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法是國家的根本法,具有最高的法律效力。我國現行的憲法是20年前由第5屆全國人大第5次會議通過的。其后,于1988年4月、1993年3月分別通過了第l條———第2條(對應憲法第8條與第11條)、第3條———第11條(對應憲法序言、7條、8條、15條、16條、17條、42條、98條)的憲法修正案。顯然,從總體上講,我國現行的憲法在本質上仍是從屬于計劃經濟體制的,與市場經濟體制具有質的相異性。也可以說,這部憲法已遠遠落后于我國市場經濟發展的現實,對其僅僅作小修小補、局部手術是根本不夠的,惟有重修或重新制定才是其出路。如果不重修現行憲法,則其不可能起到根本大法之作用,也不會發揮出應有的權威作用。憲法的權威性來自其客觀性,一個與現實脫節的憲法是不可能具有權威性的。
首先,作為根本法的憲法,其基本內容應該是國民的權利與義務、國家機構的權利與義務,其中國家機構的權利來自于國民的授權。然而,翻閱整部憲法138條,我們看到,有關國民的權利與義務僅有24條(第33條———第56條),在總綱部分的32條中,只有一條涉及國民的權利(第2條)。顯然,相對于我們已經承認并加入的國際公約,如世界人權宣言、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公民權利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我國憲法中有關公民權利的條目太少了,其權利內容也過于抽象、不具可操作性。比如,市場經濟中非常重要的國民自由遷徙權,自由選擇工作地和居住地的權利、公民財產神圣不可侵犯權、隱私權、免費初級教育權、信訪回復權等在憲法中根本沒有提及。
正像仲大軍所講,“中國封建社會遺留下來的一種小民大君思想至今仍在社會中殘留,人民的地位始終沒有被擺正,更重要的是,這種思想甚至滲透到立法和法律之中,使我們國家的憲法至今都存在著與現實相去甚遠的感覺。我們不妨打開我國憲法的第一章總綱,看看國家在這里擔負了多少社會功能。在這一章里,充眼所見幾乎全是國家。憲法的確應規定國家的作用和職責范圍,但在這一章里,國家的作用大到了無所不包的程度。其所體現的是一種典型的封建時代遺留下來的‘青天’政治思想。國家真能管得過來這么多嗎?芽實際上是不能的,建國后50年的實踐已經證明,國家不能當救世主。”
此外,憲法中的一些條款已明顯不符合現實狀況與未來發展,不能體現與時俱進的要求。比如總綱第6條內容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的基礎是生產資料的社會主義公有制,即全民所有制和勞動群眾集體所有制。社會主義公有制消滅人剝削人的制度,實行各盡所能,按勞分配的原則。第7條:國有經濟是社會主義全民所有制經濟,是國民經濟中的主導力量。國家保障國有經濟的鞏固和發展。”顯然,我國經濟制度的基礎已經是生產資料的多樣化所有制,考慮到國有單位勞動力的不斷減少,集體單位的改制民營,大量的非正規經濟,越是發達地區民營化比重越高,農村土地的長期承包權形成事實上的家庭所有權,外資經濟與民營經濟的高速增長態勢,我國經濟制度的基礎已經由公有轉變為公有與民有共同構成,并且民有(包括外資)比重越來越超過國有,國有經濟越來越由國民經濟中的主導力量轉變為重要力量。事實上,在憲法中也沒有必要規定所有制的構成。不管何種所有制,關鍵看是否解放與發展社會生產力,是否有利于國強民富。當然,前提是公民與勞動力擁有平等的權利。
順便需要提及的是,在美國憲法中,其總計7條21款與27條修正案中,直接規定公民權利的有15條。這里無意崇洋,只是想有助于我們深入地思考。 其次,一些依據憲法所制定的專門法律實際上違反了憲法精神,損害了憲法的權威。比如,城鄉二元結構,即市民與農民國民待遇的巨大反差。作為最高權力機構的人民代表大會之選舉法,公開地限制了農民的選舉權與被選舉權,使人大代表構成中擁有農民身份的可能不足10%。據了解(《光明日報》1998年3月1日),九屆全國人大代表3979人中,工人農民僅占18.89%(563人),知識分子占21.07%,干部占33.16%,民主黨派及無黨派人士占15.44%,人民解放軍占8.99%,香港代表占1.21%,歸國華僑占1.24%。這樣的代表構成是源于1995年第3次修正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選舉法》,依據該法第16條,“省、自治區、直轄市應選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的名額,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按照農村每一代表所代表的人口數四倍于城市每一代表所代表的人口數的原則分配。”也就是說九屆全國人大代表依公安部口徑,農村每88萬人選1個代表,城市每22萬人選1個代表。如以農村9億人口計算,理論上可選代表1000余人,即使如此,也僅占代表總數的1/3,與農村人口占全國人口70%相比不足一半。而依據以上數據,實際農民代表僅占全國人大代表10%左右,其與人口所占比例已不成任何比例。如果再考慮到這些農民代表中必有相當一部分村長、書記,則其代表性可能就只有5%左右了?選如果再考慮到農民代表參政議政的時間與力度,則可能連5%也達不到了。
再次,我國的國民待遇不平等,除了表現為城鄉二元結構,還更為嚴重地表現為官民二元結構,即官權與民權的不平等,特別是警權與民權嚴重不平等,其主要原因是一些法規,特別是1994年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條例》賦予了公安機關太多的權力而幾乎沒有什么義務,給予了公民及有錯(嫌疑)公民太多的義務,而幾乎沒有什么權利。可以說,國民對警察特別是治安警察的滿意程度已低于60%。以鄭州為例,警方聘請500名大學生發放9萬份行風問卷調查,從收回的3萬份看,群眾對派出所(主業是管治安)的滿意率不足60%,如果考慮到警方作的調查,則實際滿意率還會更低一些(鄭州警方請群眾打分,《報刊文摘》2002.5.19),甚至就連大連市,百姓報警上訪也極其難(傅興宇,百姓告狀為何難,《文摘報》2002.1.10)。筆者去年曾親眼目睹警察對一起因毆斗而倒于血泊中的男子的處置過程,其冷漠麻木、其動作之慢、其趾高氣揚真令我十分心寒:這還是人民的警察嗎?這還是首都的警察嗎?君不見公安機關為抓嫖生財把外出散步的夫妻、同宿的戀人當作賣淫嫖娼者抓走,把處女當作妓女抓,寧可錯抓一千也不漏抓一個;君不見收容已成為創收的手段,沒有暫住證就抓人,繳款就放人(凌廣志等文,“收容”竟演變成以權謀私的手段,《半月談》2002年9期);君不見首都的警察酒后開車還惡語傷人并欲對民施以拳腳(王薔,同是警察兩種態度,《北京晚報》2001.7.2)。
從表面上看,這是警察的素質低,或曰少數警察違規。但實際上這是源于制度,源于與憲法并不一致的治安管理處罰條例。請看該條例的第6條:對違反治安管理行為的處罰分為下列三種:(一)警告。(二)罰款:一元以上,二百元以下。本條例第三十條、第三十一條、第三十二條另有規定的,依照規定。(三)拘留:1日以上,15日以下。而第31條則規定賣淫嫖娼或介紹賣淫者依規定可處拘留或半年以上2年以下的收容教養,可處5千元以下罰款;第32條規定種植毒品者及吸食毒品者可處拘留,可處3千元以下罰款;第33條規定賭博者可處拘留,可處3千元以下罰款。其余涉及違反治安的處罰第19條至第29條中,條條都有罰款,大多是2百元以下,少數是50元———100元,僅有第29條涉及騎車人行人違反交通規定的是罰款5元。顯然,在這樣的處罰機制下,當然是集中力量干大利、暴利的事,要抓嫖生財、抓賭生財,至于5元錢的罰款就不值得收了,其他利小或無利的治安管理則輕抓小抓。這樣的以錢為中心的處罰機制實際上也鼓勵了有錢的人可以多違規,花錢可以消災,同時又會把錢少的公民逼入絕境。為什么不能采取以提供無償公益勞動作為處罰手段呢?再者,治安拘留可以長達15天這是否是對公民自由權利的剝奪呢?為什么不能將警告分為初次警告、再次警告、嚴重警告呢?如果要罰款,為什么不區分各種情況(是否初犯、非法所得多少)分別規定不同的罰款呢?如此高額的罰款,都由公安機關自己決定、自我授權、自己執行,沒有納入到司法審查范圍,沒有制約,我們的國民還可能有平等的權利嗎?為什么我們不能把有限的警力更多地用在抓捕在逃犯與懲治流氓地痞身上呢?
中國的發展需要改革,必須改革。中國的改革,中國的市場化改革,由于幾千年的封建等級制度及其慣性,由于近代100多年受盡列強凌辱,由于建國后40年的計劃經濟,其任務的完成是極其艱難的。中國的改革,速成論與激進論是不合適的。
當然,中國的改革也必須盡可能地爭取加快速度,時間是緊迫的,挑戰愈益嚴峻,加入WTO后更是如此。那么改革從哪里做起呢?首先應確立憲法的權威,而確立憲法的權威實際上就是確立國民的權威,就是民有、民治、民權、民享。為要確立憲法的權威,筆者的兩條建議是:
一是在全國大中小學生中全面普及憲法知識,將現行的政治課,從小學5年級起直到大學一年級,每年開設憲法課,使每一個人都能熟背憲法,每年可舉行憲法知識大賽,也許5年之后一定會大有成效;
二是從現在起立即著手修憲,使憲法適應市場經濟體制要求,不如此憲法無生命力。同時,要清除所有與憲法相違背的法規條文。比如近日筆者看到國土資源部2002年5月9日頒發的一個部門規章(《國土資源信訪規定》,《中國國土資源報》2002年5月22日)中竟然規定(第14條):信訪人提出國土資源信訪事項,應當向縣級國土資源管理部門提出,不得越級提出。面對這樣的規章,作為國民的我,又一次感到自由權利的被踐踏,憲法的被踐踏,官權對民權的侵害!這樣的規章在今日得以頒布,說明中國的國民不平等待遇將長時間存在,法制之路將是漫長的。筆者不禁要問:這樣的規則是如何出臺的?它經過了聽取公民意見、專家意見這一程序嗎?筆者以為,修憲的時機已經成熟,時不我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