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死一生的事業之路
位于中錫、中緬的兩座邊關哨所——日東、布宗,地形復雜又不便直升飛機飛行,官兵們所需的軍事、生活物資,全靠西藏邊防某部那支全軍惟一畜力運輸部隊用最原始的手段——騾馬馱送。通往哨所的220公里邊關路,大都是海拔4500米以上的“生命禁區”,沿途要翻過兩座海拔5000多米的大雪山,趟過12條齊腰深的冰川河,穿越20多公里沼澤地、30多公里泥石流頻發地段和毒蟲、猛獸出沒的原始森林……
老家在重慶大足縣的尹祥美,雖有過激烈的思想斗爭,不甘心自己的“將軍夢”被葬送在成天與死神打交道的騾馬運輸隊里,但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從擔任隊長那天起,他就做好了犧牲一切的準備。
第一次踏上這條路的情景,尹祥美永遠也忘不了。峽谷布滿了濃霧,分不清哪里是道路或深淵,他帶著騾馬運輸隊,緊貼著絕壁,一步一步地摸索著前行,懸崖上不時落下滾石,長長的運輸隊像躲地雷,每走一步,都心驚肉跳。好不容易鉆入原始森林,一頭半人高的黑熊虎視眈眈擋在路上,驚得尹祥美手里牽的騾子拽了他好幾個跟頭……走了7天7夜才到達哨所。
見到騾馬運輸隊的到來,哨所的官兵們歡呼著迎了上來,有的戰士一下子收到家里寄來的四五十封信,信未拆開,就哭出聲來。目睹這一切,尹祥美內心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震撼,他暗暗下定決心:在這條連著哨所官兵與祖國母親的生命之路上即使粉身碎骨,也要走下去。
15年間,趕騾馬的戰士換了一茬又一茬,馱貨的騾馬累死了一匹又一匹,惟有尹祥美還在這條路上周而復始地艱難跋涉,已經走了160個來回,行程足足超過了兩個“二萬五千里長征”。他在實踐自己信念的同時,也在接受生命極限的挑戰:雪崩曾把他掩埋過,塌方曾把他圍困過,泥石流曾把他吞沒過,螞蟥、毒蚊曾把他全身叮爛過……這般死里逃生,尹祥美已經歷了不下40次。
千萬里追尋千萬里愛
1989年,25歲的尹祥美額上已經“溝壑”初現,粗糙的大手上盡是血口,怎么看也像30多歲的人。這時,有人把老家大足縣釀造廠秀麗溫柔的女工李德碧介紹給了還沒有對象的尹祥美。第一次見面,長期在深山老林跟騾馬打交道,很少接觸女性的尹祥美,一見到李德碧臉就紅了,手也不知道往哪兒擱。李德碧問一句,尹祥美才答一句。可一談起工作來,尹祥美就滔滔不絕了。他給李德碧講送糧路上那些九死一生的故事。
李德碧沒想到尹祥美的經歷這樣驚心動魄,經歷了如此多的苦難。聽著聽著,她不禁為之怦然驚動,驀然覺得自己除了對他有一種敬仰之情外,更多的是想走近他、呵護他,甚至將他當做最親的人。
他們相戀了。開始談婚論嫁時,由于尹祥美工作忙分不開身,加之路途遙遠,信都很難收到一封,他倆的婚事一推再推。李德碧急了,她不顧一切地搭著貨車走過道路艱險的川藏路,徒步翻過海拔5000多米、積雪厚達1米多、含氧量不到內地一半的德姆拉大雪山,千里迢迢到部隊完婚。見到尹祥美時,李德碧直流眼淚說不出話來......
相聚的日子短暫而幸福。丈夫去哨所送糧后,新婚不久的李德碧也回到了家鄉。她除了承擔繁重的工作和家務,還要照顧年老體衰的公公,即使有了身孕也不例外。每次寫信前,她都懷著一種強烈的企盼想勸丈夫脫下軍裝回家,可一落筆時卻變了調:
“你盡管只是一個‘馬夫’,但你和你的戰友們在最艱苦的地方用你們的剛強撐起我們寧靜的生活……
那天離開西藏,我不時探出頭來看那純凈的天空,仿佛你的眼睛就停留在哪一朵云上看著我,眼淚怎么也止不住。愛是一個長久的承諾。我們選擇了愛,就是默默地為對方許下了一個長久的諾言,接下來便是一生平凡的付出和長長的思念……”
1992年夏天,李德碧買好治尹祥美胃病的藥,帶著剛滿周歲的女兒,踏上了探親路。她在路上走了七天七夜,到了川藏路著名的險段——怒江山時,突然泥石流發生了。李德碧靠一包餅干充饑,在那里等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李德碧就將女兒尹莉用衣服捆在背上,跟在別人后面摸索著向前走。還沒走到一半,身后突然傳來“轟隆”一聲巨響,泥石流以脫韁野馬之勢向他們直沖過來,她就這樣身不由己地被泥石流卷著沖入怒江中,絕望中,她死死抱住路邊一根電線桿,母女倆才得以生還。之后,李德碧又背著女兒走了70多公里山路,才出高價搭上車。正在這時,女兒又突然發起了高燒,李德碧又急又累,加上連日受驚嚇,也病倒了。在招待所躺了三天,遇上部隊的車,才到了騾馬運輸隊。幾天后,滿身傷痕、一臉疲憊的尹祥美送糧回來,猛一見到妻子,夫妻倆抱頭痛哭……
這次探親,使李德碧埋下了心臟病的禍根。
此情永遠成追憶,人生最痛長別離
1994年4月,尹祥美處理完父親的喪事歸隊僅一個月,一封電報送到了他的手中:“妻病重!”短短幾個字,尹祥美如雷轟頂。妻子才28歲啊……弟弟再次發來加急電報……而此時,開年的第一趟運輸正要出發,作為隊長的尹祥美只好給家里寄去200元錢,帶著隊伍上路了。當他送完物資趕回家鄉醫院時,昔日豐潤美麗的妻子已憔悴得不成樣子。
見到丈夫,李德碧強忍痛楚說:“祥美,兩年前我就得病了,但我怕你在部隊分心,一直沒有告訴你……原諒我,原諒我不能再給你帶女兒,再照顧這個家了。”
尹祥美再也控制不住,淚水潮涌一般打濕了妻子枯黃的臉龐,他哽咽著說:“德碧,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我也要把你的病醫好,我和女兒不能沒有你……”
尹祥美聽醫生說,妻子患的這種心臟病手術成功的希望幾乎為零。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爭取。他借了7萬多元錢,將妻子轉入重慶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盡管醫生盡了最大的力量搶救,但還是未能保住李德碧的生命。
恩愛夫妻,生離死別。尹祥美承受不了如此打擊,一下子瘦了10多公斤,他想隨妻而去。
看到可憐的女兒,尹祥美想起遠在邊關哨卡等著他送糧食的戰友,他決定打起精神,堅強地活下去……尹祥美歸隊那天,似有預感的女兒哭著拉著尹祥美的衣服不放,尹祥美嘴唇顫抖著,慢慢吻干女兒的眼淚,把她托付給自己的弟弟,狠狠心掙脫女兒的雙手,哭著走出了家門……
多年以后,尹祥美談起這些,仍然悲痛不已:“尹莉是個非常懂事的孩子,不到4歲就會自己洗臉梳頭,幫大人燒火煮飯。可她成了一個失去母親,又很難見到父親的孩子……”
女大學生是他生命不倒之帆
尹祥美把自己的愛情之錨拋在昨天的故事里,近似自虐般地埋頭于工作,來消解喪妻之痛。
1996年9月,從重慶市師范專科學校畢業的陳蘭回到家鄉大足縣雙塔中學當老師,她從同學那里聽說了尹祥美的事,經同學介紹,她見到了很想見的剛回家休假的尹祥美。
尹祥美穿著一件舊夾克,站在客廳里迎接陳蘭,顯得不知所措。客廳中央的墻壁上,掛著一個女人的遺像,笑瞇瞇地注視著她,陳蘭不由脫口而出:“這是你的妻子吧,她長得真漂亮!”
豈料一句話勾起了尹祥美的滿腔酸楚,他的眼淚一涌而出。他向陳蘭講起了他對妻子和女兒深深的愧疚和永遠無法還清的感情債。陳蘭聽著聽著,也感動得流了淚。他們淚眼相望,聊了一整天。越聊,陳蘭的那種感情越強烈:尹祥美這樣愛他的事業,懷念他的亡妻,說明他是一個十分忠實感情的男人。
陳蘭與尹祥美認識才20多天,一封電報就把尹祥美催回了部隊。為了讓尹祥美安心工作,陳蘭把尹莉接到了自己身邊。每個星期她都要給尹祥美寫信,傾訴對他的情和愛,告訴他尹莉的情況,鼓勵他好好工作。尹祥美在回信中反復對陳蘭說:“我沒錢沒權更不能照顧家庭,你嫁給我太虧了!”陳蘭總是不厭其煩地回信說:“錢和權不是天平上的砝碼,我看中的是你這個人。”
1998年12月,尹祥美牽著陳蘭的手,再次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為了還清李德碧治病時欠下的7萬多元債務,陳蘭婚后賣掉了原有的兩間房,自己搬回娘家去住。她處處精打細算。每次收到丈夫的匯款,她都一分不動地存起來,僅靠自己每月300多元的工資維持生活。
尹莉由于失去親生母親,精神受到很大刺激,感情上一時很難接納陳蘭。陳蘭卻認為:“孩子失去了母親,承受著巨大不幸,她不對我發泄對誰發泄。我即使有再多的委屈也不能讓孩子受委屈!”陳蘭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為尹莉煮飯,輔導她溫習功課。當陳蘭生下女兒世萍后,就把她交給了母親帶,自己集中精力專心照顧尹莉。她連自己親生女兒也舍不得訂牛奶,卻給尹莉訂了一份。一次,尹莉舌尖長了一個瘤子,需要馬上動手術。尹祥美回不來,陳蘭冒著酷暑帶著尹莉四處求醫,先后做了兩次手術。手術后,陳蘭在孩子床前整整守候了一個多月。為了培養尹莉,她還把當過教師的母親動員起來給尹莉輔導功課。在陳蘭的精心照顧下,尹莉的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她也越來越離不開陳蘭了。她在信中寫道:“爸爸,你放心在部隊工作吧,媽媽雖然去世了,但后媽對我像親媽一樣親。”
陳蘭還以女性少有的寬容和坦然對待尹祥美對亡妻的懷念之心。李德碧的遺像,一直擺在他們的臥室里。尹祥美每次休假回家,都拼命地做家務,他說:“我常年照顧不了家庭,對不起妻子女兒,惟有多做些家務,能彌補多少就彌補多少!”
祖國和人民沒有忘記這位騾馬運輸隊長。1997年,成都軍區破格提拔尹祥美為上尉正連職軍官;2001年7月,尹祥美作為全國優秀共產黨員,光榮出席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80周年大會。他還被評為第十二屆“中國十大杰出青年”。
如今的尹祥美,是那么希望能讓九泉之下的德碧看看他們健康成長的女兒,分享他和陳蘭的幸福。
(王煒薦自《婦女生活》原標題為《九死一生,騾馬運輸隊長與兩個女人刻骨銘心的悲壯情愛》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