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小云
那是一個陰雨綿綿的下午,一位車禍患者被送進了我院,患者因失血過多,急需大量AB型Rh陰性血,因為這是一種稀有血型,擁有這種血型的人大概只有萬分之三,中心血站的血源嚴重不足,我們不得不想辦法找血。
憑著一些陳舊的卡片,知道在湘潭縣境內,有幾名這種血型的人,他們多年前曾在我們醫院獻過血,可是因為時隔久遠,就憑著一個縣名,一個村名,一個人名,沒有更多的聯系方式,要找到他們有一定的困難。更何況,現在提倡的是無償獻血,即使找到了他們,他們也不一定愿意獻出自己寶貴的生命之源。然而,病人的生命危在旦夕,哪怕有一點可能,我們也要竭盡全力。
我們調動力量,分頭尋找。我和另一同事來到了湘潭縣境內的茶恩寺鎮,這里有兩個血型相合的村民。沿著一條曲曲拐拐的小馬路,坐著醫院那輛破舊的救護車,我們一路挨村挨戶地尋找著那兩個村民。不知道走了多遠,也不知問過了多少村民,總算找到了他們所住的村莊。那是一個還很偏僻的小村子,救護車已無法開到更深遠的地方,我們不得不沿著泥濘的小路繼續往前走。路面又濕又滑,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在這樣一個春寒料峭的傍晚,天下著綿綿密雨,一絲絲清涼的風吹到我們臉上,讓我們感覺有透徹肺腑的涼意,我們的鞋子上和褲腿上已滿是污泥,一個個饑寒交迫,狼狽不堪的樣子,然而也只能不管不顧了。我們就近問了一個村民,他居然說根本就不認識這兩個人,沒辦法,我們只好再往前走。又問了幾戶村民,仍然沒有那兩個人的消息。天越來越暗,和天空一樣黯淡的是我們的心情。前面的路越走越滑,而那兩人還杳無音訊,我們惦記著患者的安危,卻只能茫然地繼續尋找。終于找到了一戶人家,女主人是其中一人的親戚,原來那些村民們也不是不認識,只是叫慣了他們的小名,不知道他們的大名而已。遺憾的是女人說他已去了外地打工,而另一個也已好久不見。
我們仔細地詢問了另一個叫王大柱的人的住處,終于來到了他的家門口。那是一棟兩層樓的磚瓦房,四周竹林掩映,樹影婆娑。走進這幢寬敞的房子里,我們可以看到屋內的擺設雖不華麗,但整整齊齊,有彩電,有冰箱,還有一輛八成新的摩托車放在了屋角,到處都可以看出主人的能干和精明,我們不禁在心里打鼓,這王大柱想必日子過得還滋潤,回想起很多年以前,那些穿得骯臟不堪,罵罵嚷嚷地擠在獻血隊伍中的農民,我們怎么也不愿想像,那時的王大柱的樣子。然而,我們一說,王大柱就承認了自己有過獻血的歷史,而且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他做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樣子說:“唉,那時也的確太窮了。窮得只能賣血,如今打死我也不會想到去賣血哦。”他的話讓我們有些尷尬,甚至不知該怎么開口,然而,事不宜遲,病人的安危不容許我們拖沓,我只好言辭懇切地跟他說明了我們的來意,并說:“王先生,我知道我不能強迫你做什么,但我們現在遇到了難題。假如有一個人生命垂危,假如只有你能挽救他的性命,請問你是袖手旁觀,還是熱心相助?”然后我詳細地向他說了病人的情況,并鼓動我的如簧巧舌說:“王先生,你不會愿意看到,一個如你一樣年富力強的男人,因為你的不救而消失在這個世上吧?你也不會愿意,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因為失去父親而倍受苦難吧?……”我還向他說明了一人獻血,全家受益的政策。聽了我的話后,王大柱沉默了一段時間,然后向我們說出了他的顧慮。他說,他是這個家的主心骨,他擔心自己獻血后會影響到他的身體。然后還說,自己這幾年雖然也算致富了,但一直過得很勞累,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血現在能否達到健康的標準。我和同事馬上告訴他,血液是會不斷再生的,一個正常人獻出一定量的血,絲毫無損于他的健康。況且他能不能獻血,也只有回去檢查后才能知道。我們懇切地希望他能跟我們一起回醫院。
終于,我們的誠懇打動了他,他猶豫了幾秒鐘后,和妻子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后和我們一起走出了家門。
那一晚,我和同事饑腸轆轆地回到了醫院,當王大柱和另幾名獻血員的鮮血汨汨地流進那位患者的血管中時,當患者終于與死神擦肩而過時,我們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輕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