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時代的四種描述

真愛時代的愛情

真愛時代的愛情應該有一對美麗的叫雎鳩的水鳥，他們從一部叫《詩經》的書中飛出來，相守不離地在河中一片綠地上鳴叫。鳥鳴聲中一個美麗的窈窕淑女在河這邊或者洗衣、或者牧羊、或者戲水。這時就有一個癡情的君子在河那邊心神不定地彈琴唱歌……那時天很藍，水很清，花很香，愛情很美——

真愛時代的愛情應該有很多翩翩起舞的彩蝶，伴著柔美的叫《梁祝》的小提琴曲，在碧草青青的樓臺，在鮮花盛開的窗前，“促膝并肩兩無猜，十八相送情切切，彩蝶雙雙深深愛……”如今我們經歷過太多的春天，卻見不著太多的蝴蝶，我們只能打開或CD或VCD，或其他什么的碟子帶子，讓一種刻骨銘心的音樂沐浴我們浮躁干涸的情感水土，給我們感情荒涼的季節中帶來濕潤和鳥鳴——

真愛時代的愛情實在是人類太珍奇的種子，然而我們現在已無法找到這粒種子生根發芽的土壤，所以我們就很難見到這種經典的愛情之花盛開。人類開始將一些奇山秀水圈定為人類自然文化遺產保護，譬如九寨溝，譬如張家界，那些地方的確至少現在還美。為了今后還能聽到雎鳩鳥，還能見到彩蝶飛，我們真應該保護和培育我們真愛時代的那些刻骨銘心的經典愛情，就像圈定奇山秀水一般保護我們人類本來就剩下不多的珍貴的愛情遺產……

“你從哪里來？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飛進我的窗口……”捧住那枚蝴蝶，想想我們現在枯萎俗氣的愛情，別讓真愛的蝴蝶飛得太遠、太久——

經濟時代的愛情

經濟時代的愛情就像袁隆平教授發明的雜交水稻，生命力強，畝產特高，推廣很快，口感卻不如從前——

這么描述經濟時代的愛情絕不是把現在搞砸了的愛情進程歸罪于袁教授的發明。只是想說經濟時代的愛情生長容易，產品實用溫飽，沒有了風花雪月的浪漫，沒有了海枯石爛的繁瑣。在經濟時代這片土地上成長起來的愛情喂養著的不再是精神男女、情感男女，喂養著的是物質男女、經濟男女、小康男女……

請看經濟時代的“愛情種子公司”中出售的“種子”：

某男，總經理，三十二歲，二沙島江景豪宅，名車代步，與香港親戚合資開辦一家具公司……

某女，三十九歲，上海戶口，曾與香港富商有短暫婚史（無孩），在國內上海、廣州、深圳有多處物業、旺鋪出租，欲覓懂經營、會管理的年輕瀟灑的男士為偶……

打開全國各大報刊電視的征婚啟事，你會發現太多太誘人的愛情種子。這些種子不再關注英俊瀟灑、性格溫柔、愛好文學、興趣廣泛這些太過于風花雪月的精神家園，不再煽情于“人海茫茫，知音何處”、“滾滾紅塵，誰知我心”之類的“人文精神”，曾經遠大的理想、崇高的愛情、浪漫的追尋都物化為具體的商品房、私家車、收入、利潤甚至與大款相染后的“純利”……

面對這些愛情種子出售的“愛情硬件”，如果還有人企圖用一兩首情詩或者三五朵鮮花的愛情伎倆去勾兌和培育經濟時代的愛情，那這家伙不是不了解目前的階級斗爭新形勢，就是精神上受過太強烈的刺激。

我就親眼目睹了一場經濟時代的愛情鬧劇：

我住的樓下有一個美麗的人見人愛的少女，其美麗的程度無法用出太多的詞語，只好用“春天”這個名詞就可想見。基于中國傳統愛情精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理念，有一段時間，幾乎每個晚上都有一位青年人沿用傳統的“窈窕淑女，琴瑟友之”之求愛方式，在姑娘樓下彈吉他，目的自然是“鳳求凰兮，寤寐求之”。最初，那少女只是喝罵幾聲，后來就開始向樓下的吉他扔指甲和鼻涕，或者潑些洗腳水，從鳳求凰變成烏鴉求鳳凰——事情終有結局，在堅貞不屈、將愛情進行到底的吉他悲怨之歌后的有一天清晨，寶馬香車開來，那“春天”的少女讓一位白胡子老爺爺接走。起初我并沒有照“種子公司”中那些各種理念去思考，還認為是美滿的黃昏戀曲催開了又一曲精神文明之花——

吉他青年愛的追求結果是沉魚落雁——魚沉到他看得見的水里去了，雁則看到他從精神的天空落下來——故事還沒有結束。大約半年之后，“春天”少女開著一輛寶馬香車回到樓下，只是香車上沒有了白胡子老爺爺，樓內知情人士說：“春天”少女同老爺爺閃電般離了婚，獲得了一套動物園般大的大房子和一串能在銀行彈奏很長旋律的折子卡子的數字……截止筆者目前發稿為止，“春天”少女準備又要嫁給一位本該進行黃昏戀的歸國老華僑——

這就是經濟時代的愛情傳奇，就像樓下那“春天”般的少女，有春之盎然，也有春之綿綿細雨，甚至當情感愛情精神愛情的防沙林被砍伐之后，也有了春天的“沙塵暴”和春天的干旱洪澇。什么“寒窯雖破能避風雨”、什么“你挑水來我織布”、什么“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滾一邊去吧！“離婚小出血，二婚是侵略，三婚四婚打八折，超過五婚是大爺”，這才是經濟時代愛情的主導思想和重要精神。基于這種思想，經濟時代的男男女女追求的是“上午一見鐘情，中午大餐紅酒，下午存折傳遞，晚上以身相許”——至于第二天，當然可能去婚姻登記。到了第三天，或者離婚登記或者家中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的說不準——

但是，經濟時代的愛情也絕不是天下烏鴉一般黑的可怕，也有其讓人心動的愛情范例。報載，四川一對戀人，女方母親嫌男方家窮，不符合經濟時代愛情等價交換原則，要男方三年內拿出十萬元方可嫁女兒于他。男青年無奈南下打工，誰知積勞成疾患病含淚離開人世。女青年得知消息便在月亮很圓的夜晚睡在了發亮的鐵軌上，上演了一曲經濟時代感天動地的梁山伯與祝英臺的經典愛情，給了這方經濟時代物質天空下愛情故事一束花環，給了我們麻木愛情追求中一劑強心針……

因此，面對經濟時代的雜交愛情我們不能奢望太多，都說如今雜交水稻、雜交玉米、雜交蔬菜不如過去科學經濟不發達時的產品好吃，可我們總得吃，也在不斷地吃，這就行了。只是吃時多一些心眼，要么洗干凈，據說施了太多的農藥和化肥；要么辛苦點專注點堅貞點去播種傳統品牌，收成少些，可適合自己胃口。

你看著辦吧！

經營時代的愛情

有一場意外事故，說是某一天一建筑工地滾下一塊磚砸倒十個人，人們去翻閱這十個人的口袋以確定身份，結果從九個人口袋中翻出了九張標明是經理的名片，另外一個人沒有名片，可衣袋中有一結婚證、婚前財產公證書和一離婚協議書，協議書上前言中說：甲乙雙方本著自愿、公平、公正之原則簽訂以下協議，甲方……乙方……

人們說這人還是一經理，是破產的家庭婚姻公司經理。

追溯到從前。譬如《詩經》中衛國之氓抱一塊布到一女子家中換絲，結果一見到漂亮女子就有了組合成家的念頭。后來多方協商達成協議，就開著車去接人，女子也載些嫁妝上車，雙方組成了家。后來，女子漸老失去風采，在桑葉凋落之時，男方氓就嫌棄女子，組建不久的家庭破裂，女子退出氓家，從此痛苦孤獨。譬如《天仙配》中，織女在天上見到人間可愛，下嫁牛郎，雙方達成“你耕田來我織布，我挑水來你澆園”的協議，恩愛無比，誰知王母看不慣，從中插足干涉以致這天作之合的家庭破裂……

說得太遠，說這些只是想說中國家庭的組建自古就是男女雙方的合伙關系，其中自然有感情的合伙，有財產的合伙，有為政治圖謀的合伙。再說通俗點，男女雙方從相識到相戀，從相戀到攜手走進圍城，就像成立一家合資的婚姻公司，是盈是虧，是成是散，全靠合伙人自身及周邊環境的影響。這種婚姻公司的經營實際上還是經濟時代愛情中的個案，只不過因為進入經營時代，應該單獨出來進行些論證說明，把古今愛情說透些說明白些，《氓》的故事，《天仙配》的傳奇等雖沒有趕上經營時代，可也是經營時代經營愛情婚姻的前奏曲，或者說是經營時代愛情婚姻的前科——

以下便從婚姻公司經營的一些細節述說經營時代愛情的種種微妙之處，如有啟發，讀后面謝。

首先是論證入伙過程。這是婚姻公司成立的先決條件。合資前，男女雙方要對對方的長相、學識、品德、經濟等項目進行詳盡的考察。氓之抱布貿絲、媒妁之言、相親定親則屬此過程。雙方不管通過哪種方式考察之后認為有合資必要就提出可行性報告，雙方本著平等自愿、互惠互利、和平共處和長期合作的原則，簽訂一分共同投資的合同。等到雙方一方想開了一方想通了，再到婚姻登記機關審核登記，過去提供一張二人合影，如今因電腦有“生拉活扯”之本領，光合影不行得按手印。然后各持蓋有大紅印章和手印的證書，以標志婚姻公司可以正式運行的營業執照，要求雙方遵守協議，共同經營，自負盈虧，共享權利和義務。

其次是資本投入。這是婚姻公司正常運行的重要基礎。婚姻公司最重要的資本投入是愛情資本。合伙人要把真誠、信任、理解和寬容等愛情資本多多投入到婚姻公司中去。投入越多，增值越快，收益越大。這樣，合伙人可隨時享受到溫馨、甜蜜、歡樂和幸福等豐厚的利潤。你投入真誠，它回報忠貞；你投入思念，它回報牽掛；你投入關心，它回報體貼；你投入休戚相關，它回報患難與共……進入經濟時代，人們不太注重愛情資本投入，而注重錢物、地位、年輕、美貌等物質資本投入，起初大家在房子、汽車、美貌的光景中生活富裕、身心滿足，可就像天天吃大魚大肉會膩煩一樣，這種公司經營不會太久就會散伙。至于那些什么也不投入，只憑三寸不爛之舌的幌子或欲望需要的粗俗，注定這公司只是“皮包公司”，注定其破產的厄運。

再次是合法經營。這是婚姻公司運行的法律道德條件。合伙人必須在法律許可的條件下經營。要持證經營，像未婚同居、試婚等現象概不允許。要堅持合伙人雙方協議投資、自覺自愿的原則，不得強迫他人入伙。合伙要和平共處、互敬互愛，不得虐待和歧視對方，要堅持一夫一妻制原則，不得擅自擴大經營范圍，讓“二奶”、“三奶”等參與經營。要相互忠貞專一，不得與“小蜜”、“情人”等一起“偷睡漏睡”……

然后是盤活資產。這是激發婚姻公司內在活力的必要舉措。當前由于受市場經濟的影響和合伙人自身的原因，一部分婚姻公司疲軟運行，負債經營，有的甚至瀕臨破產。解困的有效措施是把愛情的存量資產盤活，充分利用它的自身價值，以改善經營狀況，贏得最大的愛情效益，使婚姻公司扭虧為盈，走出困境。比如，可以讀讀昔日情書，去回味一下戀愛時的甜蜜；可以翻翻過去的照片，去欣賞那相依相偎的浪漫；到熱戀的地方走走，去追溯那花前月下的往事；回想一下蜜月的幸福，去品味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溫馨時光……

最后自然也不可避免地會出現關閉破產。這雖然并不代表所有婚姻公司的必然歸屬，但經濟時代的愛情理念注定有部分婚姻公司會在走投無路之時做出關閉破產的無奈選擇。關閉破產的原因有多種，有愛情虧損資不抵債，有感情走私、有黑客閃入等等都會促使合伙人一方或雙方提出退伙要求。當然現在也有以舊設備或次設備入股然后轉移資金——純粹發公司財的小人擾亂婚姻公司秩序的，不是有“離婚小出血，二婚是侵略，三婚四婚打八折，超過五婚是大爺”之說嗎？當公司執照撕毀時，雙方只得進行情資核算、投資清理、財產分割等公司破產必走之路，然后再尋找合作伙伴再組建公司走經營時代的愛情之旅——

畢竟，日子還得過下去！

網絡時代的愛情

不管是經濟時代，還是經營時代的愛情，因其太突出的功利化，讓本該溫情脈脈的愛情顯得過于露骨和俗氣，但我們所處的文明社會還不是一個露骨的時代，女人習慣看著男人在欲望上蒙層紗，男人也習慣于看女人蒙著紗的矜持，男人女人知道那層紗，愛的就是那層紗，曲徑通幽，千折百回，淡淡的曖昧，那才是愛情的美——

網絡和網絡時代的愛情便給予了人們這樣一方理想的天空！

這絕對是蒙著一層紗的自由愛情！男女可以自由自在地談情說愛，但絕對不會知道對方長得啥模樣，說話有沒有口臭，有沒有叼支煙，有沒有蹺二郎腿。癩蛤蟆可以獲得天鵝的長吻，阿Q也能敲動吳媽甚至公主的芳心，啞巴也能唱出世界上最美的情歌，朗誦驚天動地的愛情誓言……不再擔心父母之命的橫刀干涉，不再憂慮警察保安的審視盤問，不再為沒有名牌服裝叩問愛情煩惱，不再為沒有足夠的薪水澆灌愛情自慚形穢……只要擁有一臺網絡中的計算機，只要能運用或五筆字型或漢語雙拼或英語對白這些網絡時代行走和表白的本領，你就能坐擁世界最美妙的愛情！

這絕對是最廉價的實惠愛情！就說勾兌愛情的玫瑰吧，再便宜的真實的玫瑰對于花農和花店都有不菲的價格。可對于網絡中的愛情，只要手指輕輕一敲，就有大束鮮艷的電子玫瑰，只要記得住從古至今的程序，你要從羅密歐手中取幾支當年他送給朱麗葉的玫瑰可以，你要從查爾斯王子手中取出那些散發著貴族芬芳和氣派的玫瑰可以，然后發給親愛的人電子郵箱，親愛的人便能從電腦屏幕上收取一大束一大束的玫瑰。如果忍受不住真實愛情在一棵樹上吊死的蒼白，你就大膽地腳踩多只船吧，網上傳來消息說，一些多情種子在網上擁有幾十個網妻，擁有幾十個網上情人實在是太平常的事情，于是只要在郵件上做個抄送名單，便能像單位發文件一般送出你博愛的情意，而且那玫瑰絕對永遠鮮艷、永遠不會紅顏薄命、永遠不會因露出花心馬腳被盤查……

從花前月下、柳岸曉月、媒妁之言的現實愛情走進網絡中的現代愛情，就像戴著面具參加一場愛情化妝舞會，隱去相貌、身份、地位、年齡等等太俗氣的東西，天涯何處無芳草，網絡處處皆愛情——然而一旦有人墜入情網，要從虛擬的網絡愛情中撕開那層面紗較真兒，賦予愛情陽光下的身影，那他就會為真實愛情發瘋、嘔吐：你曾經海誓山盟以“心”相許的愛人兒可能滿臉雀斑、性病纏身，你曾經心目中風度翩翩談吐儒雅的白馬王子可能滿頭白發可能就是樓下那位讓你一看就煩的革命老人，甚至讓人厭惡的“同志”、“粉哥”……

這就是網絡時代的愛情，披著燦爛的朝霞，卻是一場柏拉圖般精神之戀的可怕游戲！

如果你看過鏡中花，水中月，如果童年玩過“過家家”的游戲，你就會了解網絡時代的愛情，別太認真，別去動情，就當一場游戲，對了，它本身就是游戲。

（選自《中華散文》2002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