濟失衡加劇。
如果作為最終需求的消費沒有完全啟動,投資快速增長所帶來的新產品很可能會變成新的產品過剩,導致更嚴重、更持續的通貨緊縮。
(2)高經濟增長沒有帶來高就業,相反,失業壓力在今年上半年表現更大,說明通縮壓力依然存在。
通貨膨脹常常伴隨低失業,通貨緊縮常常伴隨高失業,這是菲力普斯曲線所揭示的規律。2003年以來,我國的就業壓力有增無減,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截止到6月底,國有企業下崗人員370萬人,城鎮登記失業人數近800萬,登記失業率4.1%;
二是我國城鎮新增的勞動力大約是1000萬人;
三是截止到6月20日,全國大學畢業生的簽約率僅為50%,去年同時期簽約率是65%。
為什么高經濟增長率沒有轉化為吸收更多的就業,專家們給出了許多解釋。但有一點是不容質疑的,就是緩解就業壓力必須依靠經濟高增長。當前就業壓力加大,只能說明我們的經濟增長速度不夠高而不是其它。
失業壓力加大,證實了我國經濟仍然沒有擺脫通貨緊縮束縛。
(3)當前的經濟增長提速,但仍然低于潛在增長水平;市場供過于求有所緩解,但基本格局沒有逆轉;貸款增長很高,但存款增長更高;物價止跌轉升,但仍低于正常范圍。
誠然,2003年以來各項重要經濟指標都在朝著人們期望的方向變化,如:GDP增長加速,一季度增長率高達9.9%,為1996年以來所有季度之最快;在克服非典影響后,上半年達到8.2%。金融機構本外幣貸款余額6月底15.9萬億元,比去年新增1.9萬億元,已接近2002年全年貸款水平。2003年以來,全國居民消費價格總水平持續上漲,1—7月累計平均,比去年同期上漲0.6%。這些都表明我國經濟通貨緊縮壓力出現緩解跡象。
但是,我們認為,經濟增長還低于潛在增長率水平(如摩根斯坦利認為中國潛在增長率為10%),特別是我國還是一個發展中國家,經濟增長速度達到或超過潛在增長率水平是正常的;而目前經濟增長率顯然低于潛在增長率水平,證明通貨緊縮依然存在。
從產品市場看,國家統計局全國600種主要商品供求排隊調查結果顯示,我國商品供過于求的情況有所緩解,但形勢依然不樂觀。2003年上半年,供求基本平衡的商品占排隊商品總數的14.5%,與2002年下半年相比增加了1.5個百分點;供過于求的商品占85.5%,與2002年下半年相比減少了1.5個百分點。
從貨幣市場看,2003年上半年,全國廣義貨幣供應量M2增長20.8%,為5年來最高。M2增長率比GDP加CPI漲幅之和高12個百分點,是1998年以來的最高水平。人民幣貸款也在同期迅速“加速”,今年上半年貸款總數的17810億元,相當于去年全年的貸款總額,同比多貸了9500億元!一時間,銀行惜貸轉變為多貸。
但仔細分析,截至6月底,金融機構人民幣的存款與貸款之間的差額超過4萬億元,呈上升趨勢。存貸差的擴大,說明在存款——貸款——收入——存款的循環中,沒有形成資本的貨幣空轉現象有惡化趨勢,也就是說貸出去的錢又流回了銀行。
綜合反映到物價指數上,居民消費價格保持正增長態勢。1—6月全國居民消費價格總水平比去年同期上漲0.6%,而2002年居民消費價格指數增長-0.8%。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把物價指數低于1%作為判斷通貨緊縮標準,通常人們認為4%左右的物價上漲率為經濟正常運行所必須的,低于這個標準,就可視為通貨緊縮。我國是發展中國家,為了照顧經濟增長和就業,我們認為低于10%的物價上漲率都應該是正常范圍。
綜上所述,2003年以來我國經濟出現積極變化,通縮壓力有所緩解,但供過于求的基本格局沒有變,因此,積極的財政政策和穩健的貨幣政策不宜調整,擴大內需、刺激經濟增長仍然是主要任務。
二、應在保持宏觀經濟政策基調前提下進行微調
自1998年我國開始出現產品過剩與通貨緊縮以來,為了擴大內需、刺激經濟發展,政府采取了積極的財政政策與穩健的貨幣政策。2000年一季度,由于物價指數止跌轉升,許多經濟學家認為我國已擺脫了內需不足局面,經濟運行出現了“拐點”。但到2001年底,當消費價格指數再次出現負增長時,我們發現拐點說不能自圓其說了。
2003年以來,我國各項經濟指標出現比2000年更為積極的局面,但我們認為,這種局面仍然不是拐點,還是暫時的波動。因為經濟運行中緊縮性因素將長期存在,這就是:(1)消費需求不上來,供大于求的格局不可能短期內扭轉,產品過甚、需求不足還將長期存在,目前的投資猛增短期內可能拉動經濟增長與物價上升,但長期形成更大的產品過剩;(2)就業問題可能需要30-50年經濟持續的高增長,不可能在短期內完全解決;(3)由于“三農問題”不能在短期內解決,“西部大開發”需要長期努力才可見效;(4)盡管出現汽車、住房、旅游、教育、信息等新的消費熱點與增長點,但整體的經濟結構需要長期調整;(5)世界經濟的通貨緊縮勢頭難以在短期內根本緩解。所以,我們的政策中心仍然是防止通貨緊縮,而不是相反。
我國政策的制定還需要考慮到以下幾方面因素:
(1)在通貨膨脹情況下,由于“貨幣幻覺”的心理規律,即大家都感覺收入在漲,而感覺不到物價在漲,有利于調動各方面的積極因素,有利于經濟的長期、穩定發展。
(2)我們是發展中國家,需要趕超戰略。在制定經濟計劃時,寧可高一點的經濟增長速度,高一點的物價漲幅。更何況我們有那么大的就業壓力,曠日持久,而且說到底,解決就業壓力的根本出路在于發展經濟。所以,一般來講,我國GDP增長率達到兩位數是較滿意的結果,而發達國家有4%的物價上漲率(或通貨膨脹率)是理想的,我們國家只要物價指數控制在10%以內完全可以接受。
(3)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在對付通貨膨脹方面積累了足夠的經驗,而似乎對通貨緊縮缺少辦法。我們能夠通過“軟著陸”辦法,對通貨膨脹進行循序漸進的調整;我們也可以通過“急剎車”的辦法,短期內制止物價上升。但我們似乎沒有好辦法讓老百姓把錢從銀行取出來買東西,沒有好辦法讓銀行將錢貸到有效益的項目上。治理通貨膨脹的成本要比治理通貨緊縮的成本要小;換句話說,通貨膨脹要優于通貨緊縮。
當然,鑒于當前各種經濟指標走高與部分行業走強,也鑒于近期貨幣政策過于寬松、財政政策后勁乏力等,在考慮政策設計與安排時,需要更策略一些。
(1)積極的財政政策:以國債投資為主體轉向以收入分配調節為主體。
1998年政府開始發行國債,近5年里,共發行了6600億元國債,增加基礎設施的投資并帶動銀行信貸和社會投資,合計投資總規模達2.6萬億元。但是隨著時間推移,主要依靠國債投資的積極財政政策,對刺激經濟、拉動內需的作用逐步弱化,其負面效應越來越大。一方面,在市場全面過剩情況下,國債可選項目越來越少;另一方面,國債投資對社會投資擠出效應越來越大,放大配套資金和社會投資的作用越來越弱,國債投資往往搶占社會可選擇的投資項目與領域,形成政府與民爭利的局面。特別是在當前投資過熱情況下,以國債投資為主體的積極財政政策發揮作用的余地越來越小,“淡出”趨勢必然。
另一方面,為刺激消費的收入分配政策就成為首選。包括減稅(如減免農業稅)、利用轉移支付救助貧困地區與貧困人口、提高工資、搞好社保等。
在國外,人數不少的中產階級是最穩定的消費群體。但從目前情況看,我國還沒有哪個階層能被稱為“中產階級”,因而消費需求的增長也存在不穩定因素。在一定時期通過提高工資、調整稅收政策以及推進和完善社會保障機制等方式,提高一部分人的收入水平,改變我國“金字塔型”收入結構為“紡錘型”收入結構,培養我國的中產階級,這對于擴大消費需求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2)穩健的貨幣政策:以經濟運行相適應的貨幣供應為基準,確定上下浮動范圍。
為了治理通貨緊縮,在各方面的呼吁下,在銀行內部利益驅動下,央行的貨幣政策積極起來。2003年以來,貨幣供應量開始高速度增長,1-7月,廣義貨幣M2余額分別增長19.30%、18.10%、20.70%、19.20%、20.20%、20.83%。
今年以來的貨幣供應量過快增長,與商業銀行刻意降低不良貸款比例有關。監管當局更多強調了降低不良貸款率和增加利潤的重要性,同時政府可能部分支持各商業銀行在3~5年內通過股份化改造最終“整體上市”的改革設想。商業銀行意識到,不斷增加貸款,既可降低不良資產比例,又可增加當期利潤,還能夠大大改善銀行資產負債表,為上市創造條件。銀行備付金率下降和銀行貸款猛增,是國有銀行貸款行為改變的必然結果。所以,如果需要對貸款增長速度和貨幣供應增長速度有所約束,關鍵還在于促使銀行有良好的行為方式。
如果說長期積極的財政政策有一定負面效應,那么,積極的貨幣政策其負面效應會更大。許多國家在采取了凱恩斯主義的擴張性貨幣政策之后得到一個經驗,那就是貨幣政策不能輕言擴張或收縮,因為金融問題更復雜,運用不好,不僅不能調節經濟,反而會引發金融危機甚至經濟危機。所以,后來許多國家都信奉弗里德曼主義,就是保持中性的貨幣政策,即維持貨幣供應量在一個穩定的增長率水平上,而不使用貨幣政策來調節經濟。
我國采取穩健的貨幣政策是慎重的,也是明智的。為了確保穩健的貨幣政策一以貫之地實施,我們建議可以仿效“有管理的浮動匯率”辦法,采取“有管理的浮動貨幣供應量”的做法。比如,當前貨幣供應量增長率在18%為宜,上下浮動2%,并把這個指標作為政策貫徹執行。
(3)體制改革:以培育理性傳導機制為核心,推進體制改革。
我國已經經過了二十多年的改革開放,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基本框架已初步建立,計劃經濟已逐步淡出,資源配置更多依賴市場機制。市場“看不見的手”的調節經濟功能發揮著越來越主導的作用。
我們認為,我國在市場取向的改革中摸爬滾打已經二十多年,關于如何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理論可以說已成體系或成熟,但在體制轉軌過程中,是否人人都消化吸收,或者說人們是否完全適應了在這個新的體制中去生活,差距很大。從另一個角度說,由政府、企業(銀行)、居民等經濟行為主體構成的市場經濟體制,由于大家不能完全熟悉或熟練掌握市場經濟規則,不能形成理性的預期與決策,從而造成傳導機制不能有效發揮作用,造成一系列經濟問題。
對此,我們建議政府應當加大信息系統建設和信用基礎建設,加大宣傳和培訓力度,使每個人能夠熟練駕御市場機制,進行理性的決策和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