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應該向印度學習其對內的經濟政策,學會更加信任本土的私營部門,而不是限制其發展
現今“中國制造”的商品幾乎無處不在,但很少是中國本土的公司所制造的;中國制造業的超卓能力不容置疑,但人們卻很難發現在世界具有競爭力的中國本土公司。這和其他成功的東亞經濟體的發展模式有顯著的不同。在20世紀60和70年代,香港和臺灣服裝和玩具產業的起飛是由本土公司推動的。
中國制造業奇跡是過去20年來由外國公司通過大量外國直接投資(FDI)的形式進入中國所造就的。中國正成為一個具有成本優勢的巨大制造基地,但本土公司的競爭力比在中國運作的外國公司要弱。中國經濟奇跡是一種奇特的模式:經濟起飛了,但本土公司發展壯大的卻很少。印度則是一個不同的模式。印度現在經濟總量只有中國一半,但已經有了許多具有全球競爭力的本土大公司。在軟件產業,Infosys,Wipro和Tata咨詢服務公司在全球范圍提供低成本高質量的產品和服務。在醫藥和生物技術產業,諸如Cipla,Biocon等公司在和跨國公司的競爭中非常成功,其中一些公司通過美國聯邦藥物管理局的認證。
傳統觀念認為印度落后,而中國是個經濟引擎,這種看法忽視了一些重要的因素。這兩個國家具有完全不同發展戰略。印度經濟以許多極具競爭力的本土公司為動力,而FDI和國外貿易則是中國奇跡的主因。中國宏觀經濟的表現雖好,但在微觀企業層面要比印度弱許多。印度依賴和培育民營企業和企業家,在有效地利用資源方面比中國出色;公有部門雖然占據經濟“制高點”,但企業家仍然在間隙中發展壯大。而且“制高點”已經不斷開放。相比之下,中國民營經濟長期以來在意識形態高壓下苦苦掙扎。雖然近來情況有所變化,但其大面積的繁榮仍然有待時日。
從幾個重要的方面,可以理解兩個國家民營部門發展差異的內在原因。
第一,資本市場。中國資本市場的炫目表現掩蓋了一個事實,即中國支撐一個有活力的資本市場所需的軟件條件實在有限。政府的命令并不能代替公眾對金融的信心。這方面,印度走在中國的前面。在一項對新興市場的公司治理結構的研究中,中國在被調查的25個國家中排名19,遠遠落在排名第六的印度之后。
深層次的原因是,政府把資本市場當成支持國企的手段。流通股在資本市場中很有限,而且對公司沒有控制權,同時私有企業上市受到嚴格限制。世界銀行的研究表明,個體投資者和政府同樣持有30%的股票,但前者只占有董事會席位的0.3%,而后者卻占有50%。如果資本市場不受嚴謹監管和投資者監督,而且不具備篩選出色的企業家的功能,那么它既不能解決國企的根本問題,其自身也無法進一步發展。
相反,私營部門在印度資本市場的改革中發揮了重大作用。印度民間商業團體長期有著可靠的會計傳統,這個傳統結合良好的公司治理,對資本市場的推動遠遠比監管者的各種法規要有效。印度進入全球500強的企業,就是從中發展出來的。政府讓私營部門參與資本市場的實踐,自己則發揮減震器的作用,而且成為其受惠者。
第二,外國直接投資(FDI)。中國對外開放的步伐從一開始就遠遠走在印度的前面,從1979年就開始對FDI開放,比印度早了10多年。中國FDI的自由度在20世紀90年代到達一個高峰。中國在2001年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的時候,有些FDI條件的自由度甚至要超過一些WTO成員。
但是,一個不容忽視的現實是,中國政府官員在積極鼓勵FDI的同時,給本土私營企業施加了許多法律和管制約束,使得本土企業面臨的負擔要遠遠高于外企。直到1999年,私營企業才得到外企在1982年就已經獲得的憲法保護。國際金融公司稱,直到20世紀90年代末,中國本土的私營企業仍然被排斥在許多產業之外,比如說使用稀缺資源的產業、被認為關乎國計民生的產業、以及影響公眾健康的產業,包括銀行、鐵路、高速公路、電信和批發網絡等等。中國促進FDI而壓制國內私營部門的邏輯也許在于,FDI能夠帶來許多必須的技術,這是本土私營部門力所不能的。而在印度,如果要以犧牲本土商業為代價去給予國外投資者巨大好處,首先在政治上就不可行。
這絕不是贊成對FDI的保守政策。必須注意,一,如果FDI的成就需要靠系統性地壓制本土私營部門來實現,那么絕對是要付出代價的。一個可能的后果是,高速增長的果實大部分流向國外,而不是國內的民營企業。二,中國對FDI的巨大吸引力很大一部分來自華僑投資。在20世紀90年代,中國FDI中超過50% 是華僑資本,而印度這個數字在同期只有10%。 中國在成為世界工廠的競賽中已經勝出,但在引進知識資本的競賽中則剛剛起步,而印度在軟件、醫藥等高科技產業中已經取得領先。外國投資在這個方面會更看好印度的前景。
第三,產權保護。 1982年,中國憲法中承認小規模私營企業,尚不承認大規模雇傭勞動的企業;1988年這一點得以修正,但私營部門仍居次要地位。直到1999年,私營部門才取得和國企同樣的憲法地位。
最后,在2002年,執政黨開始對民營資本家開放。但是,在法律和名義上得到承認的私營部門要在事實上取得和國有部門相同的地位,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其中一個重要的阻力,在于許多官僚仍然在半心半意地對待本土的私營經濟的企業家們。相比之下,雖然印度對產權的保護也不完善,但其強度畢竟要大得多。
經濟分析師們認為,中國經濟的增長率比印度更快,是因為中國的經濟改革比印度更為深化。這種看法部分是正確的。但需要注意,中國的發展比印度要早,而且擁有許多令人稱羨的條件。比如,印度的國民儲蓄只有中國的一半,而吸引的FDI只有中國的10%。 但是,印度經濟的發展速度卻到達中國速度的80%。這有力地反映出印度的資本利用效率更高。中國雖然經過20年的改革,大量資本仍浪費在效率低下的國企。中國的政治優勢也遠遠大于印度。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對于中國來說,是一個不間斷的政治和平和穩定的時期,而印度那時卻面臨和巴基斯坦之間持續的緊張狀態以及國內的種族和政治分裂。
印度現在的經濟增長率雖然低于中國,但其潛在的更有效的資本利用效率會使得它在未來的發展相當穩定。在1992年到1997年間,中國政府大量投資于國有部門,其中許多投入沒有任何商業回報,相反給銀行造成了巨大的不良貸款。這些不良貸款將影響中國未來的快速發展。相反,根據麥肯錫的一項研究,印度銀行系統不良資產只占總資產10%。從這個角度看,印度經濟建立在更為穩固的金融系統基礎上。
依靠現有的條件,通過互相學習,中國和印度都能做得更好。中國的亮點在于其對外部門。中國的成功在某種程度上刺激了印度,使其對外經濟政策向更為開放的方向調整。另一方面,中國應該向印度學習其對內的經濟政策,學會更加信任本土的私營部門,而不是限制其發展。
作者為哈佛大學商學院副教授
Copyright: Foreign Policy magazine Syndicate