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大開發”戰略是國民經濟中長期發展戰略的一個組成部分。認識“西部大開發”戰略,首先要正確判斷西部區域經濟所處的發展階段以及現階段的發展特征。從前期西部大開發戰略實施迄今的情況看,對西部經濟發展所處階段可有如下的新認識。
一、西部經濟發展正處于工業化初、中期向中、后期轉變時期
“西部大開發”的根本含義在于推進西部地區的工業化。西部經濟的一切投資價值都和“工業化”這個綱密切相連。
按照發展經濟學中的劃分標準,工業化階段可以分為人均國民收入280~560美元、560~1120美元、1120~2100美元三個階段。靜態地看,按照一般匯率換算,我國西部大部分地區仍處在尚未擺脫貧困的第一階段。但從西部的實際情況看,這一總量方面的估計并不能充分反映西部的經濟增長實績,明顯低估了西部區域經濟的實際發展水平。因為西部地區是一個發展極其不平衡的廣大區域。
除總量水平外,判斷西部所處發展階段還應當更多地從結構性指標觀察。以生產領域的結構變動特點,特別是支持國民經濟增長的主導產業劃分發展階段,這是以工業化為核心對經濟發展階段最重要的劃分方法。按照一般規律,國民經濟在工業化早期經過或長或短的輕工業振興階段后,將進入主要依靠重工業支持增長的過程。社會經濟發展的基本指標應當是生產率的大幅度提高。這一階段又可以區分為主要依靠鋼鐵、化工等原材料產業支持增長的工業化初期階段和隨產業結構不斷重心后移、產品附加價值不斷提高,主要依靠制造業支持增長的工業化中期階段。工業化后期階段支持經濟增長的主導產業仍然是制造業,但其產品結構會發生由生產資料為主向消費資料為主的轉變,其中汽車是其代表性產品。在經濟發展脫出工業化過程之后,高新技術產業和社會服務業將成為國民經濟增長的主要支持力量。
就總體情況看,可以判斷,西部地區仍處于工業化初、中期,部分城市經濟處于向工業化中后期轉變的發展階段。西部經濟發展的最大特征并非是“滯后”,而是不平衡。
造成西部發展不平衡的原因主要有三個方面。一是自然稟賦條件不平衡。新疆一年的糧食和棉花產量足夠滿足全疆人口兩年的消費需求。但全國2400萬未解決溫飽的人口中大部分分布于西部。廣西、貴州、四川等地最大的優勢就是水利資源極其豐富,而甘肅、內蒙古、陜西、寧夏、青海以及新疆一些地方經濟發展的最大障礙就是水資源嚴重匱乏。二是歷史基礎不平衡。內蒙古的鋼鐵、煉鋁、軍工,陜西的棉紡、甘肅石煉化等都是“一五”及“二五”時期發展起來的。四川、貴州、陜西等省區曾是“三線建設”時我國工業固定資產的主要配置地,迄今這些省區的電子、航空、汽車制造、家電等產業生產能力大都是在上世紀80年代初中期由“軍轉民”而來。但云南、廣西、寧夏、青海等地,在原有計劃體制下幾乎從未獲得過這種戰略性投入的機會。三是體制資源配置不平衡。其最主要表現就是西部廣大農村地區在長期發展過程中與城市經濟、工業發展相脫離。目前西部地區的城鄉之間差距比東部地區更大。發展不平衡并非只是區域經濟的缺陷。在一定意義上說,這種不平衡恰好提供了多元化、多樣化、多層次的發展機會。
二、西部經濟發展正處于新一輪工業固定資產大規模投入時期
西部大開發并非是西部工業化的始點。從歷史上看,西部是中國近代大機器工業最早的誕生地之一。蘭州織呢局的歷史和江南造船廠、開灤礦務局一樣長。甘肅的玉門油田是我國石油工業的發祥地。建國后西部地區也曾有過兩次工業化的高潮。一次是建國后不久的“一五”時期,另一次是從“三五”到“五五”計劃的“三線建設”時期。從現實需要和工業固定資產更新的周期性看,西部正面臨新一輪工業固定資產投入和形成時期。
西部大開發以來,國家對西部地區投資力度不斷加大,特別是青藏鐵路、西電東送等標志性工程相繼開工后,西部地區的投資增長速度明顯高于全國平均水平。2001年,西部地區完成投資3616億元,比上年增長19.3%,比東部、中部地區分別高出6個百分點和3個百分點。
實際上大致判斷,西部地區鋼鐵、有色等冶金工業的固定資產形成高潮是40余年前,石油、石化工業的固定資產形成高潮是30余年前,機械、汽車、基礎化工、航空工業固定資產的形成高潮是25年前,電子、通信、家電工業固定資產的主體部分形成高潮是10到15年前。盡管在過去一些年來,西部的上述工業生產能力已經經過了多次的擴張、改造,但其根本工藝、技術基礎并未脫離國際上從戰后到80年代初期工業化時代的基本框架。按照一般規律,這些產業的固定資產的技術壽命、經濟壽命已經完結,因而已經到了大規模更新的周期。過去5年中,西部地區的紡織工業已經經歷了或淘汰或升級的大規模重組。下一輪的對象應當是重、化工業,機械制造業和家電等消費品制造業。可以預期的是,在未來一段中期范圍內,在西部地區的資金投入中,投入固定資產更新部分的資金增長速度將會不斷超過投入到新增生產能力的資金增長速度。由此帶來的,將不僅是投資需求的擴大,而且是產業結構的進一步變化和區域經濟競爭力的持續增強。
三、西部經濟發展正處于“邊際收益遞增”階段前的基礎設施完善時期
應當注意到,西部基礎設施的大規模建設從西部大開發前的“九五”時期,也就是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就已經開始。1998年起,為應對普遍性供大于求為特征的通貨緊縮趨勢,中國開始實施“積極的財政政策”。積極財政政策下的政府投入,從一開始就是以大規模的基礎設施建設為核心的。這些投入主要受益區域就是西部。利用國債項目進行的農村電網改造、新鐵路線建設、新機場建設和高等級公路建設項目主要分布于西部廣大地區。
2000年初西部大開發的正式啟動是和國民經濟“十五”規劃的制定同步進行的。按照有關西部大開發的基本戰略設想,“十五”計劃初期,西部的投入重點之一仍是完善基礎設施。實際上從目前看,西部基礎設施建設的成果已經開始顯現。農村以農村電網和農業水利設施為核心,城市以交通樞紐工程、周邊高等級公路建設以及通信設施為核心,西部的基礎設施條件已經有了清晰可見的變化。
經過過去若干年的積累,經濟發展的“外部性成本”已經初步支付,受益于此,經營性資產的“收益遞增”階段可能于“十五”末期,即2005年左右開始顯現,在下一個中期發展過程中出現第一個高潮。
四、西部經濟發展正處于政策效應不斷顯現的時期
在未來一段發展過程中,支持西部經濟增長的一個獨特資源是強大的政策資源。區別于東部發展過程,政府發展西部的政策體系將不僅限于以財稅優惠為核心的“招商引資”,而將是一個長期、完整的政策體系。
西部的政策投入將呈現為互有重疊的三個階段。其中第一階段是以政府投資為主的階段。這個階段的主要作用是通過完善基礎設施、加大環保投入、促進人才培養、支持重要資源開發等,一方面支付區域經濟發展的外部成本,另一方面通過外部資金集中投入為區域發展提供新的經濟增長點。這個周期的延續時間大約是從2000年到2008年。第二階段是以城市化、產業結構重組、沿周邊對外開放為主的階段。其主要作用是通過放松管制、降低產業進入壁壘、降低土地及礦產資源的利用成本等措施,在區域經濟的內外分工、資源集聚、結構優化上形成良性態勢。這個周期的延續時間大約將是從2002年到2010年。第三階段是以制度建設、資源流動和產權的市場化為主的階段。其主要作用是通過國有資產配置領域的戰略性調整、市場化投資主體的培育、產權市場的發育等措施,逐步形成市場化的制度環境,讓市場機制承擔起資源配置的主要職能。這個周期大約是從2004年到2012年。
從目前看,以“西氣東輸”、“西電東送”、水利資源大規模開發、機場建設和一系列環保項目的上馬為代表,第一階段的政策已經進入大規模投入的高潮。其政策效用已經開始顯現。而且西部基礎設施條件的改善還將在未來3到5年內呈現出加速顯現的態勢。以國務院西部辦《“十五”西部開發總體規劃》的發布和西部各省區城市改造紛紛上馬為代表,第二階段進程也已經初步展開。當前西部有兩個明顯動向。一是西部城市正在大大加速與國際市場的連接過程,積極打造參與全球化競爭的城市窗口;二是西部資源分布的信息和開發性政策扶持的信息已經呈現出前所未有的透明度。與此同時,目前關于西部大開發中“制度環境改造優先”的輿論聲音已經逐步大了起來,關于西部國有資本退出、培育市場化投資主體、建立區域性產權交易市場等方面的討論已經成為當前“西部大開發”研究中的主要熱點之一。
五、西部經濟發展正處于資源市場化的前期和資產價格的市場發現過程
在發展意義上,投資是一個貨幣資產轉換為實物資產的過程。完成這個轉換才能真正形成有效的生產能力。在市場經濟下,完成這個過程需要借助于一個工具。這個工具就是資產價格。
在過去很長時期內,與華南、華東地區相比,西部的資源要素的市場化程度很低。一方面,由于大量資源滯留在市場之外,資產價格無法通過普遍性的交易趨近于真實價值;另一方面,由于區域經濟整體的發展基礎薄弱,西部較低的投資回報水平也明顯拉低了西部大量資產、資源的市場價格表現。從2002年的情況看,這種狀態有可能在未來2~5年的周期內發生較大變化。
當前,西部的土地、資金、勞動力等要素正在進入一個新的普遍市場化過程。在這個市場化過程中,影響投資回報水平的外部制約因素正在改善,例如基礎設施不斷完善;非良性的要素組合狀態正在得到調整,例如體制性的“冗員負擔”正在被逐步推出。隨著資源、要素的市場化程度不斷提高,被投資回報水平掩蓋的資產價格將在市場上獲得一個重新發現的機會。
六、西部經濟發展正處于城市化高潮前期和“集聚效應”趨于顯現時期
“十五”以來的發展實踐現實。我國的城市化進程正在明顯加速。在這個進程中,西部地區普遍出現了以新城區建設和城市重心外移為特征的城市規模擴張趨勢。不僅如此,值得注意的一個趨勢是,西部城市化具有明顯的資源集聚特點。不僅基礎設施投入呈現出向城市集中的態勢、新興產業向城市集中的態勢,而且一段時期來,政策性的生態移民、水利移民也由過去從農村到農村的移民演變為部分地向城市移民。這是一個符合規律的重要動向。城市化、資源集聚與集中必然帶來集約化的好處,帶來邊際收益的遞增趨勢。如果這個趨勢能夠持續,根據我國自己的發展經驗,“珠三角”地區、“蘇錫常”地區、浙江沿海地區等要素集聚帶來的增長加速有可能在西部一些地區重視。其中最有潛力的是省會城市周邊的近郊區域和一些新產業集中的新興城市。
七、西部經濟發展正處于產業結構轉換與優勢產業成長期
從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西部各省區的產業結構正在進入一個明顯的大轉換過程。內蒙古的羊絨業、奶制品業,云南的旅游業、花卉業,陜西的林果業、飛機制造業,四川的家電業、飼料及家畜養殖業,新疆的農產品深加工業,重慶的汽車制造業的發展都顯現出強烈的區域產業結構升級意義。
結構變動,而且是各省區具有不同特點的結構變動,意味著西部的經濟正在處于一個重新分工和資源重新再組合的過程。產業結構調整、升級是一個中長期的過程。這個變動對經濟發展的影響目前還難以充分顯現。但按照規律和國內外經驗,未來5到10年將是西部地區受益于結構升級的重要時期。
從實際發展態勢看,西部地區產業結構升級和重點產業發展已經呈現出兩個明顯特點。
一是具有獨特資源優勢的產業迅速崛起。西部很多省區擁有獨占性的資源。在這些資源基礎上發展起來的產業面臨的外部競爭很少,且市場需求具有持續性,因而這些產業的發展前景極其廣闊。其中最典型的,有青海的鉀肥、內蒙古的羊絨和稀土、新疆的番茄、云南的錫、廣西的鋁礬土等。有些為若干省區共同擁有的資源雖然不具有高度獨占性,但其規模和后備資源前景則為區外競爭者無法相比。其中最典型的,是寧夏、陜西、內蒙古的天然氣和四川、云南、貴州、廣西的水電。西部一些省區的資源獨占性還表現在其特殊的區域特色上,其中比較典型的,是新疆、甘肅、青海、云南、廣西、西藏等地以少數民族風情、特殊自然地理風貌為特點的旅游業。從目前的發展態勢看,西部各省區都加大了對這類產業的扶持力度,并且有進一步深入開掘、延伸加工層次或者檔次升級的趨勢,例如很多省區近年來的旅游業和旅游資源已經向“主題公園”、自然生態保護區等方向發展,內蒙古的乳品加工業已經大規模占領區外市場,新疆的番茄醬深加工已經發展成為區域經濟中重要的出口產業。
二是具有區域性壟斷市場資源的產業進一步成長壯大。西部地域遼闊的特點為其滿足特定市場需求的一些產業提供了存在和發展的空間。新疆、重慶、四川、甘肅、貴州、內蒙古等地的鋼鐵、水泥等產業就明顯具有這種區域性市場壟斷優勢。過長的運距使外部競爭者很難參與到區內競爭中來。區域內城市化和基礎設施建設產生的大規模需求為這種就地生產、就地銷售,具有明確市場指向性特征的產業提供了長期的發展基礎。在西部很多省區,還有一些產業因民族、地緣等關系占有著區域性的國際市場。其中很多省區的輕工、紡織、服裝、建材、煙酒、大小家電、機械、汽車以及少數民族特需品等在周邊國家的區域性市場內具有很強的競爭力并擁有壟斷性的市場份額。目前,沿周邊邊境線的各省區已經形成了以邊境口岸加工區、縱深邊境城市和區內中心城市加工區三道針對這種境外區域性市場的產業加工梯次。可以預見的是,這種依托區域性市場的產業也將成為西部省區經濟發展中的重要增長點。
八、西部經濟發展正處于對國民經濟增長的支持作用不斷增強的階段
“十五”計劃指出,在未來一段戰略發展過程中,我國仍要保持較快的經濟增長速度。因為諸多現實的尖銳矛盾必須在較快的增長環境中才有機會逐步解決。實際上,確保國民經濟整體的增長速度已經成為“十五”期間的一項重要政策指向。西部經濟發展將是新時期支持國民經濟增長速度的重要力量。
在國民經濟的增速研究中,人們通常較多關注那些增長最快的省區對國民經濟整體增速的拉動作用。其實,前期距離平均線較遠、增長速度較慢的省區的速度變化對國民經濟整體增速影響更大。從增長速度的區域分布看,“十五”期間沿海省區的增長速度本身仍可能高于西部省區。但一個明顯的態勢是,東部省區的增長速度將是逐步放緩甚至停滯的。即使在廣東、浙江、上海、北京等增長最快的省市區,繼續在原有基數上提高速度也已經變得很困難。實際上,這些省區的經濟發展戰略已經從繼續提高增速轉向為改善增長質量。但在西部省區,“十五”期間很可能是一個增長速度明顯提高的階段。簡單說就是,東部增長速度雖然高,但向上變化的可能性已經明顯變??;西部的增速雖然相對低,但不斷提高的基礎已經初步具備。
九、西部經濟發展正處于對外開放的加速期
“西部大開發”的重要依據之一就在于,我國的西部省區正面臨沿周邊擴大對外開放的戰略機會。我國的陸路邊境線絕大部分分布于西部省區。在我國周邊這些地緣相接的國家中,很多國家資源豐富、出口通道暢通,與我國西部省區具有明顯經濟互補性。我國陸路邊境長達2.2萬公里。和我國接壤的15個鄰國中,除朝鮮外的俄羅斯、蒙古、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尼泊爾、錫金、不丹、緬甸、老撾和越南等14個國家全部和西部省區接壤。在我國周邊這些地緣相接的國家中,很多國家資源豐富、出口通道暢通,與我國西部省區具有明顯經濟互補性。從上世紀90年代初期開始,西部沿周邊對外開放的條件已經逐步趨于成熟。一方面,我國和周邊鄰國的政治、經濟關系不斷出現改善,邊境貿易不斷發展擴大;另一方面,由于交通基礎設施的發展,通過陸路及河道與外部經濟體發展經貿合作的機會大大增加。此外在過去10余年中,以地緣關系、民族關系為紐帶的各種跨界經濟往來也已經有了長足的發展。當前,西部沿周邊對外開放的重點地區包括三個層次。一是邊境貿易口岸地區,包括二連浩特、霍爾果斯、吐爾尕斯、紅其拉甫、阿拉山口、巴克圖、塔期肯、樟木、亞動、畹町、瑞麗、河口、憑祥等地,這些地區不僅有發展邊貿流通業的地緣優勢條件,而且有發展保稅加工、現代物流等產業的機會。二是邊境口岸的縱深腹地區域,如蒙古的二連浩特—集寧地區,新疆的伊犁、塔什庫爾干,云南的德宏地區,廣西的龍州憑祥地區、寧夏的銀川地區,甘肅的河州地區等縱深腹地都有發展大規模出口加工園區的良好條件。三是邊境省區的大型中心城市,這些城市可以通過資源互補從外部獲得新的發展機會。
沿周邊對外開放為西部一些地區帶來了發揮后發優勢和直接參與國際分工的新機會。這些地區十分可能在未來不太長的時間內發展成為我國向北、向西和向南開放的前沿和西部經濟新的增長點。目前,我國西北很多省區已經在區域協作的基礎上把“東聯西出”作為了自己區域發展的重要環節。西南一些省區也在打通“瀾滄江出海通道”上達成了高度共識。云南、貴州、廣西等省區已經就電力向東南亞國家的輸出進行了長期論證。各省區的邊貿發展也已經形成了相當規模。發揮西部省區的地緣優勢將成為我國對外開放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