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假如美國戰勝了伊拉克……”已經不是一種假設,而是一個逼在眼前的現實問題了。因為隨著美軍的大規模集結,戰爭將一觸即發,美國所要尋找的只是一個更為體面一些的借口;而戰爭一經開始,美軍的勝利也應該是不容懷疑的。戰爭對于整個阿拉伯世界乃至于整個國際政治格局會有什么突破性的影響,在時間的濾鏡中會一點一點地明晰起來。而最讓我們揪心的卻是戰后的伊拉克。對伊拉克人民來說,不管戰爭的性質如何,它造成的傷害都是一樣的深重,一樣的悠遠。即使是對薩達姆的專制心有不滿的伊拉克人,對于飛來的“解放”與“勝利”也絕不會輕松地歡呼,因為有沉重的生活需要面對。而戰后的伊拉克怎樣恢復、穩定、發展,絕對是考驗政治家們智慧的細致而浩大的工程。美國已經成功的所謂“阿富汗模式”,所謂“日本模式”,也絕對無法在伊拉克克隆。因為在伊拉克有更為復雜的環境。因此,在我們的視野里,我們看到的是迷茫。但是,我們展示這種迷茫,不僅僅是為了表達我們的憂傷,更希望在迷茫中能夠發現一線光亮。畢竟,這里曾經是人類文明的故鄉,這里生活著和我們一樣熱愛生活的人們。
繼阿富汗之后,伊拉克成為了美國“反恐戰爭”的新目標。從武器核查、美軍備戰到反戰呼聲,各種有關美國可能再次對伊動武的話題成為了人們關注的中心內容。美國應不應該開戰?什么時候開戰?美軍將如何擊敗薩達姆?這些問題已經被討論了千百遍,但卻很少有人想到:就算美國打贏了這場戰爭,那又如何?
在采訪了眾多的軍界人士和專家學者之后,美國《大西洋》月刊記者詹姆斯·法洛斯認為,被擊敗的伊拉克很可能將成為美國的一個大“包袱”,令美國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為了闡明這一點,他在假設美軍能贏得這場戰爭的前提下,對美國在伊拉克從短期到長期可能會面臨的問題進行了分析。
勝利后的第一天
戰爭結束后的第一天將是什么樣?這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戰爭最后幾天的情況。“我不認為占領這個國家的一些重要地點會像某些人擔心的那么困難,”曾在沙特工作了18年、現在在倫敦從事咨詢工作的美國人克里斯·桑德斯說,“但是,當然,這完全取決于你在何種情況下取勝。”
根據美國政府的說法,伊拉克擁有大量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如果情況屬實,那么在面臨失敗甚至死亡的威脅時,伊拉克總統薩達姆·侯賽因會如何處理他手中的這張“王牌”?此前已經被媒體披露過的五角大樓作戰計劃分析說,鑒于生物武器效果太慢,而核武器,即使伊拉克有,也更可能被用來攻擊人口密集的城市而不是戰場,因此薩達姆最有可能在最后關頭動用的就是化學武器。雖然在海灣戰爭期間薩達姆沒有這么做,但如果是為了生存而不僅僅是對科威特的控制,他的決定可能就會完全不同。
法洛斯認為,如果伊拉克有化學武器,那么其儲備數量最大的應該是沙林毒氣和VX神經毒劑。這兩者都能通過呼吸道和皮膚進入人體,毒性均十分強烈,一小滴就可以致人于死地。沙林毒氣易揮發,使用后不久就會消散,而相對地,VX毒劑則更難以清除。為了保護自己,美軍士兵將不得不穿戴笨重而且散熱性極差的防化服,這也是很多人建議把對伊開戰的時間選在冬季的理由之一。
另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是,薩達姆可能不僅僅滿足于戰術性地對美軍部隊使用化學武器,還可能會戰略性地對其鄰國發動襲擊。而最有可能成為攻擊對象的就是在伊拉克“飛毛腿”導彈射程之內的以色列。在海灣戰爭期間,伊拉克曾向以色列發射了42枚這種彈道導彈,但都使用了常規彈頭。當時的以色列總理伊扎克·沙米爾在美國的強大壓力下忍住沒有還手,但法洛斯認為,很難想象現任以色列總理阿里埃勒·沙龍會在受到化學武器進攻的情況下還會像他的前任那么“忍氣吞聲”。如果以色列反擊,那么,美國結束對伊戰爭時,周圍地區可能已經陷入了新的混戰。
但這只是最壞的預測,法洛斯認為發生這種情況的可能性很小,所以還是應當考慮在伊拉克周圍沒有發生新的戰亂的情況下美軍所面臨的問題。
勝利后的第一周
無論在美國民眾看來對伊戰爭會多么迅速而干凈利落地結束,至少在戰后短時期內,伊拉克人無疑肯定會面臨令人絕望的處境。必定會有平民在戰爭中喪生,更不用說伊拉克士兵。因此將有大量的尸體需要掩埋,大量的傷員需要救護,大量的孤兒需要安置。
“你將會遇到一場人類危機。”美國外交關系委員會的威廉·納什說。作為一名美國陸軍退役將軍,他曾經于海灣戰爭結束后負責戰后救援工作,還參加過美軍在波黑和科索沃的行動。“要挺進巴格達,你將必然造成巨大破壞,”納什說,“如果你不摧毀大量基礎設施來切斷敵人后路,那么你的敵人也會這么做來阻止你前進。”伊拉克戰后的重建工作當然離不開公路、鐵路和跨越底格里斯河與幼發拉底河的橋梁,但在戰爭中,雙方都會毫不猶豫地去破壞這些設施。
“你還不得不找到當地村莊的長老,”納什說,“對他們說:‘水井在哪里?我可以給你們提供食物,但卻不可能給你們足夠的水。’你需要食物、水和住所——有了這些人們才能生存。因為你挑起了戰爭,所以你在道義上就有責任對這些(伊拉克)人負責。而且,你已經把提供這些服務的原有社會和政治體系全部摧毀了。”
重建伊拉克基礎設施并非不可能,但代價將很高昂。在戰后第一個星期,不論誰控制了伊拉克,他都需要食物、帳篷、臨時醫院、水凈化設備、發電機,等等。美國國際開發署官員弗雷德里克·巴頓曾和美國國務院以及國防部官員一起在海地、利比亞、波黑等一些國家協助開展戰后重建工作。他說:“這些地方都沒有任何稅收體系,沒有公共基金,中央和地方政府都束手無策。你必須給他們提供資金。”具體的數額很難說。退役陸軍上校斯科特·法伊爾認為,戰后第一年,駐伊拉克安全部隊的費用大約為160億美元,重建費用大約為10億美元。由于缺少支持這場戰爭的盟友,這筆錢的大部分可能都要由美國來出。
法洛斯認為,在關注伊拉克平民的同時,還可能會出現另一個令美國尷尬的情況。從美國政府的角度來看,它并不介意薩達姆在戰爭結束后是被殺,被俘,或是被流放,關鍵只要知道他的下落就行。除了沒能推翻薩達姆之外,最糟糕的后果恐怕就是讓他像本·拉丹那樣不明不白地逃跑了。那樣,他們兩人今后都將成為阿拉伯世界中具有神秘色彩的英雄人物。
勝利后的第一個月
治安——就像人們在科索沃所看到的那樣,戰后伊拉克社會秩序的混亂將不可避免。退休前一直在美國國防大學任教的資深伊拉克問題專家費布·馬爾2002年8月在接受美國國會參議院咨詢時說:“如果薩達姆下臺后巴格達沒能建立起一個穩固的政權,那么,爭斗、報復和流血將接踵而至,尤其是在城市里。”
而要消除地方勢力割據和混亂的無政府狀態,建立一支警察隊伍必不可少——這樣既可以緩解當地的糾紛和矛盾,又可以逐步建立起新的政權并把這個政權轉交給當地人。但真要付諸實踐,這一過程決不像聽起來那么簡單。
僅維持在伊駐軍就將是一個挑戰。一些軍事專家指出,無論一個國家是大是小,單單接受投降部隊繳械就需要大約120天。同樣,無論國家的大小,要維持其秩序就必須按照每500名平民配1名士兵或警察的比例來配置兵力和警力。對于伊拉克2300萬的人口來說,這就意味著需要大約5萬人。美國退役陸軍上校斯科特·法伊爾曾告訴參院的一個委員會,他預計維持對伊拉克的占領需要大約7.5萬名士兵。
美國在越戰以后參與的多次軍事行動中,大多都“積極”地把占領任務轉交給聯合國維和部隊。對于伊拉克來說,最合適的占領部隊應當來自阿拉伯國家。但是,很難想象這些不同意發動對伊戰爭的國家會樂于承擔這一使命。
即使對實力強大的美軍來說,長期在一個國家維持一支2.5萬人的駐軍都很困難,更不用說5萬到7萬人了。在過去的10多年中,盡管國防預算沒有下降,但美軍大幅地削減了兵員,總人數從海灣戰爭時的210萬人減少到了現在的140萬人,而美軍在國外的駐軍卻沒有減少。這就使得美軍在調兵遣將時常常感到捉襟見肘。自“9·11”事件以來,已有4萬名原本應當退役的軍人被要求延期服役。到2002年9月為止,美國已動員了總共8萬名國民警衛隊和預備役部隊成員,而在“9·11”之前,這一數字僅為5600人。
此外,除士兵外,美國還需要向伊拉克派遣一些擁有非軍事專長的人員,以幫助培訓籌建司法和執法體系的當地人。
政府——另一個嚴峻的問題就是重建伊拉克政權。在以鐵腕著稱的薩達姆倒臺之后,要找出一個有能力接替他的人物將相當困難。
1958年被推翻的伊拉克王室經過這么多年之后要想重新復辟已經沒有可能。在伊拉克國內,薩達姆長期的嚴酷統治消除了幾乎所有反對力量。北部的庫爾德人是一個例外,但他們基本上只是分離主義者:他們的目標是獲得自治權,并且內部各派別之間爭斗激烈。這樣,流亡國外的伊拉克反對派——尤其是伊拉克國民大會——自然就成為了伊拉克政權最有可能的繼承者。
到目前為止,總部設在英國倫敦的伊拉克國民大會基本靠美國的援助生存。該組織領導人艾哈邁德·沙拉比是一名受過美國教育的商人。美國《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吉姆·霍格蘭曾在文章中評論說:“他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財產,因此他會用生命來與薩達姆斗爭。”但另一方面,沙拉比又被認為是一個生活奢靡的人,他控制的伊拉克國民大會也被指責在財務上存在很多問題。“流亡的反對派基本上和20世紀20年代的白俄一樣,分散,弱小,相互之間缺乏聯系。”美國戰略和國際問題研究中心的安東尼·科德斯曼說。
一名曾經在中東地區工作過的英國退役諜報人員說:“我相信,在混亂中肯定會有人嶄露頭角。但不會是沙拉比,可能也不會是一個民主派人士。民主是一種奇怪的東西——要想迅速得到它,你就需要一個鐵腕人物。”
領土完整——在奧斯曼帝國時代,作為帝國一部分的伊拉克不是完整的一個省,而是被分為三個省。巴格達省位于伊拉克中部,這里主要是遜尼派穆斯林的勢力范圍。盡管遜尼派穆斯林只占伊拉克總人口的20%,但在奧斯曼時代卻居于統治地位,并掌握著軍隊。摩蘇爾省位于伊拉克北部,是庫爾德人的聚居地。這里主要都是山區,同時也是伊拉克石油資源最豐富的地區。東南部的巴士拉省是占伊拉克人口超過50%的什葉派穆斯林的地盤,這里瀕臨波斯灣,并與科威特和伊朗相鄰。
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很多人認為,就像前南斯拉夫那樣,伊拉克一旦失去了薩達姆這樣的強權人物就很可能會分崩離析。“在我看來,伊拉克不太可能分裂成三個部分。”伊拉克問題專家費布·馬爾告訴參院外交關系委員會說。但她強調,即使這個國家保持完整,中央政府權力的削弱也會帶來各種問題:庫爾德人可能會控制北部的油田;而鄰國土耳其長期以來一直被其境內要求獨立的庫爾德人所困擾,并多次警告說,如果伊拉克政府無法控制境內的庫爾德人,土耳其將“代為”完成這一任務。“土耳其可能會入侵(伊拉克)北部,就像從前那樣,”馬爾說,“伊朗可能也會乘虛而入。現在在伊朗境內的伊拉克什葉派難民也會大量回國,從而威脅到南部地區的穩定。”
伊拉克周邊的6個鄰國都不希望看到薩達姆向外擴張,但同時,他們也對薩達姆垮臺后動蕩的伊拉克充滿擔憂。土耳其擔心其境內的庫爾德人和伊拉克庫爾德人相呼應,進一步增加獨立傾向;而沙特和約旦則害怕伊拉克境內的動亂會波及本國民眾。
“阿聯酋和卡塔爾,甚至還包括沙特,”美國馬里蘭大學教授安瓦爾·薩達特說,“都擔心伊拉克的衰落在長期會導致伊朗坐大,而這對它們來說可能是一個更大的威脅。”伊朗的面積是伊拉克的4倍,人口是它的3倍。盡管伊朗也是伊斯蘭國家,但其民族卻主要是波斯人,而不是阿拉伯人。
勝利后的第一年
政治方面——通常情況下,經過數月時間后,占領者的注意力將逐漸從應付危機轉移到長期的建設項目,例如學校、醫院和住房。而占領伊拉克的美軍還有一項重要的工作:確認和懲罰那些犯有戰爭罪行的人,但同時又不能把搜捕規模擴大化,以免造成新的動亂和恐慌。
同時,還將開始按照阿富汗的模式籌備召開伊拉克版的“大國民會議”,選舉出臨時政府。在這個問題上,美國將面臨一個重要的抉擇。
一位美國外交官說,一種方案是所謂的“體面干涉”戰略。美國將幫助建立一個新的政府架構,然后盡快把權力移交這個新政府——不論它是否已經做好接手的準備。這也是美國及其盟國在阿富汗采取的戰略。然而,阿富汗仍存在地方武裝割據,仍存在民族矛盾和部落爭端。如果美國不在乎這些,那就會相安無事,但美國在乎,所以駐阿富汗美軍與當地人之間的緊張氣氛逐漸升級,近來襲擊事件也不斷增多。阿富汗是如此,伊拉克的局勢就更為復雜。因為,在阿富汗,強大的當地武裝北方聯盟在打擊塔利班的行動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卡爾扎伊作為新領導人眾望所歸;對阿富汗的軍事行動得到了世界各國的支持。而這些條件在伊拉克全都不具備。
另一種選擇更接近于美國二戰后對日本的占領:緩慢而又徹底地改變整個伊拉克社會和文化的基礎,以實現民主。日本的民主和西方國家仍然有著諸多的差異,但即使要讓伊拉克達到日本一半的水平也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日本的轉變是非常緩慢的。這需要日復一日對日本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逐個進行調整。當初,駐日美軍最高指揮官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將軍的助手們不僅修訂了日本的勞工法,甚至還重新修訂了日本憲法。他們把日本原來的土地沒收,重新進行分配。實現這些轉變需要當年美國總統羅斯福推行新政所付出的巨大精力。數以千計的美國律師、經濟學家、工程師和行政管理人員花費了數年的時間來制訂和實行各種計劃。光靠下命令是不會實現轉變的,這在伊拉克也是一樣。
研究美國對日本占領史的歷史學家約翰·道爾教授指出,當初在日本的美軍軍官擁有在伊拉克的美軍所沒有的一項巨大優勢,那就是沒有人會對他們行動的合法性產生懷疑,美軍可以按自己的想法來改造這個軍國主義國家。“每一個亞洲國家都希望看到這一切發生。”道爾說。然而,由于對伊戰爭缺少國際支持,美軍在伊拉克的行為將不可能不受到質疑。
經濟方面——伊拉克可能會成為未來的沙特。這部分是因為它的石油生產已經受到了長達10年的壓制,更主要的則是因為伊拉克從未像沙特那樣充分投入到國際石油產業中去。沙特現在的原油產量遠高于伊拉克——大約是每天700萬桶比每天200萬桶。但伊拉克的產量可以迅速上升。
由于中國和印度能源需求量的大幅增長,國際原油市場的供需狀況將在5年內發生變化。石油輸出國組織(歐佩克)各成員國的產量由于受該組織配額限制基本持平或略有下降。海灣地區產油國的地位只會變得更加重要。在這一情況下,對于石油消費國來說,有兩個主要原油輸出國總比只有一個要好。所以,阿拉伯國家普遍認為美國進攻伊拉克的真正目的并非是銷毀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而是為了獲取石油。沙特等國家對此感到擔憂。
伊拉克重建的另一個困難將是其沉重的債務負擔。在海灣戰爭后,聯合國要求伊拉克向科威特支付巨額的賠款,再加上其他債務,伊拉克總共欠債2000億到4000億美元——數目之大它可能永遠也無法還清。
“我們必須向阿拉伯國家證明,我們不想從我們的勝利中獲取任何好處,”美國戰略和國際問題研究中心的軍事專家安東尼·科德斯曼說,“我們必須說服其他國家免除(伊拉克的)債務和賠款。”科德斯曼和其他一些人士認為,作為改變伊拉克的一部分措施,美國將不得不承擔起解決這一問題的任務。
在分析了這么多占領伊拉克所要面臨的困難之后,法洛斯認為,布什政府的確需要好好考慮一下是否要親手為自己套上這樣一副“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