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在感謝主賜給他恩寵時說,第一,他生下來是自由的,不是奴隸;第二,他是男人而不是女人。在先哲的心目中,女人就這樣被無情地劃到了“第二性”的行列。
女人是什么?西蒙·波娃曾在《第二性——女人》里說:“女人正如男人所宣布的:純粹是另一個不同的‘性別’而已。對男人來說女人所表現在他們眼中的只是一個性感動物,她就是‘性’,其他什么都沒有。”或者正如有人所說的那樣:“女人僅不過是一個子宮而已。”〔1〕總之,一句話,女人就是為男人服務的一個工具,是一個附屬品。
在波娃看來,女人的“第二性”地位是歷史的長久演變而造成的,男人利用生理、經濟、法律、道德、宗教及文學等各種手段,塑造一個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而把女人置于一個附屬的地位。所以,波娃說道:“一個人之為女人,與其說是‘天生’的,不如說是‘形成’的。”〔2〕
但是,現代的女權主義學者認為,波娃所認定的女性從屬地位是有階段性的,不是永恒不變的。人類學家已經證實,在人類進入定居的農耕生活方式前,婦女在經濟和社會上是強有力的。在古代非洲的熱帶草原上,婦女“出門”工作,采集果菜,她們白天把孩子交給親戚照看,晚上帶著食物回到住宿地。人類學家相信,在“深遠的歷史”上,女人與男人是平等的。
人類學家的研究,為婦女重新“浮出歷史地表”、結束“永恒的女性化”提供了充分的理論依據。由此,美國人類學家、女權主義學者海倫·費希爾(Helen E.Fisher)指出,婦女在農業革命后成為“第二性”,但隨著工業革命、市場經濟的興盛,全世界的婦女以她們的天賦才能,正逐步重新獲得她們幾千年前所享有過的經濟影響。她說:
當女人在世界各個文化中繼續不斷地涌入雇傭勞動力的行列之時,她們將把自己天生的才能運用到社會許多領域之中,對二十一世紀的商務、性活動和家庭生活帶來巨大的影響。在經濟的某些重要部分,她們甚至會占據主導地位,成為第一性。為什么?因為當前在商務、通訊、教育、法律、醫療、政府和通常叫作民間組織的非營利領域中的潮流表明,明天的世界將需要女性的才智。
確實,在漫長的“深遠的歷史”過程中,婦女形成了許多特殊的本領,而這些本領有的是男人無法企及的,它們幫助女性獲得自身的獨立和解放。人類學家的研究表明,婦女對語言有天生的敏感;她們感情細膩,善解人意;她們有養育小孩、照顧他人的沖動;她們有堅強的忍耐力。另外,婦女的觸覺、味覺、嗅覺和聽覺能力非常出色,能容易理解姿態、手勢、面部表情等其他非語言的暗示功能;婦女能同時從事和思考幾件事情,并且對任何問題都喜歡進行廣泛的關聯性考慮;她們有制定長期規劃的愛好;有一種相互合作和談判的天賦,以及有一種對合作、達成共識和通過平等的小組來領導他人的偏愛等等。尤其是婦女的網式思維方式,將使她們在未來全球化的經濟浪潮中脫穎而出,成為時代的主角。這種網式思維采取綜合、關聯而不是直線式的方法,更能廣泛地、整體地把握事物的真相,更能從多種觀點、各種因素中權衡事情的變項,從而選擇更好的結果。
據科學證實,大腦的外皮,又稱前額葉質層,是大腦的“指揮中心”或“交叉路口”,它控制著人類的思維,而男女前額葉質層結構是不同的,女性至少有一個區域比男性要大,這種大小的區別,影響了男女的思維方式。另外,連接大腦左右兩個半球的纖維組織叫胼胝體,女性的胼胝體比男性的胼胝體也要粗百分之十二,這些較為粗大的胼胝體使大腦的兩個半球之間可以更好地交流,這樣使得女性在思維時,不至于偏重一側,有助于更廣泛地看問題。正如精神病學家舒爾茨所說的那樣:“由于女人的大腦不那么偏重一側,她們可能能夠進入兩個半球的同一區域。她們不像男人,把事情看得那么刻板正式。”
另外,女性的網式思維也跟人類歷史的演化過程有關。原始的人類祖先在捕獵大型野獸時,男人必須精力集中,那些不能全神貫注的人不但不能攻擊到獵物,反而有被抵傷、被踐踏或被吃掉的危險。這樣,一個世紀一個世紀地逐漸演化,男性的大腦結構慢慢地篩去了邊緣思想,注意力的集中性慢慢地增加,導致他們形成一步接一步地做出決定的思維方式。而女性的網式思維能力也來自于她們在原始時代的工作性質,她們在惡劣條件下養育嬰兒,需要同時做許多事情,比如要看孩子周圍是否有蛇,注意是不是打雷下雨,嘗嘗食物有沒有毒,搖搖困了的孩子,給鬧脾氣的打打岔,教教好奇的,安慰膽小的,喂喂餓了的。同時還要給火添柴做吃的東西。這樣,婦女在養育嬰兒的過程中,需要在心理和身體上巧妙應付,從而形成了突出的關聯性思考問題的才能。
女性的網式思維無疑在處理復雜的難題時,占有極大的便利。隨著信息化和全球化的發展,人們在做決定的時候不得不權衡和綜合越來越多的因素。女性關聯性地思考問題,顯得越來越有價值,其網式思維使得她們在解決問題時更集中于整體而不是局部,能權衡更多的變化因素,考慮更多的取舍,探求更多的選擇并時刻注意新問題的出現,這樣就能為決策帶來均衡和創新。女性頭腦的靈活性,在未來的全球市場中將會變成重要的財產,因為為了不至于落在競爭對手的后面,公司必須能夠迅速并經常地改變計劃、產品和服務,婦女固有的頭腦靈活性成為制訂計劃的有力支持者。婦女在悠久的歷史歲月中適應了長期性思考,正如派克談到的:“一個聰明的女人需要用十八年的時間才能使兒子成為男子漢。”婦女為遙遠的將來發生的危機進行安排時,這種訓練使她們的大腦演變出錯綜復雜的結構,使她們天生就比男人更為經常地采取長期性觀點。
總之,婦女有自己天生的網式思維的才能,她們具有靈活性的頭腦,她們的直覺、廣闊的關聯性、長遠的眼光以及她們的想象力,使得她們擁有改變世界經濟的與生俱來的能力。
海倫·費希爾仔細審視了男女之間的具體差別,充分利用生物學上有關大腦的資料,以及各種有著不同文化背景的材料,探索了男女在生物學上的演變原因。她利用人類學、心理學、性格形成學,以及其他行為和生物科學的根據進行闡述,說明女性的特殊才智是怎樣影響社會的各個方面的。她論證了女性對傳媒、教育、服務行業、法律、醫療、公司企業、政府以及民間組織的影響將越來越大。
而現實生活確實如海倫·費希爾所描述的那樣,婦女在廣泛的領域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在大部分工業化和社會主義國家中,婦女現在和男人一樣受過良好的教育。在美國,大學中的女生人數已開始超過男生,中國很多大學的某些專業女生也占絕對優勢。在美國和其他工業化國家的公司中,百分之四十的中層管理人員是女性,并且她們興辦的公司更可能站得住腳。在美國出版的書中,有一半是婦女寫的,而且在各國的文化領域中,我們從電視上看到的、從廣播中聽到的和從報紙上讀到的也越來越多地出自婦女之手。
更令人振奮的是,婦女的權力在一些非政府、非贏利的民間組織中表現得更加突出,婦女們把她們處理人際關系的技巧、她們的同情心以及她們看問題的全面態度運用到解決那些最令人惱火的社會和環境中去。婦女為了自身及整個人類的發展不斷努力著,她們不斷創造條件改善自己的生存狀況。如婦女1975年在墨西哥城、1980年在哥本哈根、1985年在內羅畢、1995年在北京已經集會討論了婦女面臨的一切問題。更重要的是,婦女在聯合國大會上也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如在1992年里約熱內盧的環境大會上、在1993年維也納的人權大會上、在1994年開羅的人口和發展大會上,婦女都是強大的參與者與倡導者,她們在政策的決斷上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中國政府在《提高婦女地位內羅畢前瞻性戰略》國家報告中提出,中國政府要求在1995年前,全部的縣和百分之五十的鄉鎮領導班子中至少有一名女干部,在2000年前,要實現各級領導班子中至少要有一名以上女干部,以保障婦女特殊的利益和要求。中國政府還規定了各級人民代表中女代表要在百分之二十以上,并要求逐步提高這個比例。在報告中,中國政府還制定了一系列措施以支持婦女參與經濟活動,在資金、物質、信息、社會統籌等方面予以優惠政策。
從上述這些事例中可以得到這么一個印象:婦女獲得全面解放的時代終于到了,婦女已經從“第二性”的附屬地位超越出來。難怪海倫·費希爾在序言里開玩笑地說,女人的性別就能決定婦女是“第一性”的。她說:“‘女人’是主要性別——是第一性。你必須添加化學成份才能得到個男人。這樣,從生物學的角度來看的第一性正在形成經濟和社會生活許多領域中的第一性。”
正是對女性的前途充滿樂觀的自信,海倫·費希爾在結尾中寫道:
婦女在大踏步前進。她們拋掉了第二性的地位,這是幾千年前農耕時代確立時為她們鑄就的角色。她們的水平——以及領導地位——將得到提高。她們正在企業、教育、專業、政府和民間團體中獲得有影響的職位。她們在某些經濟部門中占主導;她們是第一性。她們也已經開始表達自己的性愿望,重新界定浪漫和家庭生活。當代婦女像冰川一樣緩慢地切割出一個新的經濟和社會前景,建造一個新世界。
我相信,這個世界將超越第一性或第二性的概念。我們正在逐漸一點點地向一個真正合作的社會、一種全球文化前進;那時,兩性的優點都得到了解、重視和利用。二十一世紀可能會是現代歷史上第一個看到兩性作為平等的人共同工作和生活的世紀。男人和女人本來就應該這樣生活,男人和女人在人類卓越的過去的如此多個千年中確實就曾是這樣生活的。
確實如海倫·費希爾所說的那樣,從現實中來看,現代的女性的確比過去受到了更好的教育,也更能干、更有趣。女性正在各個領域發揮著她們天生的才能,男人和女人也正在建立起一種和睦親切的關系,女性以一種全新面貌正獲得真正的男女平等,人類的前途正朝著合乎自然的、充滿樂觀的進程中發展。
西蒙·波娃在《第二性》里通過分析婦女自童年至老年的身心發展過程,論述了婦女在“男性中心主義”社會里的依附性、邊緣性,指出了男女不平等的社會現實。《第二性》一問世,即刻就轟動一時,被稱為“有史以來討論女人的最健全、最理智、最充滿智慧的一本書”,甚至被尊為西方婦女的“圣經”〔3〕。它為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西方“第二次婦女解放運動”提供了理論支持,婦女基于現實中的男女不平等,而展開了一場聲勢浩大、曠日持久的女權主義運動,至今依然方興未艾。
盡管海倫·費希爾樂觀地認為,波娃所寫的時代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但縱觀當今婦女生活實況,雖然婦女在各個領域都取得了顯著的成就,地位明顯得到提高,但仍舊還存在著一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
在世界范圍內,男人在政治權力方面仍舊占據絕對的優勢,婦女一直被排斥在政治權力機制之外。在世界各個國家的最高政治決策層中,婦女很少有超過百分之十的席位,在許多國家的最高決策者當中完全沒有女性。據聯合國開發計劃署1995年對聯合國成員國所作的一項調查表明,婦女只有在冰島、愛爾蘭、尼加拉瓜和斯里蘭卡擔任了總統職位。同一時間,婦女在孟加拉國、挪威、巴基斯坦、斯里蘭卡、土耳其和小小的島國多米尼加共和國任總理。在二十世紀,總共只有二十二個婦女做過國家元首或政府首腦,即使是在婦女做了國家或政府首腦的少有情況下,男人也占領著她們周圍的絕大多數高層職位。
更令人擔憂的是,在東歐各國,自體制變更之后,婦女的地位開始明顯下降。它首先表現在參政水平上——東歐各國議會中婦女議員比例急劇下降;其次表現在關系婦女生育權利的人工墮胎法案方面——婦女掌握自己身體決定是否墮胎的權利被剝奪;第三表現在經濟與勞動力市場方面——婦女面臨著失業危機與再就業困境;最后表現在對婦女不利的機制邊緣化方面,婦女被排斥在主流社會之外了。這種情形在羅馬尼亞表現得最為突出,即在其1990年的選舉中,議會中女性成員的比例從三分之一下降到百分之三點五。其他國家的情形也大體差不了多少,在捷克和斯洛伐克聯邦共和國,從百分之二十九點五下降到百分之六,在保加利亞,從百分之二十一下降到百分之八點五,在匈牙利,從百分之二十點九下降到百分之七。波蘭在1991年選舉之后,女性議員從四百六十位減至到四十四位。婦女失業現象更是普遍存在,羅馬尼亞1990年登記在冊的失業者當中,有百分之八十到九十是婦女,在捷克和斯洛伐克、保加利亞及阿爾巴尼亞,婦女大約占失業者的百分之六十。在前民主德國,婦女失業率從1989年至1991年之間上升了五倍。失業正急劇地影響婦女對自身價值的判斷,正不斷地破壞她們的家庭關系〔4〕。
在我國,一些基層領導機構中婦女人數,在八十年代以來的各地換屆選舉中,比例都一度下降。雖然經過政府努力,下降趨勢基本得到控制,但許多婦女干部從政抱負和參政意識不高。據調查,中青年女干部中有百分之二十不能勝任現職工作,更令人吃驚的是,有百分之七十的女干部安于現狀,不求升遷。同時,由于中國經濟的市場化,婦女陷入到就業的困境當中,現在連女大學畢業生求職也困難重重。自1987年上海市婦女學會和婚姻家庭研究會召開的第二次婦女理論研討會上提出“婦女回家”的問題以來,關于婦女回家的討論就時起時伏,經歷了幾次高潮,其中影響比較大的有:中央電視臺播出的關于“讓婦女回家”的討論,《中國婦女》雜志推出的持續一年的題為“1988——女人的出路”的專題討論等。盡管中國有超過八成的婦女愿意參加工作,但現實的情況是,越來越多的婦女正處在下崗和失業的狀態之中。正如馬克思所說的那樣:“婦女解放的第一個先決條件就是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的勞動中去”,“只要婦女仍然被排除于社會的生產勞動之外而只限于從事家庭的私人勞動,那么婦女的解放,婦女同男子的平等,現在與將來都是不可能的”〔5〕。隨著婦女的“重新回家”,她們不可避免地脫離了社會,她們的“自我”就不可能得到實現,這樣,婦女的從屬地位就不可能從根本上得以改變。
另外,在日常生活中,婦女也依然扮演著“花瓶”和“擺設”的角色。例如我們經常在電視里看到這樣的廣告鏡頭:熱水器跟前,一個漂亮的女人,撩人地脫落浴巾,剛好讓觀眾瞥見她裸露的軀體;在洗發水、化妝品等廣告中,也總是一群青春亮麗的女孩,搔首弄姿地擺弄自己,做出各種誘人的動作,軟聲香語地傳授著女人怎樣才能美麗起來。總之,男人為婦女設定的“安琪兒”形象,她的道德原則、行為方式和審美趣味,在現實生活中依然牢牢地約束著女性的意識和行為,婦女在潛意識深處依然渴望被男人所觀賞、被男人所寵愛。
有人懷念中國五十年代至“文革”時期的“男女不分”的時代,認為那時婦女走出家庭參加社會生產活動,開辟了女性解放自身的新天地。但是,在那個婦女“男性化”的時代,婦女有意地掩蓋男女兩性的生理和心理差異,一切以男性為標準,表面上的“男女平等”的背后是女性自我的喪失,婦女實際上還是淪為一種社會工具,沒有獨立的人格地位和人生價值。我們應該清醒地意識到,口號的平等絕不等于實質的平等。總之,中國婦女無論是八十年代以前的“剛性化”還是當今的“柔性化”,都沒有真正成為自己的主人。
婦女的這種現實狀況,離海倫·費希爾所描述的圖景還有很大的差距,婦女成為“第一性”,在現實的社會里,很大程度上還只是個烏托邦的夢想,在男權中心主義強大的擠壓下,兩性地位懸殊的社會根基并沒有得到根本的動搖。婦女在政治參與、就業、教育、健康、家庭、安全以及習俗和觀念中,還始終處于劣勢。但是,在女權運動的第三次浪潮到來之際,海倫·費希爾《第一性》的出版,為女權運動設計了一個令人振奮的藍圖,為女權運動指明了斗爭的方向和奮斗的目標。
盡管現實存在很多困難,但婦女還是在大踏步前進,她們正在拋掉第二性的地位。婦女經歷了兩次解放運動的洗禮,她們的覺悟正在一步步提高,現在,她們正在準備迎接婦女解放運動第三次浪潮的到來。我們有理由相信,這個世界將會超越第一性或第二性的概念。我們正在一點點地向一個真正合作的社會、一個全球化的社會邁進,將來兩性的優點都會得到了解、重視和利用。二十一世紀一定會是歷史上第一個兩性平等的新世紀,因為,全世界婦女地位的提高將會使兩性關系變得更為和諧,更少沖突,也將會使世界變得更加美好。
對于婦女來說,只要有夢在,就會有希望。
注釋:
〔1〕〔2〕〔3〕西蒙·波娃:《第二性--女人》,湖南文藝出版社1986年版,第5、23、1頁。
〔4〕參見佩吉·沃森:《大男子主義在東歐的抬頭》,見李銀河主編《婦女:最漫長的革命》,三聯書店1997年版。
〔5〕參見李銀河:《女性權利的崛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151、17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