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剛過我就知道鄭惠同志的病情開始惡化,但23日那天在打給滿紅的電話中得知她爸爸已于當天凌晨去世時我還是感到異常震驚,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多好的人,就這么走了!多年來像兄長那樣關懷、愛護我,我能毫無顧忌地向他訴說一切的老朋友離我而去了,再也見不著他了!我心里有說不出的難過!
我和鄭惠相識、相知已有50多年。
1950年冬我在中央團校學習時被調到中央宣傳部工作,不久即認識了鄭惠。由于他和我都被選為團支部委員,業余一起做團的工作,彼此經常接觸,便成了好朋友。那時我很幼稚,思想基本上還處于“唯上、唯書”狀態,而鄭惠比我稍大幾歲,是大學生,到過解放區,在文化、政治、資歷等各個方面都比我強,比我懂得多,我常從他那里得到啟發和幫助,但我從未有他高我一籌的感覺,也從未見過他對求教、求助于他的人指指點點,以教育人的人自居。每有議論,他總是以平等的態度、商量的口氣說出自己的看法,同時細心聽取我的意見,使我不感到絲毫拘束。他關心我的生活和進步,為我的任何一點成績而高興。有一段時間,我和他同住在一間宿舍里,緊挨著他的辦公室。當時他和王笑、張從麗等同志負責編輯《宣傳通訊》,幾乎天天加夜班,夜餐是街上買來的又熱又香的餡餅。每當吃夜餐時他(還有王笑)總是不忘記送幾個餡餅到宿舍來要我吃,結果我差不多天天都要躺在床上吃罷餡餅,才帶著一種溫馨的感覺睡去。我是南方人,初到北方,在北京舉目無親,又置身于中宣部這樣組織紀律性很嚴的機關,卻毫無寂寞之感,反而生活得愉快自如,原因自然很多,而得到像鄭惠這樣的真摯友情不能不是一個極重要的原因。
關心同志,樂于助人,而又諄諄善誘,這可以說是鄭惠的本性,是一種很好的品性。正因為如此,當年在中宣部,年輕人不論男女,都喜歡找鄭惠談心,向他傾訴自己的苦惱,從他那里得到思想上的啟示或實際的幫助。在我看來,這都是一些很煩神而又難有圓滿效果的事,而老鄭樂此不疲。他的這一特性終生未變。向鄭惠遺體告別那天,一位受到老鄭扶助的年輕人對我說:“凡是能幫助人的地方,鄭先生都盡力去幫!”
鄭惠為人和善可親,卻并不缺少原則性;他勤于思考,敢于求真,討厭人云亦云隨風倒。
1957年。我和他同在中央政治研究室歷史組工作。反右派運動來了,我因在黨小組整風學習會上講了一點自己的看法和困惑,涉及黨內和國家生活中的某些主觀主義和不民主的現象,被定為“右派分子”。鄭惠對此想不通,認為我根本不是右派,并且跑去問領導為什么要定徐為右派?當時鄭惠是預備黨員,即將轉正,正是需要謹言慎行的時候,而他竟出此舉。此舉當然改變不了我的命運,而鄭的看法也并不因此而改變,仍然表示想不通,以致被視為“右傾”,受到延長黨員預備期的處罰。此后我被逐出北京,不見老鄭達20年。1978年夏,黎澍同志將我借調到北京,那時關于幾十萬“右派”的“改正”問題中央有關部門還意見不一,因而在一般人眼里我依然是“右派”,只不過不戴“帽子”而已,個別老熟人見到我甚至故作不認識。而鄭惠、呼玉鏡夫婦卻一如既往,非常熱情地接待我,為我回到北京而高興。老鄭還積極支持為我的“右派”錯案平反。在1979年春由黎澍策動召開的討論原中央政研室錯劃的“右派分子”及“中右分子”平反(文件上叫“改正”)問題的會議上,鄭惠(還有丁偉志)是發言最充分、有力,主張平反最堅決、徹底的人。
1989年那場政治風波初起時,鄭惠曾與別的同志一起,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按照正常的組織手續,向中央如實反映某些實際情況。這本屬黨員的權利,也表現了一個黨員干部應有的政治責任心。不料因此竟遭到嚴厲的審查和批評,甚至被無端加上嚇人的罪名。對此,鄭惠當然不會接受,他據理申辯,將不實之詞一一駁倒。當時他說到此事時十分氣憤,但對自己所做的事毫不后悔。自此之后,他仍然不改本色,堅持實事求是,求真求實。他主持下的《百年潮》敢講真話,敢于揭示歷史的真相,深為廣大讀者稱道。
這里,我還想說一點,老鄭也是一個重感情的人,愛與憎都很鮮明,但重感情并沒有妨礙他對人與事的客觀認識和評價。僅舉一例:他對胡繩同志感情很深,對胡老的思想、著作也有很高的評價,并自居為“長期受胡老教誨、栽培的弟子”(見《程門立雪憶胡繩》)。盡管如此,老鄭對胡老的學術觀點也并非全都贊同。胡老對中國近代歷史的某些論點和主張在近20年中曾受到一些后輩史學家的質疑。鄭惠是黨史專家,不治“五四”以前的近代史,但我發現,他對有關胡老某些學術觀點的爭議有相當清楚的了解,對一些學者不同于胡老的觀點也有較多的認同。在其他個別問題上,他與胡老的看法也有不同,并能向胡老直陳己見,以供其借鑒。這使我想起一句名言:“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
鄭惠同志是一個畢生堅持實事求是的老實人,是一個與人為善,樂于助人的好人,也是一個外柔內剛,“和而不同”的智者。斯人己逝,風范長存。他給予我的誠摯、深厚的友情將永遠永遠地激勵、溫暖著我。
(責任編輯:瑤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